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草长莺飞。连续下了几天的雨,气温回升的有点慢;虽然阳光已经明媚,仍可感到丝丝凉意。

        午后,陪母亲散步。母亲年已耄耋,且因多年前患上了脑梗,智力退化严重,语言表达不清。不过对待儿女,还是会显出超乎常人的亲热,她的潜意识里应还是能区别亲疏远近的。甫出小区大门,母亲就拉着我的手紧紧不放。想起之前仅有的几次结伴出行,我只是在过马路时或繁华地段人多怕她走失才去搀扶。这次为什么刚刚出门她就主动牵着我的手,是她的依赖性加剧,还是对周遭环境的不确定或恐惧戒备所致?心不禁猛颤了一下。

        走在绿树婆娑的人行道上,母亲满脸笑容,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不断的比划,同时用含糊不清的语言叙述着,我不知所云,只能够用是的、是的、是的,或对的、对的、对的来应付。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路边是鳞次栉比的楼房,墙上有缤纷的图画,墙脚零散着绿草鲜花。端详着一面宣传墙,母亲会对着人物或图案爽朗的大笑。平日里,母亲户外活动的范围多在小区院内,目光触及的不是水泥路就是水泥墙,夸张点说是生活在水泥森林里。忽然到满眼绿色的户外,享受视觉大餐,当然满心愉悦。

        母亲的语言费解难懂,一如儿女们在牙牙学语时那样。区别在于一个是衰老现象;一个是茁壮成长之时。但两者都是倾述,对象互换了。我婴儿时代的牙牙学语,母亲当年能听懂吗?我蹒跚学步时牵母亲的手抱母亲的腿,母亲会厌烦吗?虽然对此我已忘怀,但我相信母亲在教我们说话、走路时肯定和蔼且极有耐心,绝不会草草应付!如今母亲老了,她不需要向儿女们学习什么,只是唠叨几句而已,做儿女的能否多点耐心?老幼之间的变化是生命轮回交替中不可缺失的必然程序,或许母亲的今天就是儿女们的明天。想到此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边走边向母亲介绍墙壁上图案的内容,讲述着那绿树和鲜花的名称,母亲听着走着,却不再主动言语,脸上的皱纹充满着笑意。或许她什么都没有听懂,只是沉浸在被关心关爱关注的温馨里。一如我小的时候,每天睡前她为我讲述的故事,我听懂了多少,但入夜的缓缓声调伴着窗外的沉沉夜色,我不一会便安然入眠了。或许母亲也是,她只是沉默在记忆里,暌违了熟悉的语境而导致表达不畅。我想,如果我们和她一起寻找、打捞、钩沉她的历史,或许终有一天会唤醒她的记忆,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不禁有点兴奋。

        一路握着母亲的手,这双手瘦弱而柔软,忽然心里酸楚楚的。曾经这双手是我的依靠,拉着她我学会走路,并不断成长、不断前行;曾经她是我的支撑,牵着她我直面人生风雨,迎迓阳光与彩虹。这手曾经也有力过,握过钢枪打过豺狼。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母亲弃笔从戎,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战争,接着抗美援朝;公元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母亲从朝鲜回国,这手又拿起了粉笔,以教书育人为业;“文革”期间,这手还握起锄头,支农帮农忙生产。虽然这双手平凡而普通,既不能开山凿崖,又不擅舞权弄术,更不能点石成金,但她是儿女的依靠,幸福的源泉。

        握着母亲的手慢慢的向前走,母亲一边听一边笑,每到转弯或过马路时,母亲就会下意识的把我的手握得更紧。路过的谁家店铺播放着《天之大》,我依稀记得歌词:“妈妈,月亮之下,有了你我才有家;离别虽半步竟是天涯……天之大,惟有你的爱是完美无瑕”。期盼着能一直这样牵着母亲的手,一直这样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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