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亦婆娑

    榆树实在太普通了,而且长相属于歪瓜裂枣状。明崇祯帝吊死在煤山的那棵树,据说是槐树,我总以为如果是歪脖子榆树就更有余味,榆者余也。榆树哪里都可以长,从不挑肥捡瘦,榆树也可以枝繁叶茂,但是总不让人产生枝挺叶阔蓬勃张扬的感觉,而是老气横秋,岁月沧桑,想要“怆然而涕下”的凄凉感。

    对榆树有偏见还在于人们形容一个人脑筋死不转弯叫“榆木脑袋”,榆树也容易长树瘤,还容易招虫子,若不是春天时和万物一起竟放的榆钱,人们大约是不会多注意榆树的。

    榆树因为榆钱会生辉,榆钱是榆树的花果,青白形如小铜钱,一串一串的,所以称为榆钱。榆钱可以吃,主要的吃法就是捋下榆钱,洗净晾至半干和面粉拌了上笼蒸熟,下笼用葱姜蒜等调料炒了,我们当地叫“谷蕾”,这是现代人讲究的吃法。听老人们讲,荒年的时候,整个榆树除了木材,全身都能吃,比如榆树叶,我曾经因好奇尝试吃过,苦,不好吃。还有榆树皮,据说是刮去外表面的硬皮,留下中间柔软的嫩皮,晾干可以磨面,是荒年的不得已的食物。

    榆树是老树种,《诗经》时代当然有,但是那时的榆树和我印象中的榆树大相径庭,那时的榆树是可以“婆娑”的,是让人喜悦的,是男女相聚之地。就在《陈风·东门之枌》中, “枌”就是榆树:

    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谷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谷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大意:

    东门外有榆树,宛丘上有栎树。子仲家有好女子,林下婆娑起舞。

    此时正是良辰美景,在这南方平原。搁下手中正纺织的麻,女子们婆娑起舞。

    追赶那良辰美景,少男少女欢聚而行。看你像那美丽的锦葵花,你送我有寓意的花椒一把。

    男女相会,榆树下婆娑起舞,那兴致那情绪能从数千年前感染到今朝的我,这样的榆树岂不令人欢悦?哪里是我眼里的老榆树疙瘩,难道是我心里阴暗吗?

    《诗经》中还提到一种榆树,是刺榆,《诗疏》描述云:“其针刺如柘,其叶如榆。”所以称为刺榆,嫩叶也可以吃,而且“美滑于白榆”。《齐民要术》说刺榆:“木甚牢韧,可以为犊车材。凡种榆者,宜种刺榆、梜榆两种,利益众多”,其实就是说刺榆和榆是一样的功用,但是现在我们寻常人只见寻常的榆,刺榆甚至没听说过。《诗经》中提到刺榆的地方有一处,《唐风·山有枢》,这个“枢”就是刺榆:

    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节录)

    大意:

    刺榆长在山坡上,白榆生在洼地头。你有锦绣好衣裳,不穿将会新变旧。你有高车和骏马,不乘不骑想不透。有朝一日你猝死,别人乐得来享受。

    看起来是像讽刺吝啬鬼的。不论刺榆还是白榆,都是好木,若用就有用,不用就无用,如此而已。

    想来,还是那株能“婆娑”的榆好,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