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午从食堂出来,嗓门儿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喊着说,妈!我炒菜呢!一会给你打回去!里面一片嘈杂。下午儿子回了电话,她看了看没敢接,因为车间主任顾东在边上站着呢,只得继续干活。

       晚上下了班,她才和儿子通了话,她说,我不想和你爸过了,想离婚!里面静了一会儿,儿子才说:妈,那就别过了,老打打吵吵的也没意思!

       冯静好!后面有个胖女工喊,你的兜子没拿!嗓门儿回头接过兜子,哈哈乐着说,你说我这这一天天的,快老年痴呆了。啥都忘!李英,你别坐小公汽儿了,我驮你一段吧,我今天去麻将社!

       冯静好的名字里有个静,说话却声音大,因此得了个外号“嗓门儿”。整个车间除了顾东叫她冯静好,别人都叫她嗓门儿。她干活麻利,却粗手粗脚的,有把子力气。

       进了麻将社,老板金星说,冯姐,今天你给包点饺子吧,买韭菜了。嗓门儿答应,好嘞!系上围裙开始干活。我就纳了闷了,咋这么多的闲人,老在这里玩麻将,家都不回呢?

       她先和了面,醒着,又把肉馅剁了剁,当当响了半天。金星说,哎呀,别剁那么碎了,她才罢了。等和好了馅子,开始包。

       嗓门儿喊,金老板,一共包了一百八十多个饺子,啥时候下?金星过来看了看,说,一会儿我自己下,你先回家吧,说着掏了一叠钱递给嗓门儿,说:这个月工资,你查查哈,整一千。

       嗓门儿回到家里,已经快八点了。穆卫东没在家,家里冰凉冰凉的。她点火烧水,准备下点面条吃。金星这个死抠鬼,就手把饺子下了得了,我还能吃几个。都他妈说我能吃,不看看我一天干多少活。嗓门儿下了半纸儿挂面,加两个荷包蛋,等她吃完了,收拾了碗筷,都九点了。

       穆卫东回来时,嗓门儿都快迷糊着了。她听见对门房间有了响动,一会儿,呛人的烟味就传过来。这个死人,回来还抽,闻了几十年了,他妈的。

       早上起来,嗓门儿拉开卫东的屋子门,冲着他喊,告诉你一声,地今年还是租给老陈种了,你别瞎联系了。见卫东躺着没动静,也没再说,哐当一声关上门走了,卫东坐起来骂,操,傻逼娘们!你他妈不能轻点儿呀!

       换工作服时候,李英问,你早上吃啥了,嗓门儿说,我累了,睡过点了,没做饭,在厂门口买了个卷饼子吃。李英乐,我说你咋一股大葱味儿呢!嗓门儿哈哈乐了起来,是!我叫他多放了点葱花。李英说,你熏死个人!

 

(二)

       顾东喊了嗓门儿到车间办公室,和她讲,厂子现在招工难,年轻人都不爱干活了,所以你还得兼着干点领料的活,老刘下礼拜退休了。嗓门儿说:主任,行,既然你说了我就干呗。

       顾东站起来,拍了一下她肩膀,说:静好,你的工作态度真是没说的,你放心吧。我给你多做几个加班出来。静好瞅了顾东一眼说,主任,明儿我一早到你家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要干,大喜的日子。顾东说,不用不用,你们直接去饭店就得了。

       顾东其实挺照顾嗓门儿,嗓门儿心里也知道。明儿礼拜六顾东的大丫头出门子,嗓门盘算着给随多少钱儿。她问李英,你准备随多少,李英说,我随大流儿,就二百。嗓门儿决定,随四百。

       中午饭后,电话响了,嗓门一看是穆卫东的来电,骂了一句接起来,卫东说,村长派人儿找他了,要家来人儿,下午到大队签字,土地确权的事儿。嗓门说,你就签了得了呗,一天天的。卫东说,我他妈要是能签,我找你!那户口本上,不是也有你吗?

       下午嗓门儿请了一会儿假,早走了一个小时,去的大队。顾东说,下个月请假就开始扣工资了,厂里考核严格了。这还一天比一天严,唉!谁家没个事儿呢。没啥事儿谁请假!

       村主任姓穆,和卫东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老穆说,静好来了,你看看吧,你家的地,一共六亩四分。嗓门儿眯着眼睛看,老穆说,哎呦,你也花了呀!说着递给她一副老花镜。嗓门儿乐,我咋滴,也五十多岁了。

       老穆说,哎呀,可不,你属猴吧?嗓门儿说,对呀,大哥,你属兔子,对不?老穆叹口气说,静好,你当年可是个周正的丫头,又白净又胖乎。嗓门儿哈哈乐了,抬头说,大哥,我现在咋地啦?老穆紧着说,现在也白净,也胖乎。呵呵。

       临走时,老穆问嗓门儿,现在卫东忙乎啥呢?嗓门儿顿了一下,说,他能忙乎啥,游手好闲呗,干了一段跟前儿园区的保安,嫌板身子,不干了。我不爱和他过了!老穆说,孩子都那么大了,不过咋整,可别瞎合计了。

       嗓门儿趴那儿鼓捣她的电动车,可就是打不着火。老穆说,咋还没电了呢,我这里有插座,你看看能用不?嗓门儿掏出来电话,冲着微信说,金老板呀,我恐怕过去不了,我的电动车坏了。一会儿又把手机凑乎到耳边听。老穆说,你说这一天天把你忙道的,下班还打一份工。

       嗓门儿把车子推进队部的屋子里时,天已经开始下雨了。这又缺了一天工,金老板得扣两天钱儿。这个倒霉的车子,也该换了,四年多了,不换也该好好收拾收拾了。

 

(三) 

       嗓门儿顶着小雨儿回了家。春雨金贵,这场雨下透了,就该种园子了。院子里,几棵桃树和李树花开正艳。

       三棵桃树,两棵李子树,这一天天的,花开都没咋好好看看呢。过上几天,该打二遍药了。   

       卫东进屋子的时候,闻到了炸酱的香味。饭桌上刚刚摆上了饭菜,一把洗好的小葱,一碗肉酱,一盘子炒土豆丝。一碗大米饭一双筷子,他也不客气,坐下,端起碗就吃。嗓门儿从厨房端了一碗汤出来,瞪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自己个儿又去厨房盛了一碗饭,拿了副筷子吃。

       卫东吃着有点不大自在,嘴里说:汤咋就做一碗呢,我喝啥?嗓门儿把筷子摔在桌子上,喊起来:给你吃点饭就不错了,我哪知道你啥前儿回来!卫东把饭扒拉完了,撂下饭碗,站起来往外走,嗓门说:你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嗓门儿喝着汤,卫东坐着抽烟等的不耐烦,说:诶,你啥事儿,赶紧说!嗓门儿撂下碗,沉着脸说:咱俩别过了,没意思了。天天吵吵的。

       卫东喷了口烟说,离婚呀,你他妈的可想好了!嗓门儿说,我想好了,离了我就走,回我娘家住一段。

       卫东摁了烟头,说:今儿咋还来劲儿了,我和你吵吵了吗?嗓门儿涨红着脸说,我就是他妈的和你过够了,别废话了。卫东也没言语,抬屁股走了。

       邻居王嫂来给送菜籽,和卫东走了个对头碰。王嫂见了嗓门儿就问,这是咋了,你俩又叽硌了吗?嗓门儿说,没叽硌,就是我和他说了,和他离婚!

       王嫂一怔,说,你这是真的要离是咋地?我还以为你以前说的气话呢。嗓门儿说,嫂子,也不怕你笑话,我俩早不在一起了,我一看他就烦呢。

       说着,她的眼圈红了起来。咬着牙说,你说说,嫂子,刚才我做好饭,他进来连个饭碗都不拿,坐下就吃。就像我上辈子欠他的!我真是和他够够的了。

       王嫂说,卫东也是心里苦,自打那次烧苞米杆出事儿,他就变了,破罐子破摔的。嗓门儿说,嫂子,那事儿都过去两年了。烧了人家果木园子,赔了人家三万块,我都没说他啥!还咋地呀,还就这个事没完没了吗?我这一天天的这么累,谁可怜可怜我呢?说着哭出了声来。

       哭罢了,送王嫂走。嗓门儿想起来得去把电动车取回来,就洗了洗脸,拿起镜子照了照。她被镜子里的自己的脸惊呆了。这是我吗?老成了这样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拉拉巴巴的。又低头看了自己的手。一会儿得去买一管子润手霜擦擦了,这手粗的。

 

(四)

       卫东一天到晚长在小卖店,那里常年有个扑克局,打六铳。赌点小钱,吆五喝六,吹牛胡扯的。卫东进来买了一包烟,店主二小问,三哥,你最近打算出去干点啥不?下洼子那儿的水泥厂招工呢,听说工资不低。卫东点着烟说,不低?那估计得老他妈累了。我不爱动弹。二小就笑:三哥,你手头钱儿快花完了吧,你不得去挣钱儿呀?卫东哼哼几声,没有理他。二小又说,三嫂的电动车估计坏了,我看见推到队部里了。

       今儿卫东的扑克玩的不消停,心里总像有啥事儿。自打父母没了,两个哥哥就不咋搭理他了。再从他们那儿要钱儿花,准保不行了,媳妇儿要是再一走,可就连个饭碗都没了。儿子刚刚当上厨师,那么小个破饭店,估计也挣不下几个钱儿。他把牌交给别人,起身出去了。

       村部有人告诉他:你媳妇儿把车子推走了。他走到街上的修理部,看见那车在呢。修车老刘说:卫东来了,车我给换了个件,修好了,你拿走把。给五十块钱就行。卫东支吾了一下,摸了摸口袋,说,我还得去办点别的事儿,她自己来拿吧。老刘冲着他的背影乐:兄弟,你咋恁扣呢?

       卫东回了家,空空的,桌子也没收拾,乱糟糟的。这个娘们跑那儿去了?他又点上了烟,去二小店里玩牌了。

       暮春的夜晚,温暖湿润。嗓门儿从河边往家走,闹心的时候,去河边转转,心里就舒服了很多。走回院子里,她蹲下看菜园子。今年还种不种点儿菜了?豆角可该种了。

       嗓门儿进了屋,收拾了碗筷,开始和面,准备发面。卫东打西屋出来,瞅着媳妇儿说,诶,给我拿五十块钱,我给你把电动车取回来。嗓门儿低头和着面,嘴里说;不用你,我自己去。卫东气得呲牙:不识抬举呀你!嗓门儿抬头盯着他说,你要取就取,我没钱!卫东说:我是真给你取车!嗓门儿的火腾下起来了:你他妈的替我交五十块钱,能死不!卫东转身走了。

       嗓门儿和好了面,洗了手,走过去推开西屋房门,看着躺着的卫东说,老穆,下礼拜咱就去办手续!你要还是个爷们,你就和我去!卫东说,老子看电视呢,你别咋呼行不!嗓门说:我不和你咋呼,你听好了,我坚决和你离婚,东西都归你,我啥也不要。说完了,转身走了。

 

(五) 

       嗓门儿早上四点就起来,生火,揉面,蒸馒头。把菜窖里剩的白菜倒腾出来,扒了帮子,留着菜心放在冰箱里。熬了一锅白菜,吃完了。卫东都没见动静,嗓门儿又把桌子收拾了,才走 。

       嗓门儿在顾东家见到了新娘子,那丫头长得白白胖胖的,富态周正。一打听那丫头也属猴,正好比自己小两轮。她盯着新娘子看,真年轻,自己出嫁时候也是这样吧,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家里等着婚车。想着未来甜美的生活,这么多年就这么过来了!遇上这么个混蛋。

       酒席上,一桌子都是同车间的女工。顾东过来敬酒,大伙都说新郎官帅,还是大学生,老顾的福气好。嗓门儿说,人呀,真得有文化,你看人家新郎刚才过来敬酒,说的那个话多得体。老顾逗她说:你家我妹夫什么文化?嗓门儿笑着说:他小学四年都没毕业,口头语儿是我不识字,你说他什么文化!大伙哈哈笑,李英说:那你当年干啥嫁他,你年轻前儿长得肯定带劲。嗓门又笑:我傻呗!

       走的时候,嗓门儿和顾东说,礼拜一我还得请半天假,家里有事儿。顾东说:现在厂子里人手少,你还老请假。效益也不好,下一步就得裁人了。嗓门儿听了紧张,连着说,我就这一次了,主任,我可指着两千多块钱儿活着呢,你担待我吧。顾东问,你啥事非得礼拜一请假。嗓门儿合计了一下,说,我去和我老头离婚!顾东吃了一惊,问,咋地了?嗓门儿喝点酒,脸儿红扑扑的,发狠地说:就是不和他过了,忍了二十多年了都!

       进了麻将社,金星说,呀,冯姐咋来这么早呢。嗓门儿说,我参加个婚礼,回来早也没啥事,来帮你干点活,算补昨天的吧。说着开始扫地。金星说,冯姐你可真能干呀。嗓门叹了口气说,我不得不干呀,妹子。我儿子二十六岁了,还没结婚呢,不攒点钱儿,咋办?金星说,姐你体格好,干点也行。嗓门儿说,这几年也囊了,总觉着精神头不够用了似得。

       给麻将社做完了晚饭,自己吃了,又收拾完大伙的碗筷,嗓门这才骑着车回家,抬头看,都满天星星了。他咋一点儿好的念想儿都没有呢,有么?刚结婚那阵子,还懂些礼貌,有点温柔。可自打儿子降生了,这个人就彻底原形毕露了。就是一个愚昧的二流子。逼着逼着干点儿活,就得惹祸。

       到了村部门口,见还亮着灯,嗓门儿下了车进去,穆村长在屋呢。见了她进来,诧异着说,有事呀,静好?嗓门儿说,穆村长,我问你下,办离婚是不是要村部开介绍信?老穆更惊了,问她,你这是真的要办吗?现在新规矩,不用介绍信里,你直接去镇里民政就办了。

 

(六)

        礼拜天头午,嗓门儿坐公交去看儿子。得卖五元钱的车票,嗓门儿看着天,合计着不如骑着电动车去了,来回得十元呢。

       看见在公交车站等着自己的儿子,她心里踏实了很多。儿子小名大栓儿,因为耳朵旁边长个拴马桩,胎里带来的。大栓儿生的高大肥胖,体格像卫东。他瓮声瓮气地冲着她妈说:妈,咱俩溜达一会儿,中午去店里,我给你炒个菜吃。

       嗓门儿问儿子,你有对象没,现在。大栓儿说,我在这儿,就认识那俩服务员,上那儿对象去?嗓门儿乐着说,不都是时兴上网找吗,你也试试呗。大栓儿也乐,妈你还知道挺多呢。

       大栓儿问,妈你下了决心吗?离婚的事儿。嗓门儿说,我早就这么想的,唉,没早离,就是怕你找对象前儿,人家嫌弃你单亲家庭。大栓儿说,我爸呀,从我记得事儿起,就没咋干过啥活似得呢。你俩还老吵架。嗓门儿说,他就是一二流子,幸亏了你不像他。

       大栓儿领着他妈进了饭店时候,还没上客人呢。他俩就坐着说话。嗓门儿说,儿子,你住那儿呀?大栓儿说,不远,几个人合租个小房子。嗓门儿叹口气说,本来合计攒点钱给你交个首付呢,可是,都叫那个王八犊子给烧了!儿子问,那火到底咋着的?嗓门儿说,他那天不咋地高兴了,说去烧苞米杆,我告诉又告诉他,都拢到地中间烧,这个傻玩意儿就地就点了。一下子就把人家边上的果木园子点着了。咋没把他抓起来判刑呢!

       大栓儿给她妈做了两个菜,一个锅包肉,一个炒油菜。嗓门儿问:这些得不少钱吧?大栓儿说:你就吃吧,妈,不用你管。饭店的老板也是个小伙,人不错,过来说:大姨,你来一趟不容易,算我请客。嗓门儿才吃了,边吃边称赞儿子手艺好。吃完了,又要了两个方便袋子,把剩下的菜打了包。大栓儿送他妈出来时说,妈你买双新鞋穿吧,这个都有点儿破了。嗓门儿说,我有,在家呢,忘了换了,想着想着还忘了。这个脑瓜儿完了。

       临上车时,嗓门儿问儿子,这婚要是离成了,户口本就得分户,你跟谁?大栓儿连想也没想就说:妈,我跟你,分的地啥的也和你在一块弄吧。我看我爸啥也弄不明白。嗓门儿说,我要是收拾东西的时候,你回家一趟,帮我收拾下。大栓儿说,妈呀,我这里可是请不下来假呀,到时候,我帮你找个同学帮忙吧。

       嗓门儿上了车,买了票。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要提前下车,到娘家去,她娘家在邻村。她找售票员说,她要提前两站下车,应该卖四块钱的票,刚才买了五块钱的,你给我退一元吧。卖票的胖女人也不理她,指了指车窗变一个红字牌子,上面写着:车票售出,概不退换。这些小公汽,缺德带冒烟的。

 

(七)

       嗓门儿下了车,见路上有个板车子在买香蕉,就过去挑了一把,买了下来提着。老远见了了娘家的院子,心里悲戚劲儿上来,差点哭出来。

       她的父母身体都挺结实的,都在院子里种地呢。见了大丫头回来,连忙迎了来,她妈说:呀,你难得回来,今儿咋有了空?你种完园子了?你回来正好,静美也回来了,在屋里呢。

       嗓门儿姊妹儿两个,挨着茬有的,静美比她小两岁。她们的爷爷是前清的秀才,给俩人儿起的名字。静美学习好,考上了大学,现在在城里当中学老师,不像静好,她连高中都没考上。

       进了屋子,当着父母和妹妹的面儿,嗓门儿先把事儿说了。她说,我下了决心了,不和他过了,离婚!老头叹气,静美说,要是我看,早该离婚了,那人什么素质呀,从来没有心疼过我姐。我支持你,姐!老太太说,这个离婚不是小小事,房子呀地呀的都得分开,你都想好了吗?嗓门儿说,妈,我都想好了,和大栓儿也说过了,他也同意我离! 说着,抬头看着她爸,说:爸,我估计我得回家来住一段。

       老头看着大闺女满是皱纹的脸,连声说,你回来,赶紧回来把,不用等着离完了,明儿你就回来吧。嗓门儿听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静美赶紧过去劝着她。老太太也叹着气跟着抹眼泪。

       静美送姐姐出来,告诉姐姐,你不要怕他,他要是不离,你就先回来住,然后起诉离婚。嗓门儿说:我也不懂这呀,咋起诉?静美说:到了那一步,咱再想办法!嗓门儿说,我明早就和他去办手续。静美说:我感觉,他不会轻易答应你的,他指着谁活呀,离了你?

       嗓门儿回到家进了屋,卫东没在。她放下手里的兜子,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衣服新的旧的打了一包,鞋子装了一袋子。冬天用的铺盖打了一个包。她决定明天就搬回娘家住了。

       东西收拾完了,她走到院子里看,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她一手营造的,果树,菜园子。花坛,仓房。载在窗户下面的月季花已经开了,艳红艳红的,她蹲下看着看着,眼泪就又流了下来。

 

(八)

       卫东喝大了,直晃荡。进了房子,就直奔东屋。他推门发觉里面插着,就开始用脚踢门,大喊:开门!开门!

       嗓门儿没睡呢,在炕上躺着。欠身冲着门喊:半夜三更的你干啥?!卫东说:你开门,咱唠扯唠扯。嗓门儿闻到了酒味,更加厌恶了,大声说:你忘了你上次喝多你干啥了?我还跟你唠?卫东不回答,开始咣咣踹门。

       王嫂接了电话赶过来的时候,卫东已经把门踢开了,正站在屋子里喊叫呢。王嫂赶紧把他拽开了,王哥也过来帮着劝。嗓门儿坐在炕沿上,冲着卫东说,你也看到了,我东西都收拾忘好了,明天就去办离婚手续。卫东说:你他妈要是滚了,就再也不要回来!欠打的娘们!嗓门儿听了这个话,一下跳到他跟前儿,说,穆卫东,上次你喝多了,把我眼睛打青了,一个月才好。来来,你再打我一次,最后一次!

       王哥把卫东连拉带抱的弄到西屋。王嫂在西屋陪着嗓门儿。王嫂说:哎呀,上次你眼睛是他打的呀,你还说洗澡磕的。嗓门儿说:嫂子,我就是好个面子,活受罪!走,到西屋我和他说明白!

       卫东见了媳妇儿收拾好的包裹,酒也醒了一半,抽着烟合计着。嗓门儿推门进来说:老穆,明早咱去民政办手续。王哥王嫂都在这儿,你有啥话,当面说吧。卫东说:离婚后,咱家房子,地,钱咋分?嗓门儿说:房子我不要了,归你和咱儿子,地各人是各人的,哪有钱呀,你啥时候给过我钱?!

       卫东想了一会儿,抬头说:不管咋样,你得给我拿三万块钱,要不,我不离!嗓门儿气的直跺脚,大声说:我上辈子欠你的吗,我净身出户,还得找你钱?卫东说:你也别喊,是我叫你走的吗。不是你她妈自己要走的吗?

       嗓门儿冷静了一会儿,说,姓穆的,明早咱正常去办手续,我现在就给你写个欠条,三天内我给你拿三万块钱!你要是个人,就别难为我。

       卫东怔了一下说,行!你倒是说话算的人。写吧。

       嗓门儿回屋子,取了纸和笔,借了王哥的花镜,给他写了欠条。卫东揣在怀里,说:我可告诉你,三天还钱!

       再躺下时,已经十二点多了。村子里静的出奇,连个狗叫都没有。只有墙上的挂钟秒针滴滴在走。嗓门儿头一次失眠了,她挨打那天都没有失眠。我的人生竟是这样过来的,新婚就是在这个炕上,一心想着过上红火日子,和和美美的。有了孩子,想着他能有有出息,念个大学,找个好工作。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想,天就亮了。

 

(九) 

       嗓门儿从民政所出来时,都快中午了,她感觉天更亮堂了。卫东在后面说:你赶紧把钱给我打过来,就打我邮储卡的号。嗓门儿头都没回说:我这就给你办,你跟着进来。说着进了边上的建行所,直接在柜台提了钱。卫东坐后面等,嗓门儿拿着钱说,你把欠条给我。

       现在她的卡里,就剩下几千块钱了。这个王八蛋提的这个数,还挺准,要不还得借钱。她翻看这那个绿色的离婚证,小心地放在兜子的夹层里。这时手机响了,是儿子的同学找她,帮她拉东西来了。

       把这些东西倒腾到娘家,她妈问她吃饭没,嗓门儿说:不行了,下午还得去上班,说着慌张着骑车走了,他妈塞给她两个面包,是昨天静美带回的。

       一路上她骑着车,嘴里竟哼起了小曲儿。自己都乐了,竟然哼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呵呵 ,还再过二十年呢,能不能再活二十年都是两说呢。

       嗓门儿干活的车间噪音大,其实每个人说话都是喊着说,她问李英:你们也都喊着说话,咋为啥只管我叫嗓门儿?李英乐着说:我们出了车间都正常说话了,可你到哪里说话,都是大嗓门儿呀。

       李英问她,你上午干吗去了?看你今天挺高兴呀。嗓门儿低头说,家里有点事儿。她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离婚了。

       顾东把她喊到办公室,问她事儿办的咋样,她说离完了,利索了。顾东叹口气说,你可真不容易。又说,过一段,有点急活,需要倒夜班,你要是能上的话,能多不少工资呢。嗓门儿连着说,我能上,能上,我就老哥一个现在。顾东说,哎呀,你小声点吧。

       打麻将社出来,她开始盘算着,算上老顾给做的几个加班,一个月就能有近三千工资,再加上麻将社的工资,就是近四千快钱。在娘家住,一个月花几百块钱就够了,这样,一年下来,能攒三万多呢。老顾说,过一段要是能倒夜班,工资还能涨。能给儿子多攒点了。

       进了屋,她妈问,吃饭了吗,嗓门儿说,在麻将社吃过了。俩老人过来问离婚的事儿,她怕老两口上火,就说离的很顺利,没提给卫东钱儿的事儿。老头说,穆卫东这个人太混了,你还得防备他点呢,这货色喝了酒啥都干。嗓门说,他敢!他再找骚扰我,我立刻就报警!

       嗓门儿进院子时候,看到有两袋饲料在地上撂着,说着话她想了起来,站起来说,我把饲料倒腾仓房去。她妈也跟着出去。

       她弯着腰拖那袋子,老太太听她呀了一声,坐在了地上。赶紧过来扶她,她痛地汗都流了下了,摆手说:别动,别动。

       嗓门儿腰脱了,只能在炕上养着。没事儿就看电视,那阵子电视节目总有个广告,一个贱了吧唧的女子,柔声说,你好我好,岁月静好。每次听到这里,嗓门儿都说,好个屁!然后大笑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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