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松达师

 

  松达师做泥水匠,父亲帮小工,慢慢就交好了。 

  松达师是上门女婿,和婆家不好,和婆家有了二心,自然而然有东西就往娘家搬,自然而然就差使到父亲。 

  这样,父亲熟悉他娘家。某天有一船石子,浇水泥场用,要运回他娘家,但他不会摇橹,要父亲帮忙,父亲自然也二话不说。跟父亲对路的人,父亲做事很卖力。晚上父亲回家,带回来两只热水壶。母亲很奇怪,父亲解释说,天热,在水泥船上摇橹,脚底的草鞋能起火,叫松达师买两个热水壶接点井水,他半二半三,说来说去就是不买。父亲渴得熬不住,就自己掏钱去供销社买了两只。父亲说,接了井水,他倒不管不顾,自己先呼噜呼噜就是半瓶。 

  这个角色,脸皮厚的。父亲边说边摇头。 

  母亲问,难道他饭也没有招待你? 

  父亲说,中午吃了两根油条一副大饼,现在肚皮像瘪粮仓恁。 

  这是八十年代的事。八十年代,民风还很纯,对工钱没有强烈的计较,人情面子大过天。   

  父亲和他冷淡了好几年。到九十年代末期,乡间普遍在造楼房,我家也在筹备之中。松达师是泥水匠的作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开始他来我家,父亲还很冷淡,但松达师不以为意,天天来我家,刮风下雨也来。父亲不在,他就干坐着,无话找话,我看他惨的慌,就找来茶叶,帮他泡茶。我不懂泡茶,把温吞水倒满杯了,再放茶叶,他也笑眯眯接在手里。有时,又拿来一件旧衣服请我母亲帮忙缝补一下。他动足脑筋,想方设法联络感情。 

  如此一年,他当真做足了矮人,父母本来另有打算,他又开出了一些优惠条件,这样,再不请他,就说不过去了。房子造好了,到了结账的时候,父亲满怀希望,以为他能承让些人工,结果父亲一回到家,就忿忿地说,这角色,一点面子不给,可气的是,还好话说尽,从他嘴里出来,似乎帮了我家海样的好处。父亲原以为,他当初承诺的花好稻好,能如约兑现。父亲不知道,世界已经进入了人情面子薄如纸的年代。

  自此,松达师再也没到我家来过。

 

                                2017.6.17

 

 

  (二)二苟叔

 

  二苟叔是父亲的赤卵小兄弟,从小到大,看二苟叔和父亲常来常往,两家一向很随意。二苟叔人很随和,没有一般做大人的装腔作势,有时他来,母亲在气头上,为了招呼客人,脾气也消解了。我家造楼房即将动土那几天,二苟叔来的更是频繁,我年少,看不懂其中的意思,以为造房前夕事情紧密,如此而已。 

  直到若干年以后父亲无意间提起,二苟叔是怀揣着小算盘、做父母的工作,想说服父母把我家的建筑能力先合并到他家,等他家空壳楼房造好了,隔个三年,回过头来再合两家之力为我家打拼。 

  二苟叔有此歪主意皆因他儿子比我大,急于要竖了楼房找媳妇。年龄真是个等不得的事情,钱财却是个等不来的东西。 

  父亲提起个中原委的时候没有用“上当”一词,言辞也轻松,就当说《山海镜》。说二苟叔当初每晚必到,费尽了唇舌,现在看幸亏没有相信他,物价年年在涨,如果听了二苟的,两家不知要如何打得头破血流。 

  好人做不得! 

 

                                  2017.6.24

 

 

 (三) 苟爷叔

 

  苟爷叔是皮匠,如果女人去找他修高跟鞋,他一定会迷花眼笑骨头轻。他有一把好手艺和一嘴好噱头,父亲说,他辉煌的时候,和老相好两条长凳拼一下,就能上,屁股沟里照样弄到汗嗒嗒滴。 

  苟爷叔是一部活的《金瓶梅》。苟爷叔的轻佻常被父母批挞,在内心,父亲的为人才是我的榜样。 

  有一年苟爷叔帮我做媒,相亲的场合,他赞扬我立身正,处事诚,像父亲,不会油嘴滑舌,鼓励女方说跟了对的人,放心。我吃了一惊,我印象里,苟爷叔真的是狗嘴,黄色笑话一串一串,嘻皮笑脸多了,人也猥琐了,没想到今天能说出领导干部的场面话,这是和他轻佻的本性有天壤之别,令我刮目相看。和父亲比,父亲只会草根话语,一辈子也说不出这样的场面话。 

  言正气正,苟爷叔那一晚如珠玉落盘,气场也正色不少,展现了他完全不同的另一面。苟爷叔加诸我的诸多好话,把我浪子的人生粉刷的相当完美,我犹是感激。虽然亲事没成,但苟爷叔得体的话我却舒服了半辈子。

 

                                      2017.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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