有一条河,它那么遥远,那么生生不息,流过高山,流过良田,流过我的心头……

  它不如黄河的浊浪排空,不如长江的惊涛拍岸,它就是那么默默地,静静地,缓缓地流淌在白山黑水间的那片沃土上,流淌在异乡游子的心田里……

  那条遥远的河叫蚂蜒河,家乡的父老叫它母亲河。

  小时候,蚂蜒河在我的心一直很遥远,虽然它离我们的小村庄还不到十里。可我从来没去过那条河边,大人担心会有危险。

  每到汛期,蚂蜒河涌上的潮水浩浩淼淼,白亮亮的一望无际,吞没了蓊蓊郁郁的树林,吞没了郁郁葱葱的庄稼。高大的杨柳梢头,在浩浩汤汤中无力地摇曳,高棵的苞米高粱梢,在浑浑噩噩的大水中无奈地呼救。猛涨的河水滚着泥沙,冲走了牛羊,冲走了什物,冲走了庄户人家一年的希望。

  我们的村庄地处高岗,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临河村子的男女老少跑来避难。各家各户住满了跑水的乡亲。大家不分长幼不分男女,没有高下没有尊卑,和睦相处,宛如一家的兄弟姐妹。水消了,潮退了,跑水的乡亲要重返家园了。“男女老少来相送,热泪沾衣叙情长。”村里的大爷大娘们把辛苦积攒的米面油糖送到返乡重建家园的乡亲们手里。紧紧握住亲人的手,嘱咐着叮咛着,站在村头望着返乡亲人的背影。蚂蜒河的大水冲垮了一座又一座的村庄,也冲出了一层又一层的乡情亲情。那条遥远的蚂蜒河留下来父老乡亲的善良,留下了父老乡亲的淳朴。

  老人告诉我们说,我们的小村旁的大濠(人工河)水就是从蚂蜒河引进来的。这条大濠是我们这些孩子的乐园。我们这帮半打子淘气的小子丫头在这濠里搂狗刨,打飘扬,扎猛子,打水仗……夏汛一到,濠里的鱼虾往来穿梭游来蹦去,是我们捕鱼摸虾的好时机。我们不会像大人那样撒网扣罩,就解开裤带,扎紧裤脚,逆着水流趴在濠里。不一会儿,小鱼小虾就顺着裤腰钻进裤腿里,滑滑得的痒痒的。提起裤腿蹦到岸上,打开裤脚,满地便是活蹦乱跳的鱼虾,柳根子、白漂子、鲫瓜子、红鲤子鳞光闪闪……那条遥远的蚂蜒河留下了我们的稚嫩,留下了我们的童真。

  渐渐地长大了,我要到河对岸的中学去读书了。我每周都要往返于蚂蜒河上。

  第一次站在蚂蜒河边,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耳边忽然响起了那首小调:“小河的水啊清悠悠,庄稼盖满了沟……”淙淙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底的卵石历历在目,水中的游鱼自由自在。坐在小舢板上,耳边便响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轻轻飘荡……”这里的船夫不用船桨划船,而是用船篙撑船,于是,又一首歌谣袭进耳鼓:“长堤飞白鹭,碧水渺船篙,岸柳闲放绿枝条……”

  我们的学校就座落在蚂蜒河畔,放学后,紧张了一天的同学们常常三三两两地结伴去河边散步谈心。岸上,你追我逐欢歌笑语;林间,相依相偎窃窃私语。那条蚂蜒河边,留下了我们的青春,留下了我们的憧憬。

  在县城里读高中的时候,正赶上文化大革命。蚂蜒河就成了我们这些逍遥派的快乐大本营。我们在河岸上唱歌跳舞,在河水中嬉戏游泳。那年汛期,我们全校师生在大河堤上叠坝防汛。休息时,刘滨立、苏世政、夏广涵、钱志英四位老师纵身跳入涨潮的河水中,望着那呼啸东去的滔滔河水,我们不禁捏了一把汗。只见四位老师如鱼入水,似鸟飞天,一会儿仰泳,一会儿侧泳,自由自在,胜似闲庭信步。我们呼叫着,掌声雷动。后来我和苏老师学会了蛙泳。一次,一个叫刘文玉的女生不慎溺水,我们二话没说,跳进河里搜救。当我和刘葆英把刘文玉拖上岸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有一回,河水涨潮,水高流急。苏老师带着我们从上游入水,向十里外的大桥游去。游到七里远的时候,我的一条腿突然抽筋了。我急忙喊来苏老师。老师在我身边安慰我:别怕,没事!快到大桥时,我的另一条也抽筋了。但是,有老师在我身边,我心里就有底。我硬是拖着两条抽筋的腿,游过了大桥。靠岸后,苏老师帮我捏腿,我撑着站起来,举起双臂,欢呼我们的胜利。那条遥远的蚂蜒河留下了我们的勇敢,留下了我们的亲情。

  如今,我远离了家乡,远离了那条蚂蜒河。年近古稀的我,很多往事都模糊了,唯独那条遥远的蚂蜒河总是清晰地留在记忆中,清彻地流淌在心田里。

  哦。那条遥远的河流啊……

  遥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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