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世界很大很大,时光很快很快,在我心灵的一角始终有着不变的故乡梦,童年的苦,童年的乐,童年的脚步,还有那红日朝气蓬勃露出的笑脸,还有那不为人知的童年的秘密……

  ——题记

  

    村庄和村史


  在全国地图上,我们的村庄别看在我们那一带是一个最大的村子,有两千多人口,村名也妇幼皆知,只要一提大陈家,方圆几十里没有不知晓的,但在地图上连个米粒也摊不到,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不过依傍的马颊河却在地图上弯弯曲曲,像个脐带非常明显。

  大陈家,鲁西北极偏僻的一个小村庄,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村民是明朝万历年间从山西洪洞迁移而来,因陈姓多,故以姓为村名,又因从那个年代开始,做官的特别多,小到知县大到过京官,虽然没出过宰相御史之类,但不小不大的官多了是了,举不胜举,村名亦被前人加了个大字,很有炫耀的成分。

  谈论家族的先祖,往往追到山西洪洞;论起为什么大移民,又往往说到“燕王扫北”,说是由于燕王扫北把这一带的人全部扫光了,才有了从山西洪洞的大移民。至于历史的真相是什么,又很难有人说清。

  村里没有村长,一切都是陈二爷说了算,村史怎么来的,二爷说怎么来的就怎么来的。二爷说早先那会儿怎么样就怎么样,村史就从那儿开始。早先是过去的所有时候,不是年代。假如二爷记串了,一会儿把盘古开天辟地一下扯到村子里又扯到跑马圈地,人们也信,民不举官不究,碍不着吃饭的事。二爷是村里辈分最高的人,也是最有文化的人,是晚清的秀才,也想学蒲松龄老年中举,可是屡考屡败,最终无奈地做了一辈子私塾先生,可是学识渊博、文武全才,大凡村里所有的事务,都离不开二爷,大到婚丧嫁娶,小到小俩口闹家事,处处都有二爷的身影。在大陈家,没有二爷办不了的事,吐个唾沫是个钉,权威的厉害。

  二爷充满了智慧,他的渊博知识就像他下巴蓄起的山羊胡子,数也数不清。小的时候,我们就爱听二爷追溯我们祖先的历史。

  那个时候,村口的百年老槐树下,老树皮皲裂着见证岁月的沧桑,盘虬的树枝撑起了一个巨大的绿伞,二爷端着祖上传下来的小泥紫茶壶,呷一口,话就像马颊河水一样源远流长。

  相传我们大陈家的前身是一个高岗,历代由于马颊河经常决口,这个高岗就被逃难的人择地而栖,渐渐的人越来越多,这块高岗的土地养育了一方人,没有了水患,人们就安居乐业,风调雨顺人丁兴旺。后来明朝建立,不久朱元璋归天,爆发了内乱,燕王朱棣与其侄子建文帝争夺皇位,他的靖难之师攻到德州武城一带,与派来的李景隆率领的政府军展开鏖战,反复征战,3年打败了南军后,又一气打到南京,建文帝失踪。朱棣做了皇帝,即明成祖。之后,他又带兵杀回北京,一路上对华北一带曾驻过、支持过南军的村庄烧杀无度。高岗村的人被靖难兵杀了个净光,房屋被焚毁,整个村庄变为废墟。后因华北一带人烟稀少,土地荒芜,不能恢复生产,从永乐二年始,明成祖从山西洪洞等地大量向华北迁民。

  洪洞县地处交通要道,明朝政府想迁民,虽不是专迁洪洞人,但把洪洞当作迁民重点。便在广济寺和大槐树下设局驻员,办理处理事宜。这时,明朝政府广贴告示,欺骗老百姓说:“不愿迁移者到大槐树下集合。须在三天内赶到,愿迁者在家等候。”人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赶到大槐树下,不几天,大槐树四周集中了十几万人。这天,一大队官兵包围了大槐树下的百姓,一个官员大声宣布道:“大明皇帝勒命,凡来大槐树之下,一律迁走。”这道命令好似晴天霹雷,把人们都惊呆了。但不久就醒悟过来,他们受骗了。人们有哭的,有叫的,有破口大骂的,有呼儿唤女的,有哭爹叫娘的,可是已经晚了,怎么闹也无济于事。

  官兵强迫人们登记,发给凭证,每登记一个,就让被迁的人脱掉鞋,在每只脚小趾砍一刀作为记号,以防备有人逃跑。所以迁民后裔都有小足指甲两瓣的特征。

  官兵强迫百姓登记后,为防止逃跑,把他们反绑起来,押解移民上路。人们望着大槐树,望着大槐树上的老鹳窝,依依难舍。人们走远了,还流着泪水遥望着老鹳窝。因此,天长日久,人们将老鹳窝作为家乡的标志。

  移民的手长时间被捆着,胳膊逐渐麻木,不久,也就习惯了。以后,迁民们大多喜欢背着手走路,因此,迁民后的人也沿袭了这种习惯。

  在押解的过程中,由于路途遥远,途中不免有人要小便,只好向官兵报告:“老爷,请解手,我要小便。”次数多了,这种请求也就简略了,只要说声:“老爷,我解手”,就都明白是要小便。此后,“解手”便成了小便的代名词。

  我们听了二爷的话,才恍然大悟,才知道德高望重的二爷为什么喜欢背着手走路,也知道了大人教我们大了不要再说撒尿了,要说解手的原因了。

  二爷每每闲话起来,必一脸兴奋,亮着小趾甲上的分瓣。说,那便是祖上给烙下的印记。无论走到哪里,碰到小趾甲上一样有分瓣的,不是一家人,也准是血脉相连的乡党,都不是外人。

  我们的小村,很普通很平常,一条古老的马颊河像个脐带,蜿蜿蜒蜒一路欢唱潺潺流过,在高高的河岭往下看,就是巴掌大一点的小村庄,仿佛经不起冬日的寒风,在料峭的固执地吹刮中,单薄得瑟瑟发抖。

  一条土路从大公路的一侧一直默默地延伸,曲曲折折,像是一个散落的音符,多年来,唱着一个调子,无怨无悔。

  村口的村碑上这样写着:村庄坐落在距离糜镇5华里的西北,地势为平原地带。解放后建队立制划分为六个生产队,文革前分四个陈,东陈、中陈、西陈和后陈,以地理位置划分,后统一称为大陈家。

  大陈村南是湾,而湾又活生生岔出一个姊妹来,仅靠尺余的深沟相连。南面称陈家湾,北面称小陈湾。两条弯的岸边是密密麻麻的野槐苍术子,有刺,生命力极强。在向周围看便是诺大的一片盐碱地,没法数清那地上长了多少草,多少藤,荒地上的积叶很厚,软软的潮潮的,野葡萄,山杨桃五味子的长长的秧蔓缠在一起,看不见根。

  荒地再往南边是蜿蜒而过的马颊河,摇摇晃晃曲曲折折,像人来自大地又回到大地那样坎坎坷坷。

  所有的地在村南,一道畦一道畦隔开,从西向东,一溜儿头道沟二道沟三道沟骡道大车沟,随随便便的。

  村里建筑一律座北朝南,灰瓦起脊,屋檐底下和很多种地又很薄的地方一样,烟熏火燎的痕迹,蛛网,燕窝黑黝黝的窗棂,一串落满尘土的辣椒,一杆棒子,一个小嘴儿的破葫芦都无一例外地带着一种挣扎的感觉,像在檐下整年难得洗澡的男男女女。

  家乡地处平原,平原有平原的优势,无山无岭自然少了奔波之苦。祖祖辈辈居住、休养生息在一望无垠平原的村里人,并没有嫌弃地土不平,更没有为此而感自卑,而是精心细致地经营着自己美好的家园。他们珍爱土地就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人勤地不懒,不少人家利用起伏不平的地势,院落里栽种着各种树木,高高矮矮的地土上种着自己爱吃的瓜果蔬菜。尤其是那条深沟里的涯岸上,树木成行,灌木丛林密密匝匝,野草、野花、野果碧绿茂盛,你看了不觉也颇有点草原的风光呢。

  春暖花开冰雪融化。村庄里的树木随着季节的到来而展现着不同的姿态。站在高高的马颊河堤岭,俯视整个村落,郁郁葱葱,绿树成荫,一座座民房,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好一派幸福美满的人间美景。那起伏不平的街道,弯弯曲曲的胡同犹如人体的血脉清晰而通畅。道旁沟边,河岸上的树木枝条吐翠,起伏不平的地面上绿草如茵,野花烂漫。那密密匝匝的灌木丛林可着劲地伸展着枝条,绽放着细小的碎花。在秘密的刺槐里,一夜之间突然聚集了很多的小精灵,一只褐色野兔悄悄探出灌木丛,像宽阔的河岭偷偷窥视,然后一溜烟似的窜了,带起一阵尘土,几条吐舌蜿蜒着钻进了秘密的草丛里,河岭边上密不通风的树木上,早就雀跃着不知名的小鸟,婉转地叽叽喳喳,马颊河不急不慢地流淌着,偶尔有几条金色的鲫鱼跃出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金色的光芒。

  村边的陈家湾,常年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清水,那是女人们洗涮的地方,也是孩子们戏耍的地方。水中的小鱼小虾游来游去,尤其是蝌蚪一窝一窝的来回乱跑。水中的游子在水面上蹦来蹦去,显着他比谁都热闹。要是想吃水产品,拿个笊篱下手一捞就可美餐一顿,但对鱼虾美味丝毫不感兴趣的家乡人,绝对不会因为嘴馋而破坏生态环境。沟岸上的树木不甘落后,也随着沟里的清风摇曳着,摇曳着那特殊的万种风情,喜鹊、麻雀等各种小鸟在丛林枝桠间喳喳欢唱。沟底被人拾荒种植的蔬菜稻秧一片葱绿。若驻足沟里让你环视,你会感觉犹如在深山里,不知不觉间就会心旷神怡。

  炎炎的夏天,路口那棵高大的槐树下,成了人们避暑的好地方。白天不下地干活的女人们,躲在阴凉里,一边说着家长里短,一边不紧不慢地抽着麻绳纳鞋底。不知热的孩子们,大汗淋漓地攀墙头、爬大树,捉知了、掏鸟蛋,忙得不亦乐乎。红日西下,凉风习习,晚上呼啦啦冒出了一群人,坐着马扎摇着蒲扇,听着那沟里的蟋蟀、蛙鸣和鸟叫,吮吸着村庄里弥漫的花香,一边给孩子讲着悠远的故事,一边惬意地望着亮晶晶的星星。

  要是到了秋天,瓜果飘香的季节。家院里种植的各种瓜果桃杏便一样样地露出笑脸,就连沟沟岸岸的边上,那绿中透着白,白中透着红的酸枣鲜艳欲滴的挂满枝头。那叫不上学名的草蔓上,一粒粒的红色小果子又酸又甜。只要你有耐心不怕扎你就去摘着吃吧,保证没有人管你。一不留神,你在树丛中可能摘到一包木耳,或在那个老枯树底下采出蘑菇来。让人更为欣喜地是,家乡地带的水质甘甜,满地的芨芨草,草下准时甜水,清清的井水打上来舀起就喝,绝对是天然的矿物质纯净水。空气清新如怡更是家乡人的骄傲,秋高气爽,蓝天白云,像一幅美丽的图画。

  冬天,北国风光万里雪飘,漫天飞舞,茫茫大地银装素裹,真乃“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囤积的白雪多少天都覆盖在坡岭上,冰挂在房檐下。孩子们喜欢打雪仗,则不顾大人的拦阻,穿着臃肿的棉衣棉鞋咯吱咯吱地踩在雪地上,一团团的雪球飞来。堆起的雪人被戴上了一顶破草帽,插上了一截红萝卜,样子滑稽而可笑。

  

    童年的回忆


  对于我来说,我的童年是幸运的,没有赶上挨饿的年代,我是67年出生的,三年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况且,我生活在一个村子较为富裕的家庭。

  所谓的富裕,也是对我的小伙伴相比较而言。我的父亲,是小学的教师,有工资,我的爷爷,在东北的一家煤矿,也是国有企业的工人,每年回家,总会给我带来一些好吃好玩的小玩意,比如水果糖,淡淡的薄荷味的,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只有过春节的时候才能品尝,而我呢,则随时都可以解馋,看看屁股后那一帮帮盯着我嘴里含着的糖块,那个眼光充满了羡慕和讨好,为了舔一下,我的小伙伴心甘情愿地为我去做任何的事,我成了他们名符其实的司令官,就是那几个俊俏的小丫头,也乐颠颠喜欢和我交往,做过家家的游戏,争做我的新娘子。

  玲玲,那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小丫头,很干净很质朴,摇曳生姿,不大的单眼皮生得非常好看,仿佛春天的柳叶,渲染出缕缕的风情,俊俏聪明的玲玲是我暗恋的对象,也经不住水果糖的诱惑,给我唱我最喜欢的童谣:“小花狗,戴铃铛,唏哩哗啦到集上,买了个桃,桃有毛,买了个杏,杏忒酸,买了个李子面淡淡。”另外一个是:“小花狗,戴铃铛,唏哩哗啦到集上,也不买也不卖,夹着尾巴再回来。”——玲玲的奶奶肚子里有唱不完的童谣,没事的时候全交给了玲玲,一颗水果糖,几乎能让玲玲唱一下午。“太阳一出朝正西,走了个亲戚买了个鸡,鸡没毛儿,买了个勺儿,勺没把儿,买个画儿,画没人儿,买了个盆儿,盆没沿儿,买了个罐儿,罐没底儿,买了个小猪拉八腿儿。”——“拉八腿”的意思就是说腿向两边撇,虽然小小的我还不真明白那些歌谣的寓意,但是听起来朗朗入口,感觉新鲜刺激。于是我拿出一颗水果糖,包裹的彩纸很好看,玲玲便唱得更来劲了:“老妈妈儿嫁人家,一嫁嫁到西临家,西临家怪臭的,一嫁嫁到那卖肉的;卖那肉怪香的,一嫁嫁给那卖姜的;卖的姜怪辣的,一嫁嫁给那算卦的;算卦的,挺灵的,一嫁嫁给那打绳的;打那绳,挺好的,一嫁嫁给那卖枣的;卖那枣,稀甜的,一嫁嫁那磨镰的;磨那镰,挺快的,一嫁嫁那种菜的;种那菜,挺高的,一嫁嫁那攒梢的。”——“老妈妈儿”在平原是对老年妇女的俗称,“攒梢”是指用一堆木板拼合成水桶等物,需要专门的手艺,现在已基本上失传了。这首童谣通过一个虚拟的老太太再嫁的故事。

  我赏给了玲玲一块糖,她贪婪地含在嘴里,特别的兴奋,我们就手拉着手,在大街上上跳起来:“天上有么?有星;地上有么?有坑;坑里有么?有蛤蟆;蛤蟆怎么叫唤?咕呱咕呱。”我们两个人背靠背,胳膊挽住胳膊,一个在下,弯腰成90度角,一个在上,仰面朝天,一问一答,然后交换。我当时的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王子,可以对这帮小馋虫发号施令,耀武扬威。

  对于玲玲的记忆,也就定格到了上小学前,原因就是玲玲爹得痨病死了,她娘带着她改嫁了。在那个年代,改嫁是很丢人的事情,她娘是天不亮就被迎亲队伍悄悄带走了,据说离我们陈家老远老远的,以后,再也没见过她。后来听说过她的一点消息,命很不好,说她娘是剋夫的命,一连嫁了三个男人,不是病就是出了横祸,玲玲尽管出落得像一朵荷花,红颜薄命,最后匆匆嫁了,丈夫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她,为此她喝药死过了好几次,都被抢救过来了,落下了一身毛病,神经也有点不正常,我和她遇见过一次,脏脏兮兮像个乞丐,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让我悲哀了好一阵子。

  我八岁上学,那个时候,我爷爷从东北转业回家了。爷爷是党员,做过抗联的联络员,对新中国是有功的,被安排到了乡武装部。在东北自由自在惯了的爷爷受不了束缚,干脆辞职回家,因为村里缺少管事的,被任命为支书。

  我做为支书的孙子,在学校里自然要高人一等,老师们都喜欢让我去做事,比如去供销社买食盐了、买火柴了,我也乐意去,这样就不背枯涩的课文了。我从不去罚站,就是犯了错,老师也是象征性地挥挥教鞭,吓唬两声完事。

  老师的宠爱使我成了学校的小霸王,我看谁不顺眼,我就整治谁。

  第一个小试牛刀的是学习委员娟娟。不知道天高地厚,仗着学习好,居然不给我面子,考试的时候我抄课本,老师都睁一眼闭一只眼,她竟然举手向老师告我作弊,弄得我很没有面子。要知道,按现在的话,我手下有很多的粉丝的,我的尊严何在?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得沉住气。

  对娟娟的战争,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我的糖块和大棒的威力下,瓦解孤立了娟娟的好友,使她成了孤家寡人,看放学的时候,我趾高气扬在手下簇拥下傲慢地走过,不时还冲着她吼两嗓子,看她落寞孤单的样子,我特有成就感。

  我小看了娟娟,这小丫头还挺倔强的呢,居然能不服输,不当回事。我内心有点泄气,便苦思冥想,我聪明的头脑终于想出了一条锦囊妙计,自己暗暗窃喜。

  手下的第一跟屁虫是囤子。囤子是老二,缺个心眼的主儿。哥哥叫满仓,想当年他老爹挨饿挨怕了,生了俩儿子,取了两个吉祥的名字:满仓满囤,结果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兄弟俩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头大腰细,典型的营养不良。小满囤之所以哈巴狗一样跟着我,做我的忠实奴仆,说实在的就是能吃口我拿出来的玉米饼子。

  我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大字:我是大王八。唤过满囤,对他耳语,满囤在娟娟的身后,是完成这个光荣任务的最佳人选。心神领会的满囤还挺精明的呢,在学校墙头边歪脖子枣树上弄来个棘针,上课的时候悄悄别在了娟娟的后背的衣服上,做得天衣无缝。

  下课了,振奋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人们对娟娟指手画脚,我们捂着嘴直乐,弄得娟娟很狼狈,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满囤满仓还有我那帮铁哥们,唱着我是大王八,哈哈大笑。

  娟娟终于发现了那张恶作剧的纸条,气得嘤嘤哭泣,伏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我没可怜,就觉得解气。

  事情终于败露,那个满囤真是个怂包,老师还没举起教鞭,只是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他就哆哆嗦嗦全招了,把我这个幕后的黑手推到了前台!真不够意思,再拿来饼子,喂狗也不喂他了!

  偏偏新换的班主任是个刀枪不入的主儿,学校的校长暗示了我是支书的孙子,他居然装聋作哑的,大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老包派头,结果,我的屁股第一次挨了教鞭的亲吻,火辣辣的,都不敢上凳子上座了,走起路来趔趄着像只笨鸭子。

  我把仇一半记到了那个姓孟的老师身上,一半,记在了娟娟头上。

  孟老师是邻村的民办教师,上完课还要去种地,是一个种庄稼的好把式。孟老师干活全靠一头小毛驴,赶着车运粪拉土,小毛驴很听话,孟老师干什么都离不了它。

  我们上学经过孟老师的家。我有了一个发现,孟老师的小毛驴整天拴在门口的一棵歪脖子枣树上,一个鬼点子就在他头脑中酝酿成了。

  孟老师的小毛驴就拴在门前,吃了饭,孟老师上学校,小毛驴就在门前的树桩上四下溜达。我找来一条皮鞭,先两手作揖,完了以后照着小毛驴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抽,只打得小毛驴直尥蹶子。每天,我都要先作揖,然后拿鞭子对着小毛驴猛抽,时间长了,只要我对着小毛驴一作揖,小毛驴就心惊肉跳地尥蹶子。

  星期天,孟老师套着小毛驴往地里运粪,过小桥时,我很有礼貌地对着孟老师作揖:“老师好。”可小毛驴一见我又作揖,早已魂飞魄散,连蹦带跳,把孟老师掀翻到桥底之下去了……

  我呢,又做了一次活雷锋,装模作样地把孟老师扶上岸,看孟老师一瘸一拐的样子,真是心花怒放啊。


  憨人小泥鳅


  叫他小泥鳅,因为他除了个子矮,还是个鱼精,捉鱼摸虾却是把好手,似乎长了一双比别人尖的眼睛。很远的,他就能知道哪汪水里有几条几两重的鱼,有多少个泥鳅,水岸边哪里有黄鳝的气眼。只要看到哪汪水里活物多,就是亲爹亲娘喊叫,他耳朵眼里也跟塞满了驴毛似的,啥都听不见了。只见他小褂一脱、书包一扔,挽起裤腿就去水汪两头打堰,直到把那汪水泼完,捉住三、五条半斤几两的草生鱼,用柳条儿从鱼腮到鱼嘴穿成一串,方肯一脸泥浆、满身腥、牙呲得狗肉幌子似地往家走。

  每次村里的湾里翻湾,大人们用网去抬鱼,他双手去摸,逮的鱼居然比抬网逮得都多,而且颇有窍门。比如摸到了嘎鱼,千万不动,一动那脑袋的一对鳍锥子般会刺进你的肉里,使劲把它按到淤泥里去,使嘎鱼窒息,然后在扔到岸上去;倘若是条鲶鱼,滑溜溜的,稍有不慎就会溜之乎也,沉住气,慢慢去扣住鱼鳃,把手指插进鱼鳃里,那鲶鱼只有甩尾巴的份儿了。

  小泥鳅水性也好,什么游泳的姿势都会,还会在水里换气,一个猛子下去,扎离我们老远,几乎到了对岸。

  就是这么一个人,就是学习不开窍,一年级蹲了三年,我和他同一年入学,念四年级了,他还在一年级做班长,成绩是铁交椅。

  小泥鳅不是读书的材料,每次考完试,别人问他考了几个大鸭蛋。他嘿嘿一乐,要么说够吃,要么说能腌一坛的。平时小泥鳅上课总爱睡觉,还一边睡觉,一边做逮住条大鱼的美梦。他本来正趴在课桌上歪头酣睡,却突然一脚蹬住前排同学的板凳腿,咯咯笑着咋呼:看你小舅子往哪里跑?高低让我踩着条大的!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起来,老师提着教鞭走到跟前,照着他正做着花团一样好梦的脑袋狠抽一家伙。狠狠地说:“真有白日做梦的啊!一教鞭照着脑壳砸了下去,小泥鳅疼得从座位上一下跳起来,龇牙咧嘴“哎哟、哎哟”地叫着,用手快速地莫拉着被敲得起包的脑壳。然后,顺着老师教鞭指的方向,乖乖地罚站到外面。下课后,同学问小泥鳅疼不疼,他咧着嘴苦笑,让人家猜。说,谁要是猜不着,他可以帮忙在谁头上试试,管保让人家知道教鞭敲脑壳是啥滋味的。

  小泥鳅很快就找到了对付教鞭的法子,只要不热得穿单裤单褂,他都老鹰展翅般地天天戴着一顶狗皮棉帽,还撕了课本编成坦克履带状的箍装进帽内。老师再打起来,隔靴搔痒似地杀伤力就大大降低了。后来连老师都车衣(“车衣”方言:纳闷之意),看教鞭在他的脑袋上噼里啪啦敲个不停,可他镇定自若、岿然不动,以为练就铁头功呢。

  别看小泥鳅学习不咋地,可是这家伙心灵手巧,比如他叠的纸飞机能在教室里转一圈,仿佛能受他的遥控,而我们叠的飞机直上直下,刚升到天空就像被炮弹击落,没有几秒钟的时间。

  我之所以喜欢貌不出众的小泥鳅,就是因为他不但会玩,而且还会做五花八门的玩具。他给我制作的火药枪很精致,那是我们当中唯一的链子枪,我雄纠纠气昂昂插在腰前,就像一名叱咤战场上的将军,得意极了。

  链子枪做工很麻烦,首先用木头雕刻出手枪的模型来,然后找来几节废弃的车链子,里面是通气相连的,再找来一个弹壳。那个时候弹壳很多的,因为民兵每年都要实弹演练,在打靶场有很多遗弃的弹壳,铜色的泛着金黄,把它接在链子上,用橡皮筋紧紧相连,里面装上春节没有点燃的鞭炮里面的火药,为了加大威力,还放上点沙子,在地上捣紧,瞳孔那里放上根洋火头,一扣扳机,“砰”冒出一阵浓烟,一股火苗随着震响腾空而出,真是惊险刺激。每每这个时候,小伙伴们捂着耳朵,趴在地上远远欣赏,发射成功,就像现在的“神七”上天,欢呼雀跃好不兴奋。

  或许受小时候感染,后来的小泥鳅研究起了做真枪,做出来的手枪威力巨大,还能做步枪,就因为这,在一次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因私造枪支罪被投进了监狱,这是后话了。


  我的朦胧爱情


  那是初中二年级,我悄悄喜欢上了一个小女孩,叫英子,本村的,扎着一对羊角辫,衣着朴素但很干净。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悲惨的家境,确切的说是同情。

  我感觉英子是班里最有气质最漂亮的女孩,虽然有些忧郁,但更加的楚楚动人。年少的我,特别注意英子,她很沉稳,有点孤僻,但是眼神瞒不过我,时而飘忽不定,时而像一把锁,牢牢锁在我朦胧的迷茫的脑海里。

  怀春的我,英子让我眼前一亮,我觉得她身上藏着我无法洞明的东西,我想探究她,想伸手抚平她紧锁的眉宇,想知道和她手牵手的感觉。

  有时,我会被自己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吓一跳,但少年的暗恋像一枚青涩的果实,被风一吹,就茁茁膨胀了。 

  她的成分不好,被划分为地主。在那个荒唐的年代,他的父亲成了批斗对象,时不时被拉出来,带着厚厚的木牌,上面写着大地主李宏山。然后围着全村游街。人群高亢激昂,喊着口号:打倒大地主李宏山!每次运动学校全体出动,我们都是红小兵,雄纠纠气昂昂地挥舞着手臂,嗓子都喊哑了。

  那个时候,英子也会跟着队伍去,不过走在队伍的最后头,怯怯看着低头挨斗的父亲,满脸的忧郁。

  我每每在这个时候,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别人举手呼口号,我也举手,但声音喊得软绵无力,这个时候,英子会静静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感激和激动,我的心在那一刻就几乎蹦跳起来,我甚至幻想着一声断喝,立即叫停这次批斗会。

  英子因为是地主之女,被安排了最后面,正好和我的位置在一个对角线上。那时候的她小时候梳的那根又黑又长的大麻花长辫子已经不见了,代之的是一头轻盈飘逸的黑色闪光的齐耳短发。这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了,她的胸部也挺了起来。身材更显得曲线玲珑妩媚多情。她头小而灵活,眼睛跟黑葡萄似的,乌黑发亮,明净如玉的脸庞有几点小小的雀斑,看人如小鸟睇人,有点忧郁,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怜惜,这一切深深地迷住了我,我不知怎么的,跟着了魔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无心听讲,无心学习。那时候我记得她夏天习惯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下面穿一条黑色的裤子,显得干净利落,像一位可爱的小天使。

  我坐在她的后面,上课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朝她那个方向望,我可以看到她的侧面和优美的轮廓。有时候我就在我的课本上用圆珠笔或钢笔画她的模样,结果把一本好好的课本画的乱七八遭的。

  有时候她偶然转过头来,我们的目光相遇的一瞬间,我内心总是为她的眼神而激动。那是一种安静纯洁微微含有一丝笑意的眼神。于是我猜测她为什么会经常朝我这个方向看似偶然地转头啦,好象是习惯性的想要放松一下,但为什么我们的眼神总能相遇啦,每次她的眼神遇到我的眼神后她总会迅速的低头并转过头去,难道她对我也有好感。有一段时间我总是这样猜测,搞得晚上睡觉也不踏实。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浮现出她的身影来。

  记的看一本有关心理的书,那上面说过,一个人没有事的时候,反复去写一个人的名字,就证明你爱上她了。我那个时候对这句话笃定不疑,因为就是听着老师讲课,我的练习本上不知不觉地写满了李英子三个大字。

  我本来是住校的,因为英子每晚要回家陪伴生病的母亲,我也和老师撒了谎,悄悄做了护花使者。月色朦胧,我们一前一后,虽然话很少,但是彼此感觉都很甜蜜。五六里的路,感觉时间那么短,每每到了她的家门,她总是对着我微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我到家里,你快走吧。”而我的眼神是怅然的,眼光里的不舍我想她是能读懂的,因为她说完这句话,小鹿似地慌张跑回家,那零碎的小步子和婀娜的腰肢,煞是好看,我每次看到她款款跑进家门,才会慢慢走回家。

  我和英子走得过近,惹恼了一个人,朱富贵。

  朱富贵就是个小混混。他的家就是学校驻地糜镇的,不学无术,升初中的时候三门不过百,闹着也要念书,他老爷子撑劲,是供销社的副主任。那个年代,供销社可了不得,什么都凭票,朱主任的权利够大的,因为中年得子,把那个朱富贵娇宠的不是东西,吃喝偷摸,没少给他惹事。

  朱主任弄了两斤好茶叶,送到了校长那里,朱富贵就成了初中的一名学生,不过在学校里颇让老师头疼,仗着老子有权势,在学校里为所欲为,成了一个小黑帮头头,作弄过女教师,把笤帚放在门框上,等女老师一推门砸到头上,拿毛毛虫吓哭过很多女同学,更严重的是还在厕所里挖了个孔,偷窥女生上厕所,被开除了几次,都被送了回来,越这样,他的胆子越大,有一次竟然和班主任支起了架子,校长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朱富贵早就看上了英子,只是英子安分守己,从没给她机会,再加上最近他老是惹是生非,班主任盯得他很紧,他也腾不出功夫来。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对英子怎么样,顶破天就是在教室里搭讪,但看到我成了英子的义务保镖,那种嫉妒和仇恨就一股脑地冲我来了。

  放学,我跟在英子身后刚想走,朱富贵嬉皮笑脸地拦住了我:“真能舔腚啊!不害臊,成天跟在女孩子后面,不要脸!”

  我脑袋嗡地一下子大了,看清楚了眼前这个无赖,说实话,当时我是很怵他的,不想招惹他。

  我没有搭理他,我当时就想不和他一般见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的沉默惹恼了朱富贵,身边已经围了一群幸灾乐祸的同学,他们有点冷漠无情地笑着,有的吹起了尖锐的口哨。

  “怎么了?说话啊,怎么连个屁都不放!”朱富贵看出了我的胆怯,越来劲了,横着身子堵住了我的去路。

  “你想怎么样?我要告你。”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嗫嚅地说。

  “哼!告去!有本事现在就去,不过,你得从我的胯下钻过去!”朱富贵狞笑着,把两条腿夸张地拉开。

  传来阵阵哄笑,他们都想看看当年的韩信胯下之辱是怎么进行的?

  我的心在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了。我暗暗攥紧了拳头,我不是韩信,我也不做韩信。

  “钻啊!钻啊?胆小鬼!凭这还敢送人家女生,看你这怂包样!”朱富贵高傲地扬起脸,对我不置一屑,仿佛我卑微的就像地上的一粒尘土。

  士可忍孰不可忍!我的眼睛在冒血!况且,英子就在身边,我不能忍气吞声,我要反击!

  趾高气扬的朱富贵闭上眼睛,等待着,以为在他的威名下,孱弱的我一定会卑躬屈节地讨饶,他也会在众人面前,不,在英子面前好好伟大一次,不想,我的一双拳头突然冲着他高高的鼻梁去了。

  这是爷爷交给我的密招,爷爷会武功,小的时候常教我,打仗要敢于出手,要快准灵,第一拳一定要隐蔽迅速,对着鼻子眼睛去。

  我拿爷爷的话做了一次实验,硬硬的拳头和他软绵绵的鼻梁做了一次亲密的接吻,只一下,我看到朱富贵弯下了腰,痛苦的脸色有些峥嵘,捂着脸,有鲜红的液体汩汩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淌到了地下,一滴一滴的,如盛开了一朵娇艳的花……

  战斗的结局没有意外,身高马大的朱富贵像疯狗一样扑向了我,我尽管拼命挣扎,但最终被他摁倒了地下,如果不是有人跑去叫来老师,估计我的下场不知怎么惨痛呢!

  不过遍体鳞伤的我那天却感觉到特别伟大,在那个中午放学的路上,我第一次牵起了英子的手!

  那天,是一个明亮的夏日,中午的阳光猛烈地穿过路边树木茂密树枝的罅隙,斑驳地落在我们身上,让人感觉像要快燃烧起来一样。我现在还记不起来我是怎样和英子的手碰在一起的,是她故意碰我的手?还是我故意碰她的手?她是因为我的壮举感动?还是一场我俩谁都不经意的接触?每想到这儿我就脑子里一片模糊,我和她的手相触那一瞬间,我居然慌张地有些发抖。她的手光光的、滑滑的,白生生的在耀眼的阳光下像一朵绽放的百合,她身上的香气侵袭着我的神经,我全身紧绷,一种像电流一样的幸福环绕在我的心中,久久不散。

  那个金色的夏日,那个第一次手的接触,成为我最不能忘记的美丽风景。


  姐弟恋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唱起小芳这首歌,我就会想起桃花,那可是我的初恋,虽然是畸形的。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每年的三月,桃花次第开放,一地的姹紫嫣红,朵朵桃花似欲燃的火焰,映红了天际,点缀了春天;簇簇桃花含苞欲放,如含羞的少女娇嫩妩媚,粉腮细肤与春风缠绵着柔情。马颊河畔两岸夹桃,潺潺流动的河水与艳若霞雾的桃花相映,风过花舞,几片桃瓣轻轻在落入水中,传播着真情酿造的甜蜜。徐徐而落的花瓣,轻拂过我的双颊,清凉、清柔、清香,慢慢闭上双眼,借着柔暖的春风,一位面如桃花般的姑娘像美丽的天使飞到了我的身边……

  桃花姐比我大整整九岁,她长得特别好看,是那种天然健康的美丽,从不擦脂涂粉的,但皮肤白皙光洁细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和她在一起。但桃花姐似乎并不大乐意和我待在一块,很多时候,她都嫌我碍手碍脚,不怎么愿意搭理我,除了河岸上那些桃花开放的时候,她才会主动叫我陪她一起上山看桃花。我知道桃花姐喜欢桃花,村里很多人都说她长得就像一朵盛开的桃花。记得二娘曾经说过,她说自己在怀着桃花姐的时候,就整宿整宿地梦到桃花。桃花落地的那一天,院子里的那棵桃花突然盛开了。听了二娘的话,我就开始深信不疑——桃花姐绝对不是什么凡人,她是天上的桃花仙子投在二娘肚里的一个花胎

  我之所以喜欢和桃花姐在一起,不仅仅是喜欢她那对明如清泉的双眸,而是喜欢闻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馨香。桃花姐爱笑,一笑就露出那一嘴洁白的牙齿,满眼都是柔情,从不呵斥我,即使我耍赖了,她也只是皱皱眉头撅起小嘴说句再不听话,我不理你了不痛不痒的话。

  桃花姐是村里最心灵手巧的人,针线活样样精通,纳的千层底结实耐用,还会刺绣,绣得一对鸳鸯活灵活现,漂亮极了。可是桃花姐命不好,二娘多病,桃花姐的爸爸出车祸死了,桃花初中没毕业就下了学,去生产队挣工分,很能干,和男劳力挣一样的分。

  桃花姐很快乐,爱笑,人们都喜欢和她在一起干活,她就像只美丽的百灵鸟,干活的暇息。她喜欢唱歌,人们都乐意听。她的歌喉优美,把小铁梅饰演的惟妙惟肖,记得一年还入选了公社的文艺队,去县里参加汇演得了一等奖,奖励了一个刻有毛主席语录的茶缸子呢。

  那个时候,我还念初中,桃花姐是我迷迷糊糊地,现在想来就是朦胧的暗恋。放了学我就会往桃花姐家里跑,星期天,我就长在了桃花姐家里,正好,二娘喜欢男孩,不止一次地对母亲说让我过继给她做儿子,母亲一阵子都拿不定主意了,幸亏溺爱我的奶奶死活不同意,否则我会成为桃花姐的弟弟啦。

  桃花姐对我很好,聪明的桃花姐会很多的民谣,唱出来脍炙人口娓娓动听,我就特别喜欢桃花姐给我唱那些悠远古老的民谣。

  有一天晚上,我睡着了便开始做梦,我梦见自己和桃花姐在河岸边摘桃花。桃花姐把摘下的桃花编了个花环戴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做了个花冠戴在她的头上。桃花姐戴上花冠更加好看了,红色的花瓣把她原本粉白的脸映照得更加秀美了。我说:“桃花姐,你真好看!”桃花姐“噗哧”笑出了声,笑完之后,她就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梁,说:“傻小子,你也知道姐姐漂亮啊,可惜你太小了,要是你和他一般大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嫁给你——做你的——媳妇儿。”我知道桃花姐说的“他”,是指那个刚来后山不久的在蜂箱旁边不停忙碌着的外地养蜂人,她每次躲在花丛偷看那个养蜂人的时候,眼睛里总会流露出奇异的光彩

  后来,我无意发现了一个秘密,我开始恨桃花姐姐了,再也不相信她说的让我帮助她看人的鬼话了。

  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河岭上就多了一只绿色的帆布帐篷,一个南方养蜂人每年都要来这里放蜂。那个放蜂人我见过,个子高高的,长得很秀气,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桃花姐就喜欢往他的帐篷里跑,每次在离帐篷好几百米的地方,她总是让我坐在河岸边等她,而且每次还能为我捎回甜蜜可口的蜂蜜,并一再叮嘱我不要告诉二娘。

  贪嘴的我当然乐意,自告奋勇地做起了她的小保镖,为她站岗放哨。可是有一次,桃花姐在预定的时间没有回来,我也许被蜂蜜馋昏了头,忘记了桃花姐的严厉警告,擅自离开了岗位,悄悄地走向了放蜂人的房子。

  那一幕我惊呆了,虽然我还不谙世事,但是那个放蜂人把桃花姐压倒了身下,他们嘴对着嘴儿,桃花姐就像羞红了的一朵桃花,娇羞无比,小声地呻吟着……

  我什么都明白了,桃花姐姐的谎言,放蜂人的无耻,我怒火焚烧,使劲踹开了破门,然后赌气地跑回了家。

  对于桃花姐,我有的只是内疚和后悔,因为我把这个事情告诉了二娘,二娘差点气出病来,后来,不怎么的,全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桃花姐成了红颜祸水,甚至有人骂她小狐狸精。

  在那个年代,愚昧闭塞的小乡村,出了这样的事不亚于大地震,人们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二娘一家抬不起头来,桃花姐大了,没有一个人来说媒,乡下名节重要的很,没有那个小伙敢娶桃花姐,在人们的眼里,他是个小破鞋,是不正经的女人。

  看桃花姐憔悴的样子,我心疼得睡不着,去二娘家找她,被二娘骂了出来。我看到了桃花姐,独自坐在炕边上发呆,像一座石雕。

  那年我十七岁了,我鼓足了勇气,对娘说我要娶桃花姐。娘愣了,摸摸我的头,说:“孩子,你疯了,那样的女人谁会要呢?再说,她多么大了?”

  我倔强地说,“我愿意,我不嫌大,只要能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娘不等我说完就捂住了我的嘴,她怕传出去,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啊!

  我爹知道了听了气得直跺脚,他竖起眉头,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我的鼻尖破口大骂:“你这吃里爬外的混帐东西,那狐狸精哪一点比我好,你犯得着为了那狐狸精把自己的胳膊肘往外拐?”我不明白,老爹也平时很喜欢桃花姐的,现在为什么转变的这么快,甚至于有些恶毒,但我始终搞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这么被人憎恨呢?

  我的希望立刻被扼杀在摇篮了,而且老爹还威胁我,以后不许找桃花,知道了,砸折我的狗腿!看老爹凶神恶煞的样子,我真的有了点害怕。

  第二年,我参军去了。出发前,我悄悄去找了桃花姐。桃花姐很高兴,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忧郁。

  我说:“桃花姐,你等我,三年后我复员了娶你。”桃花姐笑了,我看到她眼中噙满了泪花,轻轻地说:“傻孩子,我们是不可能的,在部队好好干,争取能留在部队,那才有发展前途呢……”

  那天,我冲动地抱了一下桃花姐,她的胸膛好温暖,他轻轻拍着我,督促到:“快点走吧,别误了车。”

  桃花姐送给我两双千层底布鞋,三年来,我一次也没舍得穿。后来回家,听说桃花姐嫁人了,嫁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后来又听说,她生了两个丫头,学习都很好,考上了名牌大学,她也和丈夫随女儿去了城市,我们的家乡,她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