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卡车,带着一车钢筋锅和一个特大的阴谋,从羊城出发,开往某边境城市。

  作为一个边境省区唯一对这种新产的钢筋锅有经销权的老板程华雄,当初,年幼时,他是随着母亲的改嫁来到叶坪村的。

  那年月,他的继父程为是方圆十里闻名的木匠。只因程为前妻因心脏病问题,在婚后生育时,母子不幸归西。遭受这样的打击,程为变得沉默寡言。不过,但凡有人请到,他做起活来,一墨一线、一刀一斧、一锤一凿、一推一刨,都做得让人一看心里就踏实。那时按日计酬,每天八角钱,一日三餐。因为程为做工起得早,歇得迟。所以,不论哪家请到,虽然粗茶淡饭,但都很殷勤地侍候。别的木匠做工好坏不说,一大早上才去,中途还要坐下来,慢悠悠地咂竿叶子烟。而且太阳还没有落坡就歇工。程为的实诚,为他赢来了做不完的生意。到工价涨到一块二角钱一天的时候,他的生意更好。不过,每每结账的时候,他多少都要让人家点人情。这让他的人缘比谁都好。

  寨邻之中的老大嫂,看到程为不但为人好,也是个过日子的料。因此,便四处张罗着帮他提媳妇。但未婚的姑娘都嫌他是结过婚的。好心人帮忙提了几家,姑娘的心思大同小异。恰好住在河那边的戛谷一户人家,丈夫因在当地煤窑挖煤出了事故而离去。妻子带着一个年幼的儿子艰难度日。村中一位大嫂顾春娇娘家就在那个叫戛谷的村。顾大嫂了解对方的情况后,专门来找程为,想为他牵线搭桥,促成这件好事。程为觉得自己也是结过婚的人,只要对方人长得过得去,勤快俭谨点就行。于是,在顾大嫂的安排下,两人见了面。互相往来几次后,便定下婚约。程为每次前去女方家,对她的公婆或多或少都有孝敬。女方的公婆也通情达理加上在女方那边还有个未婚的兄弟。程为说今后那兄弟结婚需要打家具的话找他。别样他帮不上忙,这事他能做。这桩婚事就这样得到女方婆婆家的认可。

  俗话说,厢房不上梁,后婚不拜堂。两人都是二婚嘛,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于是,程为自己动手,用自家的木料添置了些家具。到了请先生看好的腊月十八大喜日子的头天晚上,请几个人去迎娶过来。将就从女方家拿来两床换了里面的旧被子和重新上过漆的几件家具,简简单单地办了三桌酒席也就完事。

  幼年的程华雄就这样来到了程为身边。

  轰轰烈烈的文革之中,程为两耳不闻政事,一心只为做工过日子。

  程华雄长大了,因为其生父也是姓程,所以就改名为程华雄。

  程华雄小的时候,就是一个什么都想尝试一下的人。虽然人有点古头(固执),但同时也有点灵气。看着继父做独轮车,做龙骨车之类,他会用高梁干和其如篾的皮,纺继父编造。他编造出来的车十模九像。因此,他的继父视为己出,有些疼爱。但是,他编造出来的东西,有同龄的小朋友用得着的话,他会以三五分钱的代价转让。可他的钱积起来后,在比他大一点的朋友引诱下,又学会摇骰子小赌。他的母亲发现他有这种不良习气后,屁股都给他打红了,他就是不改。当然,他的继父认为他还小,不必过于责备,长大了就好。

  程华雄在村里读完初中后,虽然几科只考得一百多分,但那时这样的成绩已算拔尖了。于是被区高中录取。因为早恋的问题拖跨了成绩,以致两年后高中毕业,有不少同学考取了师范、中专,他却名落孙山。回家后,他的继父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他想去当兵。继父说,我们又不是城市居民,当三年兵转业还不是回到农村?继父劝他学做生意,到乡村买些土特产之类到城里卖,三块两块能赚点也好。他想了想也是,就同意学做生意。他的继父为了让他不要乱花钱,就说钱可以借给他,但他赚得钱后要还。他想,作为继父,能这样为他考虑也够意思了。于是点头答应。继父给了他五十块钱的本钱。他知道村里有好几个二十多岁三十来岁的人,专门赶场买鸡卖。做了几年的生意,家里添置了缝纫机,自己还买了上海表。日子过得还有点滋润。于是,就先和贩鸡的几个哥子讲好,和他们一起学做这生意。那几个人觉得,多个把人热闹点。于是就同意他入伙。程华雄为此花了几块钱卖了杆称,自己编了两个鸡笼,找了家里一根现成的扁担,就跟着村里年长的几个老哥到河那边乡场上贩鸡到安顺城卖。

  那时,乡场上的毛鸡八九角钱一斤。城里卖一块二三。一只鸡,卖给得好的话,可赚一两块钱。为了多赚点钱,往返班车就两块四角钱都舍不得花。一伙人,天不亮就操小路而行,半夜三更还在返回的路上。场上饿了就卖两个馒头啃。赶了两场,脚都打起了血泡,才赚得十八块钱。比他大得多的那些人,会麻称头,所以比他赚得多。闲下来的时候,有两个想把他赚的钱洗打了。于是就约他摇骰子赌钱。头天晚上他赢了二十多块钱。他想,老子跑了两个星期的生意,还没得这来得快。那两人说他们没钱就收了场。第二个星期闲下来后的一个晚上,他反而去约那两人赌。结果两个勾结起来套他,不但把他赢去的赢了赚来,而且还让他倒输了三几十块钱。把他几个星期的辛苦所赚的钱洗打干净。想来想去,他越想越觉得划不来。于是豁出老本,又约那两个赌。结果老本赔尽,一气之下,居然回家关起门大哭起来。他的母亲得知事情真相后,找到那两家的大人,说是那两人做大不正,合起伙来让她家程华雄输得本钱都没剩。那两人说,他们主动约程华雄的时候,是程华雄赢他们。后来程华雄输是他主动约的。愿赌服输,哪请他运气不好?但在那两人父母的高压下,两人二一添作五地归还了程华雄五十块钱的本钱。之后,他改行收废旧,天天早出晚归的。虽然多少赚得点钱,但却有人说他好歹是个高中生,做这样的事有点大材小用。可他说,人生八字命生成,不管做哪样,多少有点赚头,积点本再说。

  他的母亲看着他成天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像挖煤的一样,有些可怜他。于是找了个算命瞎子给他论了个八字。那瞎子说,别看他现在苦,他将来是一个大富大贵的人。他的母亲虽然听了高兴,但想了想对那瞎子说,不要说大富大贵,只要他做点小生意,能顺顺当当的赚点小钱就不错了。那瞎子说,他命中有贵人相助,必有大富大贵的一天。

  收废旧赚钱始终来得慢。辛辛苦苦一年到头,精打细算,也就积得四五百块钱。这时候,乡场上牛马市面兴旺起来。程华雄又转而做起了买牛卖马的生意。而且很快入门懂道。当他生意火红的时候,真的就有贵人相助了。

  他生父的堂兄程仲秋调任老家所在区政府(县政府派出机构)副区长。程仲秋与县民政局长还是亲戚关系。据民政局长透露,他们有“双扶”资金贷款项目,每个项目有五万块钱。程仲秋想办个牛肉罐头厂,想请程华雄当厂长。程华雄担心自己不能胜任。从政多年、社会经验老道的程仲秋暗授秘计,程华雄才勉强答应。事后反反复复地想,他觉得程仲秋讲的很有道理。他想到他曾经看过的一些书上讲到西方资本原始积累时,跑马圈地,贩卖黑奴之类的事。他觉得要想发财,这也不失为一条捷径。先借个幌子,把钱搞到手。有了本钱,把生意做大,借它几年,即使要还,赚够了钱再还也不迟。人的思想顾虑解决了,做事也放得开手脚了。

  就这样,跑了几个星期,糯米、花生、腊肉、香肠之类的送了不少。小黑白电视机都送了两台。五万元双扶资金贷款才陆续到手。当然,事先由区政府将原食品站的房屋作为厂房。因为项目要求兴办的是一个集体性质的乡镇(区所辖)企业。所以,几百平方米的厂房,区政府象征性地收取一千块钱的租金。程华雄被聘为厂长,全面负责经营管理。后来还煞有介事地从外省请来一位罐头厂的技术员。产品在那年春天出来了。生产出来的牛肉罐头,先是送给县“两代会”的人员“品尝”。后来,赚不赚钱不知道,但厂区所在周周的村,凡是有孤寡残疾人家,春节都能从程华雄的手中领到十块二十块的慰问金。于是,他不仅赢得了更多人的尊敬,而且地方报纸也给予他进行了热情的报道。

  正在人们对他既尊敬又羡慕的时候,他突然带着厂里剩下的三万多块钱销声匿迹了。于是,一片无奈的叹息之后,时间又慢慢地让一切恢复平静。

  当有人得知他的消息时,他已在羊城一家创业时间不到两年的钢筋锅厂打工。并且已成为该厂的中层管理人员。他听说这个厂的老板准备在每个省区寻找一家经销商,他就有点心动。于是他打听了一下这种锅在当地的零售价后,觉得有利可图,想成为Y省经销总代理。因为他知道,他高中时识时的一位朋友,因参加对越战争,凭着一支空冲锋枪,俘获七个越南兵而立了大功。转业后就在Y省省城某区当警察。而且还任某治安队长。到那儿得到那位朋友的帮助,就能减少很多麻烦。他了解到,要想搞某个省区的钢筋锅总代理。须交两万元的保证金。如果厂部发现经销总代理兼营其他商品,查实后,保证金便作为罚金归厂方所有。如五年后,总经销信守承诺,两万元保证金的本息一并退回。而他,当年办厂时,所得的五万元。除了跑项目花去万把块钱外,办厂期间又花去了一万多元。送五保孤寡残疾人等又花了几千。所以他真正带着悄悄外出打工的也就两万多一点点。除了这两万多块钱,他打工存得五六千块钱了。而要干这行,须寻租商铺。还要办工商执照、税务登记等。他不知道他的钱够不够。于是写信给他高中时认识的那位转业到Y省城市面上区就职的那位朋友叶强,想让叶强帮他了解那里的商铺出租情况,并希望得到叶强的支持。叶强很热情地给他打听到房租情况,并爽快地答应为他的到来尽最大努力帮忙。

  他为此专程来到这个省区,找到同学叶强,落实商铺等事宜后返回羊城。交了两万块钱的定金后,签了购销合同,就回到Y省市面上区等厂方送货上门。

  厂方对总经销商实行的是第一次送货不收货款。第二次送货收取第一次的货款。叶强干上这行如有天助,在叶强的帮助下,先无偿送出百十口钢筋锅作为广告宣传。很快销路打开。每个月要进一车货。也就是七万块钱的货。毛利30%,可赚两万块钱左右。几个月时间,进货的时间不断地缩短。屈指一算,他就赚了七、八万块钱。而且,在这过程中,经朋友介绍, 当地一位的农村白族姑娘来为他管仓库,负责发货。长期的相处,两人逐渐从雇用与被雇的关系发展成恋爱关系。而且,恋情随着他生意的红火迅速地发展起来,并住到了一起。因为有钱,他们常在租房附近的饭店进餐。这个习惯,连送货的师傅都有点清楚。

  就在这时,送货的师傅起了歪心,差点让他一贫如洗。

  一天,送货的师傅运来锅,他验收完后,准备招呼师傅和与师傅一起来的一位朋友吃饭。师傅推说有朋友约好有事,并安排吃饭,所以不麻烦他了。这师傅每次来他都好酒好肉的招待。但有一次工商税务例行检查的时候,师傅来,由于忙不过来,加上程华雄知道,工商税务的人,不敢怠慢。因此,对师傅的到来显得有点轻慢。于是,师傅对他就有点怀恨在心。

  正当程华雄与他的女友在饭店准备进餐时,听到全城响起一片警笛声,空气突然之间紧张起来。人们都在猜测,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二十多分钟后,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但各个路口都有军警严加把守和盘查。特别是对车辆的检查非常严格。

  程华雄他们刚吃完饭走出门来,那送货的师傅带着同来的那位朋友慌慌张张地跑来,一把拉住程华雄的手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程老板,你小人不计大人过,不!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就放我们出城吧!”本来个头外貌就有点像三国演义里的时华雄的他,脑筋飞快转动的同时,脸色镇静地看着面前这话说得莫明其妙的人,有意无意地用力哼了一声。这一哼,显得程华雄像威震一方的地头蛇似的人物,吓得那人在初夏的季节里都颤抖起来。那人连忙说,他确实不该偷程老板的钱,他是有眼不识泰山…….程华雄一听,想了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本想动手揍那人一顿,但转念一想,他既然能主动来承认,钱虽被盗,但还是有望头的。那人说,他已经把钱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原位。程华雄松了口气。同时,他想他自己也大意了,经常把钱放在一个不起眼的三屉桌箱里,有时连锁都忘了上。可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出过事。没想到这次差点倾家荡产。要知道,那是他多年辛苦积攒下来的,里面还有部分本钱。这时候,他那位警察朋友不知为何,驾驶着一辆边三轮从这个条街上冲过来。见到男男女女围观的异常气氛,并听到程华雄的声音,便刹下车来,拨开人群进去。程华雄见到叶强就说那人就是偷他八万块钱的人!要知道,八十年代末,这八万块钱的盗窃,就算是在一个省城,已是惊天动地的大案了。警笛声在小偷得手后突然响起,又听师傅说程华雄有一位当官的警察铁哥,越加怀疑自己突然之间成为全城通缉对象。这么多的钱,要带在身上,肯定不安全。放在车上呢?到处都已进入戒严状态,想逃出去,除非趁着黑夜,身生双翅。然而,这不过是梦想!在这么快的时间里,程华雄居然能报案并让警方如此快速的行动,那送货的师傅都觉得他真不可思议。然而,看程华雄镇静得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得不让人相信这是真的。那送货的师傅和小偷都被带到派出所审讯。

  原来,这小偷和送货师傅熟悉后,两人在一次喝酒时,小偷就显摆他的本事说,无论什么锁,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打开。送货师傅想起程华雄那次对他怠慢的事,就对小偷说,他发现程华雄的钱放得很随便,有钱就往箱子里一丢,最多一把锁一上完事。小偷既然有这本事,可和他一起送货,寻机下手,包管大发其财。

  谁知,恰在案发后不久,就发生的因其他重大事件全城戒严的事。阴差阳错地震住的小偷,立即将巨款完璧归赵。

  事后,程华雄与他的女友讲,他差点又从有到无,一穷二白了。从此,程华雄对现金的管理更加谨慎了。而且,他也更加明白有头有面的朋友对他的好处。

  随着生意的顺当,赚的钱越来越多。他逐渐投资酒店娱乐场所、房地产等。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他居然成了身家数亿元的大老板,而且还当上省级政协常委。

  并把他的母亲和继父接到那座省城,专给一栋别墅住着,还请了两个保姆侍候。可是,他的几个兄弟因为他有钱,先是三万、两万地借,说是借去做生意。后来像个无底洞,有借无还。经了解才知道几个不争气的同母异父兄弟,居然染上了毒瘾!

  程华雄知道后痛心疾首,设法将几个兄弟强制戒毒后,安排在他所属的公司打工,并暗中派人监督,承诺只要他们好好上班,年终会给他们发放一笔可观的奖金。

    谁知,这几个不争气的兄弟,居然给他玩起了自己绑架自己的把戏。让他丢进了脸面。更让他百般失望。

  他要不管嘛,又觉得对不住自己的母亲。要管嘛,这几个兄弟简直就是烂田头的泥巴——扶不上墙。他想着花在几个兄弟身上的钱,修希望小学可能都能修上几栋,而且这种钱花得名也不得,利也不得,还没有一个好结果。

  而为了这几个兄弟,他的母亲和继父没有在他的面前少流泪。因此,在母亲、继父和几个兄弟之间,他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很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