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个寒来暑往,城市在变,乡村在变,小城里大小的官员,走马灯似的,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地,都在变,变得没几个能在人们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而有一个人,虽然没人知道她的真姓大名,但她的小名“小瓜妹”却家喻户晓。男女老少,谁都这样叫她。因为她爱县城最热闹的在西门广场枯坐或撒漫,像一丛臭水沟里的黑花,所以,90后的人又叫她“西门一枝花”。有一年。县里选举,不知是谁搞的恶作剧,她还得了的四票。

  有人说小瓜妹是坪上人,姓贾。但坪上的贾姓人家,谁也不承认家族中有这么一个人。因此,她有没有大名,不得而知。因为小瓜妹始终以乞讨为生,她那一姓的人就不愿承认有她这样败坏门风的。然而,小城一代又一代人,不论男女老少,对于这个与小城不离不弃的乞讨者,谁都能多少说出她的轶闻趣事来。为什么说她与小城不离不弃呢?曾经,小城为了迎接上面的卫生检查,把她这类影响市容的乞丐,全部收上车,拖丢在很远的地方去,丢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处。可她居然还是摸了回来。

  她与小城已有数十年的历史。如今可能年过花甲的她,还在过着她流浪乞讨的自由散漫的生活。小城里好心的妇女,偷偷送些衣服给她。因此,一年四季,她穿的,还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的。只是,穿在她身上,干干净净的东西,没两天就变得油污满面的了。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喜欢拿衣物给她。因为她得到东西后不忘连声说谢谢二字。从这点看,她还是有一颗感恩之心的。只不过,在小城,人人都知道,小瓜妹的裤子---不缠(“不阐”之意,好得不用说的意思)这句歇后语。不知是谁先总结出来的,反正这句歇后语在小城,至今仍然盛行。

  小瓜妹的头,长年不兴梳洗的,于是形成了三个大“龙窝”。背后一个“大饼”似的“龙窝”,像个巨大的蜗牛,沉重得在她走动的时候,那“龙窝”也没一点动静似的贴在脖颈背后。只有两鬓的“龙窝”,在她背着或拖着“要饭口袋子”笨拙、蹒跚的步履中,甩甩打打的晃来晃去。凭她的三大“龙窝”,可能比她的头还要重得多。于是,不知是谁,又在她身上总结出了一个个歇后语:“小瓜妹走路----头重脚轻”、“小瓜妹的衣服—油得很(狡猾、滑头之意)”、“小瓜妹的鞋----随拖(欠债长期不还之意)”、“小瓜妹的连干(生疮的大小腿)---以烂为烂(以乱为乱)”小瓜妹有老公--哈(傻)夫(普定县补郎乡村名)、小瓜妹的肚皮--赫樟(又黑又脏。与贵州省县名赫樟谐音)等。这些歇后语的产生,让小瓜妹在小城更有名气。

  这些歇后语,多有故事。其中地名歇后语赫樟,是因一个恶作剧而获得的。有位年轻上,见到一个他熟悉的七八岁大小,胖乎乎胆大男孩,便问小孩道:“你敢不敢摸小瓜妹的肚子?”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胖男孩大声地回道:“敢!”年轻人说:“如果你敢摸,我拿一块钱给你买糖!”小孩一听,趁小瓜妹眼睛斜看别处的时候,跑上去就在小瓜妹的肚子上迅速地揉了两把,惹得小瓜妹一阵乱骂。可见孩不管这些,马上伸手向年轻人要钱。这一伸,年轻人发现他的那只手又黑又脏。突发灵感,创造了这个歇后语。小瓜妹的肚皮--黑樟。

  有一年,好几个月的时间,小城里没了她的踪影,很多人就觉得生活中像少了什么似的,若有所失。于是,有人私下里问:小瓜妹到哪点去了呢?有知情人说,六枝那边有位老者,因为想要个儿子,就到普定来,和小瓜妹讲好,让她洗了个澡,买了一身的新衣给她穿上,然后租车接她去。有人看见,穿上一身新衣服的小瓜妹,居然还有几分让人动容的姿色。毕竟那年她才三十多岁,而且五官长得也比较端正。只是那双单眼皮的小眼睛,斜眉斜眼的,而且很少转动。否则,好好包装一下,还是有点“卖样”的。

  知情人士说,她穿上一身新衣时,呵呵地笑,那笑,像是天真好奇的傻笑,又像雾里看花,欢喜之中又心事重重。笑着、笑着,她突然撒起泼来,非要脱下一身新装不可。她不习惯穿新衣。她似乎意识到,穿新衣就不像她一身破旧那样,随处可坐,随处可睡,随意乱吃、随意乱揩,自由散漫。不过,无论她如何乱,大小便的时候,她还是会找个背人的地方解决的。除了涨水季节水大的时候外,穿过县城的城关小河的几座桥下,便是她大小便的最佳选择地。我住在邮局背后审计局宿舍的时候,审计与交通家属大院有一批十岁左右的小孩,只要见她从桥头石岸砍边下去,就会沿着河岸边,远远地看她大小便。这时候的她,发现这帮小孩后,往往会一手提着又赃又破的裤子,一手在河边捡起石子之类的东西,一边大声吼骂,一边扔向这群小孩。小孩们知道她扔东西没准头,但也知道她很有羞耻之心。取乐一会,也就各自散去了。所以说,长期的流浪与乞讨的她,与那些小城里的流浪猫狗最大的区别,主要就在于此。想要她作为传宗接代的老者,据说知道她这一特性,并因此相信她是可以通过“改造”为其所用的。于是,老者对她左哐、右哄,好不容易才让她安静下来,重新穿好衣服,并随老者乘车而去。

  可是,几个月之后,几个月之后,她又重新回到了普定城。有人问,咋又回来了呢?有人答道,她到了老者的家,老者对她好是好,就是不给她自由,整天将她关在家中,不让她出门。吃喝拉撒,老者都照管得很好,只望她能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是,她就是过不惯那种没有自由、只有享受的生活。为了获得自由,她不顾一切地,在老者的家里乱拉、乱撒,还不停地乱骂,狂吼。似乎在她看来,失去了自由,再好的吃喝,再好的房屋与铺盖,对她来说,那不是什么享受,而是让她在受罪。她反抗的方式就是让老者所谓的家不成其为家,间老者整天不得安宁,让老者彻夜难眠。老者想尽办法,都没能降伏她。无奈之下,老者传宗接代的梦没做成,还花了不少钱,又不得不还给她自由。并且,她还会要求老者送她回普定。从这点来看,小瓜妹还算得上一个性情中人。只是她毫无任何的修养,谁要是惹了她,不论是小孩,或是老人,是妇女或是男子,丑得不能再丑的话她都骂得出来,并且骂得唾沫飞溅,骂得口甜不停,除非招惹她的对象从她的视野里消失,她才会慢慢地停下来。否则,她就会像疯狗一样,汪汪地叫个不止。

  这还不算。她的乞讨,就有要啥得啥的特点。而且嘴巴很甜。“娘娘”、“叔叔”之类人们爱听的称呼,她都会说。要啥得啥的原因,主要是她会利用自己的特点。记得有一天下班后,我见她在西门一家包子店前要包子。那店主死活不给,还提着火钳出来吓她。她装着走的样子离开,然后把她随身带着的麻布口袋放在街边后,一手提着裤子,从侧边插上去,趁店主不注意,就在那热腾腾的包子上留下几个黑爪印,然后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杰作嘿嘿而笑。店主无奈,不得不将那几个带黑爪印的包子给她。得了包子后的她,还不忘连声说谢。从这点来讲,她比我们现实中某些官员好多了。我们的某些官员,使尽手段,获得家财万贯,也不会说谢谢的。相反,还自以为是自己的能力、本事,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小瓜妹是很现实的。有人说,小瓜妹并不傻,她主要是懒和馋。我想,懒和馋应该是很多人的通病。

  小瓜妹乞讨,看到满脸横肉的主,她也会哐:“叔叔,你给我两个包子吗,你只要天天给我两个包子,我帮你生个小娃娃……”。而这样的主子,听她说这样的话,就怕有人看到笑话,急忙拿两个给她,打发她赶快走。

  而现在,她的乞讨方式变了。反正她老了,再也不会开哪样的玩笑了。从这点看来,她对自己还是有所认识的。她现在的乞讨方式是:想吃米粉,就在粉摊前的地上坐着不动。你不给她弄一碗粉,她就不走。这样一来,谁也不愿上这儿来吃东西,非常地影响生意。她也知道,到了六十来岁的年龄,谁也不敢下手打她。威吓她嘛,她见得多了,采用怎样的威吓方式,她都不买账。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无赖劲。所以,摊主只好按她的要求满足她。她才会放过你这个摊。反正,仅就普定县城的小吃摊来说,她一家只要一次,也要转好几个月。不过,她放过你的时候,也不忘感谢你一声。所以,她的吃喝问题,是不愁的。更何况,五六万人口的县城,死人的事还隔三差五的发生。俗语说:“人死饭甄开”。她们这些在县城乞讨的同伴,只要听到哪点鞭炮不断地响,就知道哪个地方死了人。就会到那集结。吃的时候,还得先把她们招待好,客人们才得清静。谁家都知道,对于他们,一人一饭钵丰盛饭菜,倒进她们长年不用洗的乞讨铝钵里,她们便取出自己的调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另外,还要给每人给上一瓶饮料,才能打发她们。直到把人送上山,入土为安为止,她们才会各自散去。小瓜妹就是这其中的常客。她孩子尚小的时候,除了她自己吃的外,还要另要上一大钵,端回家去给两个小孩吃。直到她小孩学会捡破乱卖为止。

  可以说,小瓜妹的现实主义就是你给我好处,我就感谢你。

  有人说,三十年前的一个秋天,小瓜妹从补郎乞讨回来,到了离县城不远的一个村庄,已是深更半夜。一个在集体晒上看苞谷的老者说,只要小瓜妹和他睡,他就给小瓜妹半箩苞谷。小瓜妹觉得这很实惠,睡一觉就可以得半箩苞谷,这是她好几天都难要到的东西,于是就答应了老者。失去老伴多年的老者,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艳福。更是在小瓜妹身上竭尽全力。天未亮,老者就捡了大半箩苞谷放到小瓜妹的麻布口袋中让她赶快走。小瓜妹临走的时候还是不忘连声谢谢。老者说他要感谢小瓜妹才是。

  有一年春天,我见到小瓜妹与一个和她一样身份的男子,带着两个小孩,在我们出入的桥头的小河边上,不知从哪儿捡得几块牛骨头,半包盐巴。用一口上部破了沙锅,从小河里舀来那河底布满污物的清亮水,放上骨头和盐,将锅架在几块石头上,找来些干柴熬汤喝。那火不肯燃时,她侧身低头去吹。吹得眼睛直流泪。吹燃后,她便呵呵地笑了笑。汤沸了好一阵,她还会将两个孩子手中的碗拿过去,舀好后,吹了吹,分别递上。然后在给那男子舀好端上。据说那男的叫龚牛妹,是她的男人。那两个男孩,就是她和龚牛妹生的娃娃。城里有些小孩,故意欺负她的小孩,龚牛妹只是瞪着眼睛朝这些小孩看,小瓜妹却一下子撒泼起来。张嘴就骂,骂各有丑无怪不说,还抓起地上的石头,向讨嫌的小孩砸过来。那些小孩见状,就一窝蜂地散了。由此看来,在小瓜妹身上,并不缺母性的伟大。

  小瓜妹的现实主义,不仅为了自己,还为了自己的责任。据说,现在,她的两个儿子,虽然没上过一天学,但五六岁就学会捡渣渣(垃圾)卖,就能自食其力。如今长大了,三十多岁了,虽然没有结婚成家,但会在小城的一家公司租人力三轮车来骑了。每月一千或八百能赚些钱。因此,小瓜的两个儿子劝她不要再乞讨了,回到他们的出租屋,让他们奉养。可小瓜妹不干。她好像不想让自己成为儿子们的累赘似的。或许,自由散漫惯了的她,还怕她的儿子将她软禁起来,不得像在外边天宽地广的自由。她觉得她还能在外活动的时候,她就不愿受到任何的拘束。她似乎喜欢她长期以来形成的流浪、乞食方式而不愿改变。就像有些习惯于吃喝嫖赌毒的人一样,别人无论如何劝说,她依然我行我素一样。 

  有人说,小瓜妹这种人,一年四季昏吃乱睡的,也不知是否有风湿病?只是看到她那双腿上生了大块的疮,淌脓灌水的。她还知道用吃剩下的有盐味的菜汤倒去淋,以此消毒。也不知何时,她那些毒疮居然会好了,长出稚嫩的肉来。

  也许,小瓜妹的存在,对于小城,对于小城的人来说,还是有她存在的特殊性的。如果有一天,小瓜妹消失了,彻底地消失了,小城的人们,也许会有些怅然若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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