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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1年7月的一天早上,太阳已挂在半空,似乎在笑眯眯的看着我。我正在喂猪,一只喜鹊落在我猪圈的杖子上,一点也不怕忙碌中的我,我想是来吃猪食的吧?它看着我,我看着它,笑着问它:“是有什么喜事啊?”喜鹊没有回答,在杖子上跳来跳去之后飞走了。

    (左图:当年在大寨取经结束时与大寨乡亲们合影,前排左1为时任书记梁变梁、左2为老书记贾进才、中间为作者小泥儿,时年17岁、右2为时任团支书贾春锁)

  我按部就班的喂完猪,收拾完就8点多了,在回场部的路上遇到林师傅,他说:“小泥儿赶快到场部去,书记找你有重要的事。我问:“什么事?”林师傅说:“我知道什么事?我不就是书记,一定有好事。”

  我心里一阵激动,好事!怪不得喜鹊一大早就来报喜呢。我飞快地向场部跑去,老远的就看见粱书记两只手插在背后的裤腰里站在场部的门口。他习惯的叫着我:“丫头,看跑的,知道是好事啊?”我不好意思地说:“梁叔,不快点跑,你一急眼,谁不害怕呀!”他哈哈地仰壳大笑:“丫头!不用到办公室,就在这里说,赶快收拾一下,到县革委会报到,参加县里组织的参观大寨学习班。没出过远门吧?”我点点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书记像嘱咐自己女儿一样唠叨着:出门不要随便和不认识的男人说话,服从带队的领导,不要给林场和我的脸上抹黑。我装着认真地听着,其实心早就飞了。我最关心的是“这是真的吗?还能到北京吧?”好不容易等到梁书记说完,才认真的问了一下。梁书记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头说:“这死丫头,不是真的我说这么多干嘛!快去准备吧,还能赶上11点去小市的车。”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激动的好事呢?我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出林场,飞过吊桥,飞向连山关火车站,真想有一对翅膀一直飞到县革委会所在地小市。

  下午4点多,在县革委会大楼军代表刘政委的办公室里,我见到了同行的3位男同志。刘政委亲自给我介绍:“小泥儿,这位是县种猪场的李场长,这位是田寺福林场的马场长,这位是县革委会办公室的何主任,何主任也是这次考察团的领队。”接着刘政委又把此行的任务强调了一遍:“你们这次到大寨去学习考察,主要任务是学习大寨精神,特别要把大寨曲猪饲料的发酵办法学到手,带回来,在全县养猪场推广。要记住你们是代表辽宁人民、本溪人民去向大寨学习的,一定要服从领导听从指挥,特别是小泥儿,不能到处乱跑,记住了吗?”我和大家一起答应:“记住了!”可最后这句话让我很不自在,为什么偏偏说我呢?

  散会之后,刘政委说:“小泥儿你留下来,我有话给你说。”他们几个看看我,表情神秘兮兮地走了。刘政委说:“小泥儿啊,要不然这次你就不去吧?就你一个女孩子,他们3个人觉得不太方便。”

  我一听立刻急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怪不得到县革委会来时,他们3个早我一步,就是想把我甩出去啊!我说:“刘政委,这次我一定要去,我还没去过北京呢!都定了的事,又不让我去了,我怎么和林场的同志们交代?猪场的饲养员该怎么看我啊?刘政委一定让我去,我会听话的,如果不让我去,我会自己跑去的。”还没说完,我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一溜一溜的流下来。刘政委本来是个凶老头,县里的人都怕他,可不知为什么我没怕过,他也没对我凶过,他看我哭了,板起脸来说:“好了,不没说不让你去吗?要是真不让你去哭也没用,回去吧,明天和他们一起出发,要好好学习啊!”我一听,高兴得跳起来,向他敬了个军礼,说了声“谢谢刘叔叔”就跑了,心里别提多激动了。

  躺在县革委会招待所的床铺上,我一宿也没睡,满脑子是北京天安门,人民大会堂,英雄纪念碑,我盘算着路过北京时一定要在这三个地方都照张相,回来给爸爸妈妈看看,给猪场的小姐妹小哥们看看。我偷偷地乐起来,心里甭提有多美了。至于大寨,真的没有过多的去想,大寨早已耳熟能详,又是全国农业学习的榜样,那里也一定很好玩。越想越激动,越想越睡不着,只盼着天快点亮。

  我们4个人终于一起坐在去北京的火车上。那时没有卧铺都是硬板凳。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也不能光坐着,开始彼此还有点拘束,几个小时一过,话也就多起来。为了搞好关系我对他们都大爷和叔叔相称,尽管心里还记恨他们要开除我的“仇”,可也不能表现出来。

  4个人当中年龄最大的是李场长,58岁了,我叫他李大爷。他长得最好玩,脑门子上和脸蛋子上都是清楚的麻子,脸蛋下边就没有了,还挺光流的,再加上他还长个酒糟鼻子红红的,这样一张脸上配了一对耷拉的小眼睛,看着不知有多别扭。他有个口头语就是“妈个巴子的”,一路上我们没少学他。

  马场长也47、8岁,我叫他马叔,他和我爸爸年龄差不多,这个人一看就是文化人,说是何主任领队,其实都是马场长拿主意。他说他的女儿很像我,一路上也没少照顾我,我一直很感谢他。那个何主任才30多岁,长得还可以,神经兮兮的,总是叫人弄不清真假。我什么都不管他叫,他好像不大满意。一路上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不大喜欢他,所以他在我心中也没留下太多的记忆。

  好不容易到了北京,马叔和何主任好像北京都有亲戚,一大早买好晚上去山西的火车票就都请假走了。李大爷哪也不想去,只想在候车室里看看书睡睡觉,我闹着他一定要带我去天安门,又求马叔和他说好话才得到同意。我们这一老一小从北京站向天安门走去。7月的北京火辣辣的干热,在大太阳底下走到天安门真是不容易啊!到了天安门,我背着个黄色军用书包,梳个羊角辫儿,在天安门、人民大会堂和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照了像。

  第一次来北京想去的地方实在太多,比如故宫、长城、颐和园。可我知道只有这么一点时间,想让李大爷陪我逛逛王府井。可这个老倔头坚决不允许,我自己走更没门,他索性抓着我的胳膊怕我跑了。我想想算了吧,不能一出门就惹他们生气。

  我和李大爷说:“你让我听你的行,那你中午得请我吃饭,谁让你是场长,我是饲养员来的!”他一听我不去逛街了,脸上的麻子都乐了,连说“没问题,李大爷请你下馆子去!”他拉着我往大栅栏的方向走去。这老头进一个饭店,就拉我出来,嘴里一定说:“妈个巴子,没什么好吃的,再看看其它店!”从下一个饭店出来,还是那句“妈个巴子,太贵了,不是让人吃的!”连续走了三四个饭店,我开始叫苦:“李大爷我走不动了,就在这吃吧!”他看看我也真地走不动了,又渴又饿,说:“那好吧,咱们就在这吃”!我俩刚刚坐下,服务员把菜单拿来,李大爷一看就说:“小泥儿咱们不能在这吃了,赶快走。”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跑。我真的生气了,说:“李大爷你不请就拉倒,也别这么折腾啊!”李大爷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笑说:“小泥儿,刚才我们妈个巴子进的是西餐厅,那不是中国人吃饭的地方!”

  一番折腾,最后每人吃了一大碗北京炸酱面,李大爷还要了一小盘花生米和一盘炝拌土豆丝,外加一小壶烧酒。我再没话说了,只有吃李大爷请客的炸酱面。饿了什么都好吃,今天想起来那碗炸酱面的味道还那么香。

  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出门不适应,回到了火车站的候车室我就觉得非常难受,坐着不是站着也不是,胃也隐隐作痛,还不时的冒虚汗,我心里想决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真怕他们再把我丢下!好不容易熬到上了火车,我再也忍不住了,又拉又吐,还不停的的冒虚汗,衣服裤子都是水淋淋的,一阵一阵又发起烧来,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瘫倒在座位上。马叔找来列车长给我要了药,我吃了药昏沉沉的睡在座位上。

  何主任和李大爷开始说话:“当初我就不同意让小泥儿来,3个老爷们弄个女孩子跟着本来就不方便,这又病成这样,怎么办?我看走不了了,到了山西阳泉就把她送进医院,等回来再接她。”听了这话,我连回敬他们的话都没力气说出来,只能任凭泪水横流——我那时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活着回去,更害怕他们把我扔下不管。

  马叔看我哭了,坐在我身边劝我:“小泥儿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只有把病养好,才不能被扔掉!”我点点头,昏昏沉沉的睡了。坐了整整两天的火车没吃一口东西,我一点力气也没有,火车上的大夫说我不是疟疾就是严重中暑。

  到了阳泉下车,第二天还要坐长途客车去大寨。马叔和我说:“小泥儿,我们3个开会了,真的要把你留在阳泉住院去,回来再接你回家,你要准备一个人至少呆上半个月!”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和马叔喊起来:“不行!我一定要跟你们一起去大寨!”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马叔只好说:“小泥儿,你今天必须好了,才能跟我们一起走,你如果能吃10个饺子,我就带你走,好不好?”我说行!连站都站不住的我,被马叔拖着走到车站旁的小餐馆。马叔真要了20个水饺,我咬着牙真的吃了10个,几乎都要吐出来了。马叔说:“好了,不要再吃了!”他看着我,笑了,说:“小泥儿,这下好了,再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不能扔下喂大狗了!”

  说也奇怪,也不知是药效快,还是坚强的意志、明确的目标的意志作用,第二天早晨我真的奇迹般的好了,尽管体质虚弱的很难站起来,可吃了点东西之后感觉好多了。李大爷和何主任还是坚持要把我留下,我坚持要和他们一起走:“我早知道你们要甩掉我,本来就不想让我来。我都走到这了还想把我扔掉,没门,我爬也要爬到大寨去!”

  经过艰难的旅行,汽车终于在下午到了大寨村招待所。站在大寨的土地上,好像病也好了许多。

  晚上,大寨领导班子的成员到招待所来看我们,得知我有病了,他们还带来了医生。我真的很感动。因为太晚了,聊了几句他们就回去了,真还没分出谁是谁,只知道都是大寨人。何主任当晚给我们开了会,我们要在半个月之内参观学习大寨经验,主要是学习大寨发明的曲发酵猪饲料技术。后面这个艰巨的任务主要由我完成。

  第二天一早,我们刚刚起来,就见走廊里,一个老人叼着一个小烟袋站在那里,雪白的中式小褂,黑布的裤子,光脚穿一双家做千层底的布鞋,上面粘满了泥土。走近一看,原来是报纸上介绍过的大寨老英雄贾进才。我喊了一声:“贾爷爷!”跑上去拉着贾爷爷的手,问他为什么来得这样早?他满脸堆着笑,像一大朵盛开的菊花,用地道的大寨话说:“不早了,社员5点钟都上山了。我是来陪你们吃饭的,吃过饭带你们上山看看大寨的梯田。”

  吃过饭我们就上山了。贾爷爷在前边走,不时的停下来等我们。刚刚病好的我真的是体力不支,可看看他们3个也不比我强多少。我们走走停停,一上午就差不多把大寨近处的点参观完了。那一天,大寨就成了建在我心中美丽坚固的城堡,和我的生命牢牢的砌在一起。昔日的七沟八梁一面坡都变成画儿一样的层层梯田,虎头山、狼窝掌上种满了果树,站在山顶无论你怎样看映入眼帘的都是画卷!尽管1971年的农村还没有今天富裕,可是大寨人硬是靠撼天地泣鬼神的刚烈气概,把这个七沟八梁的不毛之地变成了良田,全村的老百姓实现了温饱。

  贾爷爷一边走着,一边讲着,这块地是挖开的,这块地是山沟填起来的。贾爷爷是大寨首任的党支部书记,就是这个老英雄领着大寨人开天辟地。1962年,陈永贵接替“主动让贤”的原书记贾进才出任中国共产党山西省昔阳县大寨村的支部书记,他带领农民艰苦创业,从山下用扁担挑土上山造田,改善了当地人民的生活。毛泽东号召全国要“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中国改革开放以后,他辞去国务院副总理职务,在北京东郊农场担任顾问,后来在北京逝世。

  大寨在我17岁的心灵里就是一个神话,每一块石头都浸透着生命的故事。讲起陈永贵,看得出那是大寨人的骄傲。贾爷爷“永贵永贵”地叫着说着:“那是我们大寨的好带头人啊!没有他就没有大寨的今天!”可是他就是没有讲过他自己。我坐在贾爷爷身旁,看着他指点大寨变化的手,这是一双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手——在大寨的日子我拉得最多的,抚摸最多的就是贾爷爷的这双奇特的像钢钳似的双手!

  贾爷爷的手掌很宽也很厚,手指略短指甲个个都很厚,像灰指甲一样,每一个指关节都是凸起的,像一个个核桃排列着,手背上爬满了青筋像一条条盘踞着的大蚯蚓,手指无法合拢,也无法伸直。我问贾爷爷:“疼吗?”贾爷爷说“现在不疼了,当年可疼了,那时在狼窝掌打石头,一锤一锤的打下去,石头冒火星,手掌流红血,肿的不能端饭碗,时间长了就变了形了。”

  眼前这个还没有我个子高的老头,在我心目中真的无比高大,只要一见到贾爷爷我一定要再看看再摸摸这双大手,因为无论时代怎样演变,老英雄贾进才就是这虎头山和狼窝掌上永远的山神!我着实的被贾爷爷感动了,只要有一点时间就喜欢去找贾爷爷,我们俩成了忘年之交。

  原计划要在大寨呆上1个月,除了参观学习,要把大寨曲从开始培养菌种、生产出曲子到发酵出糖化饲料来,把整个技术带回去,在全县推广!一天多就参观完了,他们3个干部就没什么事了,只有我每天像上班一样按时到猪场去。有时马叔过意不去,晚一点也会到猪场看看我。那些日子,我和大寨猪场的饲养员小李几乎每天在一起。大寨规定每家不养猪,猪都是集体养。早上就和他一起到各家各户收泔水,喂集体的猪,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寨家家的泔水桶都是特别的干净。说起干净,我到过许多的家,家家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穿的都是自己做的衣服,有的打了补丁,但是洗的都是清清爽爽的。街道上,山道上连个草棍都看不见。我们收回泔水喂好猪,我就开始和小李发酵猪饲料,一缸一缸的把谷壳稻壳拌上发酵的曲子,然后用朔料膜封好,等待半个月发酵成功拿出来就可以喂猪,省粮省糠,又把不能用的谷壳变废为宝。就这样我每天泡在猪场里。小李是个大寨的老实后生,很少说话,用贾爷爷的话说:“只会干活不会说话。和家人也一样,见到城里人了,更不敢说话!”我那时天不怕地不怕,每天硬是逼着小李说话,知道了他比我大两岁,初中毕业后就回乡喂猪,也刚刚干了不长时间。我问他:“平时就你一个人?”他点点头。我说:“我来你高兴吗?”他不说话低着头。我非让他说“高兴”,逼得他不得不说出来,脸却红到了脖子根。

  看得出我在的日子里,他还是很高兴的,脸上也有了笑容。我每天跟着他,他见到村里人就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脸红红的。我问他为什么老低着头,他说村里人要讲闲话的,我说:“有什么闲话可讲的,半个月后我就走了,还大寨人呢?觉悟那么低!”他一听急了,脸都红了,“小泥儿,你可不能把这话告诉队上的领导啊!”我说:“你要天天和我说话就不告诉,如果不和我说话,我的大寨曲学不好,走的时候什么都告诉贾爷爷!”从那以后小李开朗多了,没事我就给他讲东北,讲北京,讲我在东北猪场的滑稽事,讲到有意思的时候我们就会哈哈大笑。

  有一天,他们3个干部人呆的实在腻歪了就到猪场来,正看到我俩笑得前仰后合。李大爷回去就说:“咱们小泥儿看上小李了,不然和贾进才说说,让小泥儿做大寨的媳妇吧?”我听了后气的够呛。那时候的人简单的要命,觉得小李也真的挺好的!可想一想真的不走了嫁到大寨来,我妈不得疯了啊!

  他们3个干部整天无所事事,几天以后就烦了,大寨就是一个小村子,除了上山,就是在招待所。我可忙得不得了,没几天就和大寨人混熟了,和贾爷爷就更好了,我去过他们一房一窑的家,吃过宋妈妈做的大碗面。宋妈妈说:“小泥儿,你管老贾叫爷爷,管俺叫妈妈可差了辈了!”我说:“那怎么办,改过来叫贾大爷?”贾爷爷笑了:“叫啥都行啊!别为难小泥儿了。”宋妈妈说“行啊,俺就委曲一星期吧!”说完,她哈哈笑起来。

  宋妈妈(宋立英)在我心里可是了不起的女人,她是贾进才的老伴,也是大寨人心里的女英雄,今天她还健在。那年头就是她和郭凤莲一起带领大寨的妇女和27个铁姑娘和男人们一样战天斗地,修梯田种果树,到处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我去的时候郭凤莲已经嫁人了,在大寨我只见过一次郭凤莲,那天她抱着孩子路过贾进才家门口,我正在他家玩,贾爷爷急忙喊我:“小泥儿快出来,我介绍一下,这是大寨铁姑娘队长郭凤莲。”也就一面之交印象不深。今天的大寨在她的带领下进入了新时代,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她,我就会想起当年在大寨见到她的情景。

  有一天我听小李说:“陈永贵回来了。”晚上下了班我就去找贾爷爷,让他带我去看陈永贵。贾爷爷说:“人家永贵是副总理了,不是想见就见的啊,还不知道会不会在家?”我说:“那就在他家门口等!”贾爷爷没办法带着我向陈永贵家走去。说也巧,刚好陈永贵端了一个很大的一碗面,蹲在门口。贾爷爷忙介绍说:“这是辽宁省来我们这学习的。”我们一去,他就端着碗站了起来,一只手和我握握手。我只觉得那双手柔柔的绵绵的,和贾爷爷的手不能相提并论。我没有他是副总理的恐惧,只是感到很亲切,像个农村干部。

  陈永贵副总理问了我们来了几个人,在大寨住的习惯不?我都一一作了回答。贾爷爷说:“小泥儿是饲养员,猪喂的好!”陈永贵说:“不要让人家光学我们,大寨也要向全国人民学习,让小李好好学习小泥儿的养猪经验,人家可是送上门来的。”我真的很激动,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说“见到陈爷爷太高兴了!”

  贾爷爷说:“小泥儿,我们先回吧,陈总理还没吃饭呢。”我再一次和陈永贵握了手,说了一句“陈爷爷再见!”脑子里一直都奇怪他那双手,怎么就比贾爷爷软乎那么多呢?这些年让我后悔的是,如果是有台照相机就好了,我会和这些昔日的英雄留下多么有纪念意义的照片啊!

  可是我们一起去的那3个干部,每天呆的难受,大寨再美也就那么大一点,每天过的像熬日子似的,本来要拿到“大寨曲子”还要几天,可他们是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不知道他们怎么和县里沟通的,突然决定要回去了,我真有点不知所措,半个月的大寨生活,我和贾爷爷,宋妈妈,团支部书记贾春锁和小李都成了好朋友,可是没有办法,还是要告别的。

  小李帮我把糖化饲料打包好,回去如何发酵又一一写在纸上,我告诉他:“说不上过段日子,领导还会让我来取‘大寨曲子’呢。”小李只是点点头。第二天,他拿了一大包核桃送给我说是大寨的特产,我收下了,沉甸甸的压在心里。

  我去贾爷爷家向他和宋妈妈告别,我真的伤心的哭了,告诉他们:“我要走了,还会回来看你们。”我把买好的两包红牡丹香烟送给贾爷爷,他执意不要,宋妈妈说:“收了吧,这是孩子的心意。”

  第二天,贾爷爷请来了大队长梁变良,党支部石书记和团支部书记贾春锁,还有招待所的所长,饲养员小李,大家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贾爷爷把给我们每个人准备的土特产一包包放在了车上,车开动了,只有我一个人哭了。我看到车走了好远,贾爷爷还高举着伸不直并不拢的那双大手摇晃着——那双大手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40年过去了,今天的大寨富裕了。大寨人永远是中国农民的骄傲,因为他们有陈永贵、贾进才、梁变良、宋立英这些老一辈大寨人留下的精神,他们展现的是中华民族千年不绝自强不息的铮铮铁骨,展示了人类不向命运低头的那种精神,体现了人类最崇高的尊严!40年过去了,我还会常常想起贾爷爷,我在网上看到宋妈妈讲起贾爷爷最后的日子,更是热泪盈眶:

  “不久前的一个傍晚,老贾突然失踪了,吃晚饭时家里人才发觉老贾不在屋子里。左右邻舍听到了消息,一堆人出来帮忙寻找,仍不见老人的踪迹。一个腿脚极不利索的老人,一会儿的功夫能跑到哪儿呢?后来,听村里的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孩讲,黄昏时分,看见老贾爷爷跌跌爬爬地朝狼窝掌方向去了。一群人拿着电筒直奔狼窝掌。看见了,浓浓的夜色下,老贾独自一人在石头砌起的梯田崖岸旁倚坐着,浑身泥土,手掌‘嘭嘭’的击打着石崖,嗓门扯得很高,很亮,整个山沟里充满着一个男人粗犷的吼声:‘不让往这里砌,老陈不听。再往下垒一些,梯田就能宽点,好耕种’。赶来的人心里一阵阵发酸。老贾老了,真的老了,他独自穿越了时空,仍生活在与大自然搏杀的那个时代。”

  当宋妈妈讲述这个故事时,故事中的主人公却蹒跚着走出窑洞,靠墙坐在院子里的一个木墩上。依旧望着远山,依旧望着闲云,依旧望着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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