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理发店剪发,一只松狮犬披着绵柔的白色长毛,驯顺地卧在理发师脚边,主人嫌碍事,说道:“到外面去!”它乖乖站起来晃出门。蓦地,小乖的影子袭上心头。

  女儿略懂人事之后,总是嚷着要一只小狗。孩子对动物的喜爱几乎是天生的,也或许是因为独生子女的孤单。女儿读三年级那个春天的早晨,婆婆从乡下来,抱来一个纸箱,放在客厅的地上。我和女儿好奇地看着。纸箱盖蠕蠕地打开,一只黑白相杂的小脑袋慢慢拱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从纸箱边怯生生地望着我们,小身子一阵轻微的颤抖,让我想起孤儿院里刚被人领养的孤儿,不由得顿生怜惜。女儿奔过去抱起它,用脸蛋轻轻摩挲它柔软的毛。“它好乖哦,就叫它小乖吧!”公公在院子的角落里钉了个小木箱,婆婆在里面垫了些旧衣服,这就是小乖的房间了。

  一个多月的照料与呵护,小乖的怯意终于退去,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顽皮。温暖的午后,小乖伏在院子角落里打瞌睡,一只黄瘦的野猫蹑手蹑脚从铁门的栏杆缝里溜进来,蹿到小乖的食盆前。小乖猛虎一般扑过去,野猫伶俐地钻出栏杆,可是缝太小,小乖一头撞在栏杆上,摇了摇,半晌立不住脚。傻傻的憨态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春日黄昏,朋友来我家玩,带来一只吉娃娃,娇小的身材,玲珑的小面孔,蓬松着棕黄色的毛。闲聊间,传来焦急的唔哩唔哩声。抬头一望,吉娃娃不知何时上了楼,却不敢下来了。我忙上楼抱下它,笑对朋友说:“我家小乖倒从来不会上楼。”片刻,汪汪声直刺耳朵,循声一望,小乖昂首站在楼梯顶,像个凯旋的将军望着我,似乎在庄严宣告:谁说我不会上楼梯,我只不过不上而已。我三步并作两步要去抱下它,它却抢先一阵小跑下到底楼。常听人说狗能听懂人话,我以为都是爱狗者一厢情愿的杜撰,瞬间我明白了,狗确实通灵,怪不得有那么多为狗流泪的痴情者。

  因为工作忙,回到家还要辅导孩子学习,平生又从未养过狗,所以我不大多管小乖,总是公公每天早晨带它去遛一圈。不久,公公就撵不上它轻快的脚步了,只好随它自己瞎逛,饿了渴了,它就会自动回来。

  有天早晨,我骑着电瓶车送女儿上学,半路的桥上,突然蹿出小乖。我停下车赶它回去,它望着我,眼里仿佛在乞求“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撵回去。看来,该给小乖拴链条了。套上了链条的小乖,好像套上枷锁即将发配的武松,在院里乱窜,狂吼乱叫,把头甩来甩去,痛苦不堪的样子。公公不忍心了:“看它那么难受,怪可怜的,算了吧。”我也就作罢了。

  小乖天天独自出去,时间越来越长。一天,我有事路过偏远的镇边,十几只毛色不一,大大小小的狗,扑成一团,滚来滚去,个个一身毛脏兮兮。小乖赫然在其间。这时,不知谁家的大狼狗挺着健硕的身躯,昂着高傲的头颅,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冲过来。也许是傲慢的神态和优越感触怒了群狗,一股狂风卷向狼狗,狼狗一见,扭头窜得无影无踪。“英雄”还真是难敌四手,看来小乖在外面混上了一群“朋友”。

  中秋后一个阴沉沉的傍晚,婆婆忙着烧晚饭,我指导女儿写作文,突然听到公公在院子里惊叫。跑进院子一看,天哪!小乖无力地趴在地上,好像肚痛极了,低沉地呜咽着,半边脸血肉模糊,一只眼睛也看不清了。我的心一沉,伤势这么重,小乖恐怕活不了了。公公一面愤怒地咒骂着凶手,一面悲伤地替它清洗伤处,拿了消炎药粉,轻撒在它脸上。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第二天,小乖竟然神奇地好起来,啃了不少肉骨头,伤口愈合后,竟然连伤疤都很难看出来。我由衷地体会到狗的生命力之强大。

  自此,我们决定不再让小乖独自出去,它也一副潜心休养的样子,每天老老实实在院子里踱步。过了一周,不时有小狗在我家门前探头探脑。小乖迎上去,仿佛一对老朋友,隔着栏杆亲热地摩挲着脑袋。接下来,小乖又开始狂躁不安,常常半夜里在院子里嘶声长嚎,惹得邻居纷纷找上门来。又过了一阵,我打开院门刚要跨出,小乖已从我身边溜了出去,在我的大叫声中,它已跑得不见踪影。小乖又故态复萌,一早出去,常常半夜才回来。

  冬天来了,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小乖出去后再没回来。“冬天了,好多人偷狗,小乖是不是被人打死了?”婆婆忧心忡忡地猜测着,我们也觉得凶多吉少。几个月后,朋友告诉我在镇边收购站的墙上好像挂着小乖的皮。我想去确认一下,又怕是真的,算了,还是不去了,给大家都留个念想吧。

  理发师听了小乖的故事平静地说:“你肯定小时候没打它!”我悚然一惊,心里塞满了深深的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