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壹
我的初中在城西。实话说,我以前就没去过东山坞那里。
报到那天,是头一次骑车上那个大坡。骑到路尽头,那暖红色的教学楼就在眼前了。
它的西侧,是个向上的,长长的水泥台阶。
我望上去,那台阶在早晨的阳光下泛着光,她就在那时走下来。
她挺小心地低头看着脚下,快走到下面时,她抬起了头,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脸,她有些羞涩的笑脸。
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明艳的脸,也许是那天的阳光太好了。
后来我对周学兵说,我第一次见到丁岚,像见了仙女。周学兵呵呵乐着说:各花入各眼,那时候,我看肖丽红像仙女。
我说:这么多年过来了,我咋感觉咱高中女生咋都恁好看呢,初中和大学都没这个感觉呢?
老周一怔,想了一会儿说:我也是这个感觉呢,是不是那个时期荷尔蒙浓度最大?
我说:你可拉倒吧,还荷尔蒙呢。当年,你都不敢正眼看下女生!
周学兵板着脸,做严肃状地说:赵海涛,那个年华,就是鲜花刚刚绽放,你懂不懂?最带劲!
我说:是是,离开怒放还有一点距离,却是最美丽的时候!
我分在了三班,张志强老师是我们班主任。张老师说我们班有一半外地的同学住校,一半当地的同学通勤,大家要搞好团结。
二楼教室的窗子开着,松树的味道飘进来。我的同桌是个黑瘦的女生,叫闫凤玲,她的眼睛基本上是看着桌子,过了好几天,我才从正面看清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漂亮的凤眼,丹凤眼。
回家路上,我和周学兵骑着车子唠嗑,他分在了四班。他说:明天就正式开学了,这个大上坡,咱得蹬三年呢。
我说:这个距离,恐怕冬天得带饭了。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骑到地区电影院,我们见有个女人在路边卖东西,就下来看,周学兵说:嚯,稠李子下来了哈,能熟吗?说着蹲下尝。
那女人系着一个蓝头巾,说自己是加南的,这是甘河边儿的果。我俩买了点吃,那果子的有些涩,却味道浓郁,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个味道。
稠李子
贰
林校长在开学典礼上讲话,说到我们是全地区的尖子的时候,刘冬雷咧嘴乐了起来,他总是那么笑,那种很羞涩的笑。二班的班主任李颖老师站在操场,一直盯着自己的学生看,典礼散了,叫了刘冬雷过来问他刚才在乐什么呢?他又笑了,说:老师,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笑。
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的男生,李颖摇摇头,也笑了。
刘冬雷是我们这届学生里最高的,生的肩宽腿长,彪悍挺拔。我后来说,估计武二郎当年就是这个样子,大伙都赞同我的看法。肖丽红说,估计武松没有冬雷这么眉目清秀,要是晚生一些年,肯定是偶像派的明星呀!
我高中的第一堂课,是物理课。沈老师说话声音不大却很有顿挫,他说:要学好物理,就一定要善于观察。他问我们:谁观察过,连接我们教学楼和宿舍楼的台阶有多少级吗,或者你们估计一下?
大伙面面相觑,丁岚坐在第一排,怯生生地说:大概是二十七个台阶。
沈老师眼睛一亮,说:你们看看,你班还是存在有心人呀。
丁岚和我同班这一年中,一直坐在第一排。她短发,刚入学的时候,我能看见她的脖子,白白细细的。她离开我班的时候,头发就长了,把脖子都盖住了,严严实实的。
物理课下来,我脑子懵懵地,基本没有听懂啥。课间时候,徐川说,沈老师是咱学校的模范教师呢。
我说:我听不咋懂。
徐川说:你听我的吧,慢慢适应就好了。
徐川是我们班的帅哥,也高大威猛,只是没有刘冬雷那么帅。他妈妈是我校的英语老师,教高三。我问徐川,是不是一般不会中途换老师,徐川摸着脸上的粉刺说,不会换的。文理分科时候会调整下。
课间操时候,学校的高音喇叭里总是放李双江的歌,一首叫《小路》的歌。周学兵说:老放这个歌,啥意思呀,想要我们谈恋爱呀?
那歌是这样唱的:年轻的朋友,你可曾想过,可曾想过,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呀是呀是什么,是甜蜜的话语和千缕的情丝…我说呀,我说呀啊,她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
下午三四节没有课了,我和周学兵去了宿舍楼,我仔细数了下,的确是二十七级台阶。
我们班十二个住校的男生,住在一个大房间里,可热闹。
我在那里抽了我人生的第一支烟,是恒大牌的。田立生给我的,抽了后,坐在他的床上,晕了好一阵子。
丁夏是他的上铺,坐在床上,俩腿当啷着,勾着脑袋瞅着我说:老五,你给他喝点水。
田立生就拿着他的铝饭盒盖,给我倒了点热水喝。
叁
肖丽红是我们高中时代,唯一一个烫发的女生。穿着一个暗红格子的,小翻领的衣服。离老远就能听见她的笑声,走起路来,身板拔得溜直溜直的。用周学兵的话说,像个棍儿样的,贼精神。
徐川告诉我,她是一班的班长。我看看徐川,他正盯着肖丽红看,那眼神特柔和,就像我哥看他的养的那只大花猫的样子。
我说:肖丽红有点像敌营十八年里的那个女特务!
徐川白了我一眼,说:你懂啥呀,还女特务,人家那是地下党!
张老师教我们化学。下了课,他给大家读了一个通知,共青团中央为了响应绿化大西北运动,号召全体团员采集草籽。还具体讲了要采什么样子的。每个人都有定额要求。
那是一种长着豆荚的植物,名字我已经忘记了。样子却记得,要把那干燥发黄的豆荚掰开来,把里面黑色的小粒粒收集起来。
就是那次活动,我熟悉了东山。我拿了一个用过的信封,准备用这个装草籽,我边上的丹凤眼和我说了第一句话,她说:哎,信封不结实,开了胶你就全白采了。
我不知道说啥,盯着她看,她晃着手里的蓝色布袋给我看,说:你回家缝一个布袋子吧。
我那次才看清了丹凤眼,细长的眼睛斜向鬓角,漆黑色的眸子藏得很深。我说:我叫赵海涛,不叫哎,闫凤玲。
下午上课的时候,丹凤眼把一个蓝布的小袋子放在我的课桌上,半个巴掌大小,这次我注意了她的手,她的手掌短,手指纤细而长。后来我知道,那些布袋子来自一个旧套袖,蓝色的旧套袖。
上了那二十七级台阶,就是宿舍楼的小广场,食堂在楼的对侧。再往西走,就是一条上山的小路。徐川说:这个咱叫东山,地图上叫啥?
我说:叫伊勒呼里山吧。
入了秋的东山,斑斓如画。绵远的山势,走起来很舒服。周学兵说:哎呀,这里有不少都柿树,太好了,夏天咱来摘。
徐川招呼大伙,别往远走了,太阳落下去,一会儿就黑了。丁岚穿个蓝色的运动服,热得汗津津的,松树枝杈落影斑驳,映着她粉红的脸颊。当时想起个词叫艳若桃花,后来大学里见了真的桃花,感觉桃花没有这个艳丽。
我们每个人都超额完成了采草籽的任务,是我负责把全班的草籽交给校团委的。我拎着布口袋,和周学兵我俩上的三楼教师办公室。上到缓步台时候,我照了照放在那里的一面大镜子。镜子里,那两个瘦小的少年,做着鬼脸。
肆
那年的头一场雪来得早,下得也大。沿着大坡望上去,纷扬的大雪,似乎把天和地都连上了,东山几乎不见,就像是消失了。
那天是期中考试的头一天,我迟到了。进了教室,卷子早都发了,大伙都在紧张的答题。教语文的严老师监考,见了我进来,紧着说:你去走廊,把身上雪扫扫。说着拉我出来,帮我拍打身上的雪。严老师是个瘦小的老头儿,眼睛倍儿亮,一身烟袋油子味。
中午交了考卷,闫凤玲叹了口气,我转头看了她一眼,说:咋还累够呛呀!她也没理我,用她的丹凤眼白了我一下。
出了教室,阳光直晃眼。我说,这天说晴就晴了。我那天没带饭,去下面的东山小卖店买了一个面包。胡乱吃了,回来看徐川他们在楼前广场上堆雪人。
大雪可能把脏东西都带了下来,天空因此通体湛蓝,一尘不染。东山的轮廓更柔和了,阳光射下来,像是镶了层金边。山脚下的几株樟子松顶着厚厚的一层雪,远远看那过去,活像是人站在那里,披了件白色的披风。
徐川几个在堆一个大雪人,刘冬雷也过来帮忙。肖丽红和几个女生在边上看,她穿个大红的羽绒服,不停地笑,拍着手笑,弯着腰笑;一会儿告诉徐川这样做,一会儿又说那样好。
徐川可乖,就按照她的指示,加工这个雪人。刘冬雷却住了手,退到边上看着,肖丽红冲着刘冬雷说:你帮着弄弄它后脑勺,现在不圆呢!
大雷,我们后来这样叫他。这个小子竟然把手插进裤兜,转身进了教学楼!我看到肖丽红后面的几个女生,都像是要微笑的样子。尤其是丹凤眼,竟满眼都是笑意。
期中考试成绩下来,我考的相当不咋地,心情沮丧。张老师给我们总结说,大家进入高中,必须要有自学能力。不要等着老师带,要自己主动学习。
我感觉要是我这个样子下去,恐怕不会有大学念了。路上周学兵说,他班住校的同学都用功,能苦学,不像咱俩,还看电视呢,天天的。我说:不行你也写个申请,住校吧。他笑着说:呵呵,我可不去,伙食太差了。我说:想去也没地方呀,你看宿舍挤成啥样了。
元旦前,徐川班长带着我们几个,去街里买了些瓜子糖块回来。我们开了一个联欢会。白净又安静的丁夏站在那里,给我们唱了一首《妈妈的吻》,我看到丁岚和几个住校的女生听得眼泪汪汪的,她们都快半年没有见到妈妈了。
结束时张老师说,一周后,我们就期末考试了。大家努力考出好成绩来,班级要排榜的。听得我心肝儿颤,就烦这个话。
伍
期末考试的那几天,干巴巴地冷。早上七点在兴安大街上骑车,脸很快就麻了,呼出的哈气,给脸上蒙了一层霜。棉帽子下面,就露出一双眼睛。
快到大坡的时候,我见前面有人蹲在地上鼓捣自行车,就下了车过去看。是一个女生,很明显,她的车子掉链子了。她围个大红围巾,满头满脸的冰霜。
我蹲下,摘下棉手套帮她装链子,很快手就冻得不听使唤了。好在很快对付上了。我也没说话,手势比划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就骑上走了。我搓了半天的手,才骑上车跟在后面开始上坡。后来,和邓长虹聊起来这个事儿,她笑着说,那时候,咋那么禁冻呀!我说,那时候,青春如火呀!
虽然考的稀里糊涂的,可是寒假来了,还是很高兴。住校的同学忙碌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骑着车子下坡的时候,天还一点儿都没黑呢。我去逛了新华书店,就在隔壁的邮局里,买了一本杂志《十月》。
在那本杂志里,我读了一部小说,一部影响我大半生的小说,《北方的河》。
至今我都记得那个开头:
“我相信:会有一个公正而深刻的认识来为我们总结的:那时,我们这一代独有的奋斗,思索,烙印和选择才会显露其意义。但那时,我们也将为自己曾有的幼稚,错误和局限后悔,更会感慨自己无法重新生活。”
那是一部极其牛逼的小说,你想要的青春,理想和诗意这些牛逼的东西,都在里面。以至于,我自己读了,感觉自己开始牛逼起来,踏实起来,浑身都是力量,我决定,我得好好读书了。
多年后,我在一个售书仪式上见到张承志,他已经老了。我走过去,说:张老师,我是你的读者。我十六岁读了你的《北方的河》,今年四十六岁了。那部小说令我的思想在空中活了三十年。
他注视了我一会,握住了我的手,说:哦。那是八四年发的。思想落下来,和肉体合在一起时,我们就老了。
他戴着白色的小帽,干瘦干瘦的,眼睛却深邃得不见底。
春节前,徐川几个来我家玩,把那本杂志借走了,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人看。直到夏天,我才在田力生的床上又看到它,它已经被翻成了一个海带卷了。
我感觉,我们那一届的学生比较牛逼,也许是因为不少人读了这部牛逼的小说。
陆
学校组织越野比赛的时候,北坡的雪还没有化净呢。体育李老师选了一条山路,他是个大个子,说话时,总晃着身体。他说,你们跑越野,不要勉强,跑不下来就走,别逞能!他说话有点大舌头,乱儿乱儿的。
我和周学兵没有参赛,被李老师安排在赛道边上做场监,指示道路,禁止抄小路。一开始,徐川和刘冬雷这些大个子跑在前面,可是上了山坡,就不行了。
男生在前面的是田力生,他跑起山来,猫着腰,就像个豹子样的敏捷。女生是我的同桌闫凤玲,她却像一只鹿,脚步轻盈,那双丹凤眼还是目不斜视的。李老师边盯着看,边说,这丫头身体素质太好了,培养培养参加地区运动会吧。
那时节,刚好达子香盛开。山坡上,片片的粉红锦簇在一起,辉映着阳光。北坡的花朵,就开在白雪上,空气中飘着的味道,我至今也没有想出来,是个什么香味。那野花迎接春天的那个劲儿,急切地呀,迫不及待地。
下午上课前,我问丹凤眼,你咋跑的那么快呢?她笑的时候,眼睛更长了,她说,我们在家前儿,总上山玩,都习惯了。我才知道,她和田力生是一个林场的。丹凤眼跑得快,说话却是慢悠悠的。
校团委从我们四个班里,挑了二十对男女同学,排练集体舞,准备参加地区二十周年庆典汇演。我和周学兵都没有选上,但我俩在不同的地方,多次看过他们的排练。用的音乐是一首歌,《金梭与银梭》,是朱逢博唱的。
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
月亮,月亮,是一把银梭。
交给你,也交给我,
看谁能织出最美的生活!
随着歌声,二十对十六岁的少男少女,就在春天的阳光中起舞。领舞的老师拿着喇叭说,不要低头!抬头看着蓝天!
我们坐在边上看,他们抬起头,那些羞涩的笑脸,那么年轻,明亮。周学兵说,你看肖丽红跳得多好,节奏最好。我盯着舞蹈看,没有理睬他。和丁岚跳的那个男生不认识,似乎是一班的。
柒
快到夏天的时候,张老师组织了一场足球赛。对阵的双方是通勤生和住校生,队长分别是徐川和刘冬雷。徐川踢得富有侵略性,野性霸道。大雷却是绵里藏针,蔫坏蔫坏地,毫不让份。
他俩的剑拔弩张在球赛的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吸引着大伙的眼光,可很快,真正的球星就显露出来,田力生就如同一匹猎豹,长途奔袭无人可挡。但,我们有周学兵,他虽然瘦小,却是场上真正的元帅。他的盘带,过人都看得我们眼儿直,他总能把球分到最应该去的地点,球传得也准。几次助攻,我们就大比分领先。
回家路上周学兵告诉我,他在区体校混过。我说,你把头发烫了算了,那样你就是普拉蒂尼了。后来真他把头发留长了,烫了。不过很快就剪了。我问他,为什么剪了,他顿了顿说:我发现,只有在球场上,才有人关注我呢。我知道他想说的是,只有在球场上,肖丽红才正眼看他。
骑到坡下面,我说,咱俩吃碗冷面得了,都说他家的冷面好吃。周学兵连声说行。东山冷面店就四张小桌子,一个胖大婶坐在厨房里,隔着玻璃窗问我们:俩个小嘎儿吃点啥?我心里气,哼着说:谁小嘎儿呀,我们吃冷面!大婶哈哈的笑着说,两碗哈。开始给我们压面,那机器开始轰轰响起来。我看着墙上挂着个小黑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日菜谱:烧肉条,姜丝肉。我算了一下价钱,冲着大婶说,给我们来个烧肉条和姜丝肉。周学兵摸了摸兜,说,再来两瓶啤酒。
那个小馆子的桌子油腻得直沾手,可冷面却极好吃,配一种用榨菜丁和肉丁熬的酱。胖大婶穿的看不出颜色的围裙上,印着地区餐饮公司的蓝字。她告诉我们,吃冷面得多浇醋。
烧肉条是过油菜,其实就是软溜肉条。姜丝肉是肉丝和姜丝过了油,用酱油干煸出来的。周学兵后来说,那顿饭他记了几十年。我说,胖大婶的烧肉条和姜丝肉咋做得那么好吃呢?周学兵说,那个俩菜后来没了,啥饭店也不卖了。
那天是礼拜六,我们站起来要走的时候,看见丁岚和两个女生进来,坐在靠里面的桌子。我特想过去说话,可却看都没咋看她们就出来了,骑上车子,又后悔得不行。周学兵说,那不是你班丁岚吗?我说,啊。
周学兵骑着车子,和我说:等暑假了,咱去甘河边玩玩,找几个同学。他喝酒上脸,红扑扑的。我说行呀,我也想游泳呢。他又问我:你说咱俩还能长个儿不?我说肯定能,二十三还窜一窜呢。
那顿饭花了两块七毛钱,我几乎一个月的零花钱。回家我和我妈说了吃饭的事儿,她也没说啥,又给我拿了五块钱。
捌
金梭与银梭的彩排,是个下午。中午下了雨,天上有彩虹。周学兵说,这服装选的可真好看呀。我说,女生的裙子真带劲呀。
后来见了那么多漂亮女人和她们的裙子,可是,我还是觉得,那天在彩虹下,看到的那些穿着裙子的女生,我高中的女同学们,美丽无比。
那种带些褶皱的粉色长裙,随着年轻的身体旋转着,飘扬着。像是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翅膀,扑扑楞楞的。我们站的那么近,真真切切地看着他们起舞。正式演出时,离得太远了,反而没看着什么。
实话说,肖丽红跳得是最好的,她没有一点拘谨,奔放又自如。她的舞伴刘东雷倒有些拘谨羞涩。徐川跳的有点笨拙,眼睛还总瞟着肖丽红。周学兵说,徐川注意力不集中哈,我乐了,呵呵,他没往他舞伴身上集中。
我捅了一下周学兵,他凑了耳朵过来,我小声说,肖丽红可真白呀,这个小子腾的一下,脸红了。
期末考试那两天,徐川张罗去河边玩的事儿。周学兵说,他张罗,肯定要请肖丽红的,我说,那不是正合你的意思吗。他嘿嘿地乐了,说,我鼓捣他张罗的。
夏天的甘河水真大,离老远,就能听到它的汹涌。那是一条你没有堤岸的河流,汛期一到,无边无沿的。远望过去,黑水茫茫。近了看,却是清澈无比。我至今也不懂那条奇怪的河,为什么会这样。
徐川说,张老师参加了,我们郊游才能来这么多人呢。肖丽红说,我提前参加三班的活动了。她那天穿了一件浅黄色的夹克,站在河滩上。边上的丁岚说,那我是最后一次参加三班的活动了,我忘记了那天她穿的什么衣服,却记住了她说话的样子,好像有点歉疚的表情。
我和周学兵几个找了个水流和缓的河段下了水,七月的甘河依旧水凉刺骨。我们没有游到对岸,有人说,水太凉了,游回去吧!我不大情愿的往回游,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惊惧这条冰凉宽阔的大河。其实已经快到河中心了。
我们躺在河卵石滩上歇了一会,这一去一回,已经离开出发地很远了。我和周学兵说,我早晚横渡一回这条北方的河水,他答应说,我陪你来!
田力生说,文理科一分,我们班得走十多个呢,都去一班,一班学理科的分到其他三个班去。周学兵嘻嘻着说,丁岚那么好的观察力,咋学了文科呢。
回去路上,我们折了不少枯死的树枝,拢了一个火堆,煮了很多甘河里的蝲蝲蛄,大伙扒着吃。那时候,在甘河里,随便就可以抓很多这个东西,张老师说,它的学名叫东北黑鳌虾。
后来,我问起老家的人,关于蝲蝲蛄的事儿,他们告诉我,居然一条也没有了,甘河里。
蝲蝲蛄:东北黑鳌虾
玖
回去的时候,田力生说:这次我驮你吧。我说:给我送到铁路商店那块儿就行了。周学兵在边上骑着,驮着丁夏。田力生说:暑假你俩没什么事儿,可以去我家玩几天。田力生骑车时候,腰板笔直,他的腿有劲儿。我说,我还真想去,周学兵也说,去去去。
那个暑假,过得安逸漫长。周学兵问,咱俩用买票不,我说,六七个点呢,查票咋办,你不买票!绿皮火车有一种非常特殊的味道,有点人的汗垢味儿混合着钢铁的味道。是旅途疲惫的味道。
路上我问周学兵:你班谁学习最牛?他说:邓长虹呀,你估计不认识。我说:估计没有我班丁夏厉害。周学兵说,那是呀,就咱期末物理卷子那个难度,考九十分,那就是天了。我说:嗯,我才考五十分儿,呵呵。他说:我也没及格。
周学兵认识人多,几乎每个班的男生他都认识。
田力生家的那个小镇子,距离塔河县几十公里,没多少人口,却真是风景如画,一眼望不到边的绿,空气鲜美无比。
晚上吃饭前儿,田力生他妈吩咐他,去把闫凤玲喊来,你们同学来了,一块吃个饭。那天晚饭吃的菜,都是他家园子产的。那个豆角炖的,比肉都香。
丹凤眼进来时,手里拿了一个小铝盆,她说,她妹妹采了一些托盆儿,你们尝尝吧,这个在我们这里也不常见。
她这时候的样子,没有了在校时候的严肃劲儿,长长的眼睛满是笑意,我感觉她又亲切,又好看。田力生看她的时候,也是满眼笑意。
那种叫托盆儿的小红果子,香甜得令人迷醉。
那天,我们几个都喝了一点酒。一种高瓶子的葡萄酒。丹凤眼说,熄灯后,她们常在水房看书。早上为了早点到教室,经常跳窗户出来,因为宿舍六点半才开门。听得我和周学兵直咧嘴。田力生她妈叹口气说:山里的孩子,也就是读书这个出路,要不,干啥去?孩子可是受了苦了。
回去我俩没买票,还真没遇上查票。下了车,我们没有出站,顺着铁路一直走到桥西,下了铁路,就到家了。周学兵问,过几天还上那里玩儿?我白了他一眼,说:那也不去了,开始学习!
我宣布,不再看电视了,我妈只是笑,也没说什么。晚饭后,《陈真传》的主题歌一响起,我就又坐在电视前了。不过,那个电视剧,真的是我最后看的一部,一集也不落电视剧了。
那个粤语歌,我至今可以唱出来:孩子,这是你的家!庭院高雅…
托盘儿:现在叫树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