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你经你的手经常得到那样一类的东西?”迪莱特先生说道,一边用那手中的手杖指向一个物件,这件东西当时机合适时会描述一下的:而当他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喉咙里面实际是在撒谎,他也知道自己撒谎。在整整二十年的时光中只有那么一次——或者可以说在一生当中只有那么一次——柴特顿先生能够如此勉为其难,尽管说他是如此技艺精湛于查获那些数以十计的国家里暗藏的宝物,现在却真的不希望摆弄像眼前这样一件样品。这对于一个收藏家来说是一件大麻烦,柴特顿先生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那样一类的东西,迪莱特先生!这可是一件博物馆藏物,的确是的。”

  “好了,我猜的确有那么一些博物馆会收藏任何东西的。”

  “我曾经见到过一件,品相并不像这一件好,那还是好多年以前了。”柴特顿先生说道,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但是那一件不一定会走进市场:有人告诉我说在大洋另一端他们拥有那个时期更好的几件。不是的:我只是在告诉你事情实际的情形,迪莱特先生,当我这么说的时候,要是你想要跟我订下无限制的订单,以得到世上可以得到的最好的货品——而且你知道我很有能力鉴别这一类的东西,在维护保养方面负有盛名——好了,所有我所可以说的是,我完全可以引导你直接到那件样品跟前,说:‘除了这一件以外我再也不能为你得到更好的了,先生。’”

  “听着,听着!”迪莱特先生说道,一边欢快而滑稽地用他的手杖一头在店铺的地板上敲着鼓点。“你是怎样用这件东西把那些茫然无知的美国买主们紧紧粘住的,嗯?”

  “哦,我是不会对任何一个买主做得太过分的,美国的或者不是美国的。你看,事情是这样的,迪莱特先生——要是我可以更多一点知道有关谱系方面的事情的话——”

  “或者说更少地知道一点的话,”迪莱特先生打断话头道。

  “哈,哈!你尽可以开你的玩笑,先生。不,可我所说的是,要是我能稍微多知道一点,比现在我所知道的有关这个样品的情况——尽管说任何明眼人都可以自己看出来这是一件品相纯正之物,你看它的每一个边边角角,我的那些人甚至没有一个人允许碰到过它一下,自从它来到了这间店铺里——现在我的开价已经可以有所商量了。”

  “这个价怎么样:二十五?”

  “三倍于这个价你就可以把它拿走了,先生。我开价七十五。”

  “我的价是五十,”迪莱特先生说道。

  最终达成一致的价格,当然了,是介乎两者之间的一个价格,究竟是多少已经不具什么意义——我觉得是六十个基尼。但是过了半个小时以后这个物件就被打包装起,而在一个小时以内迪莱特先生已经招呼把它放进车中然后开车走了。柴特顿先生,手里掂量着那张支票,满脸笑意地眼看着他从门中走出,然后返身回来,脸上依然挂着笑意,走进了起居室里,他的妻子正在里面准备茶点。他停在了门边。

  “东西卖掉了,”他说。

  “感谢上帝啊!”柴特顿夫人说道,一边把手中的茶壶放下。“是迪莱特先生,是不是?”

  “是的,就是他。”

  “好了,我真的希望就是他而不是别人。”

  “哦,这个我不知道,他不是一个什么坏人,我亲爱的。”

  “或许不是,可是在我的眼光看来,他稍加改动一下或许就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了。”

  “好了,要是这是你的看法的话,那么我的看法就是,他是自己找来要获得这么一件东西的。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是摆脱了这件东西,这还是值得令人庆幸的事情。”

  就这样柴特顿先生及夫人就一起坐下来喝茶了。

  那么究竟迪莱特先生获得的这是一件什么新鲜之物呢?这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这个故事的题目实际已经告诉你了。它究竟像是何物,我在这里即将尽其可能地提示给你。

  车厢里的空间只能勉强放下这件东西,而迪莱特先生只好坐在司机的旁边:而且他同样也要让小车慢行一些,因为尽管说这个“娃娃屋”里面全部空间都仔细塞满了柔软的棉花,小车行驶时还要尽量避免颠簸,考虑到其中簇簇拥拥着的这么多数目的小物件;而这十英里的车行路程对他来说就是就是一件令人焦心的事情,尽管说他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保持注意。最后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大门,而科林斯,那位管家,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这里,科林斯,你必须帮助我仔细拿这件东西——这可是一件必须认真的工作。我们必须把它直着拿出来,看到了没有?这里面全是一些小物件,一点都不能颠倒,我们必须要小心才行。让我先看一看,咱们从哪儿着手才好?(稍微沉吟了一下之后)真的,我觉得应该把它拿进我自己的房间里才是,不管怎么说先动手吧。放在那架大桌子上——一定要这么做的。”

  就这样这样物品被搬走了——一路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搬进了迪莱特先生位于二层楼上宽敞的大房间里,从这里可以俯视楼前的车行道。物件外面的包装纸被一层层打开,接着物件前脸也被敞开了,在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之中,迪莱特先生都在全神贯注地一点点掏出里面的填塞支撑物,为了顺序拿出娃娃屋里面的所有物件。

  当这件令人畅心悦意的事情完全做完之后,我敢说,要想在“草莓山哥特居”这里找到一件更完美更迷人的娃娃屋样本,比现在站在迪莱特先生宽展的大桌子上的这一件更好,那几乎可以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更不要说它在三扇垂直拉伸的大窗户里斜射进来的夕晖之中熠熠闪光了。

  这个物件总共有六英尺长,其中包括前脸左边侧翼上的小教堂或者说私人礼拜堂,当你正面看去的时候还有右面的马厩。整个这座房屋的建筑结构,正如我所说过的,主体全部是哥特式架落;这也就是说,窗户全都是尖拱顶的,被称作是兜帽顶,装饰着就像教堂砌进墙壁里的那些坟墓华盖一样的装饰物。在转角的部位,是一些带尖拱镶板的古怪角楼。整个小教堂都带着尖塔和扶壁,角楼里有吊钟,窗户上是彩玻璃。当这栋小屋的前面被打开,你可以看到里面有四个大房间,分别是卧室、餐室、起居室和厨房,每个房间里整齐布置的一应都是完全恰如其分的各种家具。

  右边的马厩是两层楼的结构,里面所有一应等项都很齐全,包括马匹、马车、马夫等,还有一架大钟,哥特式的圆顶及里面的报时钟。

  当然了,必须花一些纸面来写到整个建筑物里面的各种用具用品——里面有多少煎锅,多少镀金的椅子,都有什么样的图画,地毯是何种样式的,还有各种枝形吊灯,四柱大床,亚麻桌布,玻璃器皿,杯盘碟盏一应等物;但是所有这些情景完全都可以留给充分的想象去完成了。我在这里只是想描述的是,这座房屋所基于的基座或者说底座(因为它有着一定的深度或高度,以使一架台阶通往房屋的前门和排房跟前,有一部分还有围栏在两边)这里面是一个或数个大抽屉,抽屉中整齐放置着一些绣花的帷幕,以为屋中之人服装的换用,总之一句话,这里有着各样的材料,以备一系列的重新布置或者调配换用,而且是足以引人入胜增加情趣的那种。

  “可谓是霍拉斯.瓦尔坡的精粹之作,一定是如此:他一定在这件物品的制造过程中有所参与。”这是迪莱特先生不知不觉嘴中发出的喃喃之语,他正诚惶诚恐而痴迷地跪在这件物品前。“简直是太妙了;只有今天我才十拿把稳没有出错。今天早晨已经有五百个英镑的进项,为了那架我从不关心的柜子,而为了这件罕物到手只花去了十分之一,至多来说,按照在这个城中所能得到它的价钱。好了,好了!这几乎要让人好怕会有什么不测之事相伴而生。让我先看一看里面人物的群像好了,管他呢。”

  因而,他就把他们排成一排摆到了自己的面前。再一次地,这就又形成了一个时机,有人或许该抓住不放,来仔细审查一下他们身上的服装:对此我是无能为力的。

  这里有一位绅士和一位女士,分别身上穿着蓝色绸缎或者锦缎。这里还有两位儿童,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这里还有一位厨子,一位保姆,一个脚夫以及一个马厩仆人,两个马上御者,一位赶车人,还有两个马夫。

  “还有别的什么人吗?是的,很可能还有。”

  卧室里四柱大床的帷幕四面紧紧地拉闭着,他把手指顺着边缝伸进去在床上摸索着。刚一接触他又把手指迅速抽了回来,因为他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可是却软了一下——当他手指触到的时候还是有反应的。这时他就把帘幕拉开,随着帘幕在拉杆上轻轻滑开,在床上就出现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绅士,身上穿着长长的亚麻睡衣,头戴睡帽,正躺在那儿休息。这个故事到此也就讲完了。

  大餐的时间已经临近,这样迪莱特先生就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把这位女士以及孩子们放回到起居室里去,这位绅士放回到餐室里,这些仆人们放回到厨房之中以及马厩里,这位老男子还放回到床上。他就退身返回到隔壁的更衣室里去,这样我们再也看不到听不到有关他的事情了,直到晚上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为止。

  他一时兴起想要睡在自己美轮美奂的那些藏品当中。在这个大房间里我们已经看到有他的一张床:而洗浴间、衣柜,以及一些别的洗用物品都在紧邻的一间宽敞的大房子里:但是他的四柱大床,它本身就是他价值连城的一件货宝,就安置在他的这个大房间里,有的时候他在这里写作,而且经常坐在这里,甚至接待来访的客人。今天晚上他心情愉悦志得意满地回到了这里。

  附近耳闻距离之内并没有打点的钟声传来——楼梯上没有,马厩里没有,远远的教堂塔楼上也没有。然而无可置疑地迪莱特先生被一声钟声从非常舒服的沉睡之中惊醒了过来。

  他受到了如此之大的震惊,以致他并非是心平气和地大睁着两眼静静躺在那儿,而实际上是一下子在床上坐了起来。

  他从没有问过自己,直到清晨的时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尽管房间里一点光亮都没有,这架娃娃屋就安放在屋里宽展的大桌子上,几乎是清晰可见它就立在那里。可是情形的确就是如此。其情形就像九月份收获季节时一轮明亮的满月照耀在一栋白色石头的大房子前——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然而每一处细节都像图画一样清晰。同时,四周还有许许多多的树木——树梢从小教堂以及整座房屋后面露出来。他似乎嗅到了一种九月份夜间安静凉爽而芳香的气息。他觉得自己可以听到马厩中传来的偶尔的踩踏之声以及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有马匹奋越的声音。而当另一声钟声敲响传来时,他意识到,就在房屋的顶部,他正在观望,并非是自己房间里墙壁上的那些画,而是辽远的天幕下那深蓝幽暗的夜空。

  那里闪耀着一些灯火,并非只有一点灯光,一扇一扇的窗户可见,他立刻就看出来这并非是一栋有着四个大房间以及一个活动门脸的大房屋,而是有着许许多多的房间在里面,还有数不清的楼梯——一座真正的房屋,但是看起来好像是透过一架望远镜的另一头看到的情形。“你是想让我看到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吧,”他暗自嘟嘟哝哝道,接着他就紧紧盯看那些明亮的窗扇。按照常理它们应该是紧紧关闭或蒙着窗帘的,无疑的,他这么琢磨道;但是似乎却并没有什么阻隔,他可以清楚看到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情形。

  其中有两个房间是灯火通明的——一个房间在第一层的门右边,另一个在楼上的左边——这第一个房间里光线充足,而另一个则稍微有些昏暗。最底下的房间是餐室:一张桌面已经摆好,可是好像已经吃过饭了,桌上只留下葡萄酒和酒杯之类的了。只有那位身穿蓝色绸缎衣服的绅士以及身着锦缎的女士正在房中,他们两个正在非常热切地谈论着什么,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坐在桌子旁边,胳膊肘正支在桌子上;时不时地停下来倾听一下,看起来好似是这样的。有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面把它打开,把脑袋伸出去一只手捂着耳朵侧听。餐具柜上的银质烛台上有一支点燃的细蜡烛。当这位男子离开窗户前的时候,他似乎好像也离开了这个房间;而这位女士,手里拿着那只细蜡烛,依然留在这里站在那儿屛神细听。她面部的表情好像是在竭力抑制着自己,不要因为一种攫住她的恐惧感而被吓倒——而且看来也是成功做到了。这是一张令人可恨的面孔,是的;既宽阔、平板又狡诈的样子。这时这位男子走了回来,她立即从他的手中拿过一样小东西来,急匆匆地就走出了房间之中。而他,同样的,也消失不见了,可是只过了一两分钟的时间。房屋的前门被缓缓地打开了,他举步跨出去站在了廊台的顶部,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之后转身对着最顶部明亮的那扇窗户挥舞着他的一只拳头。

  到这个时候就应该看一看上面的那扇窗户了。透过它可以看到一只四柱大床:一位保姆和另一位仆人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之中,显然是已经沉睡过去了;在那张床上躺着一位老年男子:是醒着的,而且,你会说,是很焦虑的样子,从他翻来覆去的样子以及不停动着的手指上来看,他正在有节奏地敲打着床罩。就在床铺的那边一扇门敞开了。可以看到明亮的灯光映照在天花板上,只见那位女士走了进来:她把手中的蜡烛放在桌面上,走到炉火边去把那位保姆摇醒过来。在她的手中还拿着一个老式的葡萄酒瓶子,已经被拧开了软木塞。这个保姆把它拿过去,从瓶中倒了一些瓶中物在一个银锅里,又在锅里加了点香料和糖之类的,这些东西就放在桌上的调味瓶中,然后就把锅放在了火上加热。在此同时这位躺在床上的老年男子一个劲儿地朝着这位女士做手势,她就朝着他走了过去,脸上笑意融融的,抓起他的一只手腕来,好像要试他的脉搏,一边好似惊恐万状地咬紧了嘴唇。他焦急万分的样子直直看着她,然后伸手指着窗户那边说着话。她点了点头,就像楼下那位男子那样:也把门式落地窗打开认真倾听着——或许要更加装模作样更夸张一些;之后她就把脑袋缩回来,并且轻轻摇了摇头,举目看着那位老年男子,后者好像正在深深地叹息着。

  恰在此时火上的牛奶酒已经冒起了热气,这位保姆就把它们倾倒进了一只双把银碗之中,然后把它拿到了床边上来。这位老年男子好像对此并不感兴趣,正在挥手示意把它拿开,可是这位女士以及这位保姆一起俯身向着他,显然是在一个劲劝说他喝下去。他一定是被说服了,因为他们两个把他扶起来在床上坐着,又把牛奶酒凑到他的唇边。他把酒喝下了大半,是分几大口喝的,他们就又把他放倒躺下。这位女士离开了这个房间,笑着跟他道了晚安,顺手把那只碗拿走,还有那只瓶子和那口银锅。这位保姆就回到了那只扶手椅上,这之后就是一大段时间完全的静寂。

  突然间这位老年男子从床上惊跳起来——他一定是嘴里发出了呼喊之声,因为这位保姆也一下子从椅中跳了起来,只一个箭步就迈到了床边。他的惨状几乎可以用悲伤来形容——满脸通红,几乎到了酱紫色,两只眼睛闪着惨白的光,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心口窝,嘴边泛出了泡沫。

  一时之间这位保姆离开了他,慌忙跑到了门边,用力把它敞开,你也一定猜得到,她在大声尖叫着呼喊救命,之后又一个箭步奔回床边,好像是在焦急不安地试着平复他的痛苦——小心让他平躺下来——采取诸如此类的一些措施。但是当这位女士,她的丈夫以及数位仆人,大家一起惊恐万状地冲进房间里来的时候,这位老年男子已经在保姆的臂弯里瘫软了下来,没有一丝生气地仰躺在床上,面容因痛苦和愤怒已经扭曲到不成样子,接着就一点点渐趋平静下来了。

  又过了几分钟以后,整座房屋的左边出现了灯光,一架闪耀着灯火的马车驶到了大门前。一位头戴白色假发的黑衣男子从车里快步走了出来,急忙匆匆地跑步走上了台阶,身上背着一个皮面衣箱一样的盒子。在门洞处迎候着他的是那位男子和他的妻子,她的两只手中间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一根手绢,而他的脸上则是一派凄容,可依然在竭力保持镇静。他们引导着这位新来者走进了餐室之中,在那儿他把自己的纸箱子放在桌上,然后转身朝着他们,一脸惊慌地倾听着他们必要的诉说。他一边不停地一次次点着头,举起手不停地轻轻摇动着,似乎是在拒绝留饭以及留宿的请求,而后过了几分钟就看见他从台阶上缓缓走了下来,进入了马车车厢里面沿着来路驱车离去了。当这位身着蓝色衣装的男子看着他从台阶上走下去之后,一丝观之不太雅致的笑意悄悄出现在他那张肥胖而惨白的脸上。浓重的夜色随之淹没了整个这个场景,随着这架马车的灯光远去消失之后。

  可是迪莱特先生依然直着身子坐在床上:他当然是在正确地猜测继之会有一个结果的。过了不长的时间整座房屋的前脸又影影绰绰亮了起来。可是这一次的情形却大有不同。这些亮光来自另外一些窗户,其中有位于屋顶的一扇窗户,还有就是映亮了那座小教堂几扇彩色玻璃窗的一扇窗户。透过这几扇窗户他所见到的东西并不怎么清楚,但是他的确见到了其中情景。这里面的布置非常严谨整齐,正如一切的设置都很缜密,桌上是一些精致的红色布垫,哥特式的更衣间罩篷,西式的廊台及金色闪光的管风琴。而在黑白砖石铺就的地面中央是一座棺材架:四只高高的蜡烛在四角吐着光亮。棺材架上是一座大棺材,上面蒙着厚重的一层黑色天鹅绒。

  当他正在观望之际这一层天鹅绒动了起来。好像是一头已经被拱了起来:只见它悄然滑落到地面上:它脱落了下来,露出了黑色的棺材及其银质的把手和姓名标牌。其中一架高高的烛台摇晃起来并倒了下去。不要多问,赶紧转身,恰像迪莱特先生迅速所做的那样,去看房屋顶部那扇灯火通明的窗户里面,在那儿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正分别躺在两个各自的脚轮矮床上,还有一架保姆所用的四柱大床高高地位于他们上方。这位保姆此时并不可见;然而父亲和母亲此时正在那儿,此时他们也正在悲伤哀痛之中,只是从他们的行径之中看不到一点悲痛哀伤的迹象。的确,他们正在一起畅然大笑,正在兴奋异常地互相谈论着,有的时候是在互相之间,有的时候又谈及这个或那个小孩子,品评之声得到回音了又畅笑起来。接着就见这位父亲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之中,只见他走时随身带走了一件挂在门边附近栓钉上的白色衣服。他在身后随手把门关上。过了一两分钟之后只见房门再一次被轻轻打开了,一个被包裹住的脑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这个变了形的凶神恶煞一般的形体走过去靠近脚轮矮床的旁边,突然间就停住在那里,一下子把它的两只胳膊高高扬起来,当然了,这时所显现的,正是这位父亲,满脸喜不自禁的笑容。孩子们此时已早被吓坏了,这个男孩把床单蒙在自己的脑袋上,这个女孩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扑进母亲的怀中。接着就是好一番安抚的话语——这对儿夫妇把自己的孩子们抱在膝盖上,一边轻拍呵护着他们,一边从地上捡起来那件白色的衣物,给他们看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怕之事,以及诸如此类的一些意图;最终又把孩子们放回到床上,鼓励地对他们摆摆手离开了房间。当他们离开之后,这位保姆走了进来,随之灯光也就灭了下来。

  迪莱特先生依然在全神贯注一动不动地观看着。

  又出现了一种新的亮光——并非是灯盏或者蜡烛的光亮——而是一种惨白色很难看的光色,开始出现在房间后部的门厢周围。这扇门再一次被打开了。这位幻觉者并非想要说清楚究竟进来房间的是何物;他只是说这可以被描述为一团雾——大体是一位男子那样的体积——但是它的脑袋上是稀稀落落的白色发丝。它来到脚轮矮床的四周忙活着,可是并没有过了很长的时间。一阵尖利的呼喊之声——很微弱,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已经足够让人惊骇了,缕缕不绝传来耳中。

  一阵可怖的骚动迹象一时传遍了整个屋中:灯火被到处传来传去,门户被打开了又关上,四处跑动的人影在各扇窗户上晃来晃去。马厩角楼上的那架大钟敲响了一点钟,夜色随着又深深笼罩下来。

  这一切再一次归于静寂,只能看到再次显现的房屋前脸。就在台阶的底部出现了排成两排的人影儿,各自手中拿着熊熊的火炬。一些更加黑暗的人影儿从台阶上走下来,一会儿抬下来第一个,一会儿又是第二个小小的棺木。而这两排手举火炬的人影儿以及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些棺材,都在默不作声地悄悄朝着左边移动。

  夜色继续在沉浸下去——从来就没有如此缓慢迟滞过,迪莱特先生就是如此觉得的。逐渐地他在床上由坐姿而倒卧了下去——但是他却并没闭上任何一只眼睛:而到第二天一早他就派人去叫医生来了。

  医生发现他处于一种神经极度亢奋的状态之中,从而建议他到海边去吹一吹海风才好。来到了一所位于东海岸的极其安静之处后,他早已经被车中度过的这段轻松路程而恢复过来了。

  在大海前边他所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柴特顿先生,从表面上看起来,他好像同样也是因有别人的建议,而带着他的妻子到这里来换一换空气的。

  柴特顿先生似乎对他有一些侧目而视的样子,当他们初次遇到一起的时候:而这却并非是毫无缘由的。

  “啊呀,我并不怀疑你的确是有一点悲伤的样子,迪莱特先生。究竟为什么?是的,好了,我或许可以说是非常的悲伤,这是实话,因为我知道我自己还有我可怜的妻子也是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但是我在这里要提请你来决定,迪莱特先生,这两件事情两选其一:我是应该出手像那么一件极其美妙的东西,这是其一,还是应该告诉我的顾客说:‘我要向你出手一台真正古代实人实景宫画戏剧,其宣传海报所定演出时间在凌晨一点准时开始?’好了,你自己对此会怎么说呢?而接下来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后面客厅里面的两位治安法官大人一直监视着柴特顿先生以及夫人乘着春季马车去往郡精神病院,而在大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说,‘啊,我就觉得该发生这样的事情。看一看那位男子喝酒的样子就知道了!’——而我就在隔壁,或者说隔壁只有一个人,邻居是一个完全戒酒的人,这个你是知道的。好了,这就是我的处境。什么?让我把它收回到店铺里去?好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决不,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会怎么做。你可以把你的钱拿回去,除去我为它所付出的那十个英镑,之后你随便可以怎么做好了。”

  就在当天的稍后,就在旅馆之中那间令人厌恶的称为“吸烟室”的地方,这两位之间的一番私密谈话进行了好长的时间。

  “究竟你知道多少有关这件东西的事情,你又是从什么地方把它得来的呢?”

  “诚心来说,迪莱特先生,我一点都不知道这间房屋。当然了,它来自一栋乡村房屋的旧家具房里——这是每个人都可以猜测得到的。可是我还要继续告诉你一些相关事情,我相信那里离着这里不会超过一百英里。到底在什么方向究竟有多远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仅仅是凭猜测得来的这些。那位我实际把支票偿付给他的男子,并不是一位平常一般的男子,而我已经不记得他长的什么样子了;可是我觉得这片乡村很可能就是他经常来往之地,这就是我所有想要告诉你的话。但是现在,迪莱特先生,还有一件事情非常让我烦恼——就是那个老家伙——我猜你见到过他驱车来到门前的——我觉得会是这样的:现在,要是他就是那位医生的话,你可以把他认出来吗?我的妻子可以把他认出来,但是我认定了其实他是那位律师,因为他随身带着许多纸张,而且他拿出来的时候都是扎成卷儿的。”

  “这个我同意,”迪莱特先生说道。“仔细想一想这件事情,我得出的结论是,这就是那位老年男子的遗嘱,已经准备好了要签署的。”

  “这恰恰就是我所想到的,”柴特顿先生说道,“而我判断那份遗嘱是会把那位年轻人排除在外的,嗯?好了,好了!这对我来说可是一个教训,这个我可是知道的。我再也不会去买什么娃娃屋了,再也不会在什么古画上随便花钱了——而至于说对于这位被毒害的老祖父的事情上,好了,要是我还知道我自己的话,我也根本就是无能为力了。随便凑活活着吧:这是我一生的座右铭,而且我发现这的确不坏。”

  满怀着这样一种崇高的情感,柴特顿先生回到了他的寓处。而迪莱特先生第二天则前赴当地会所,在那儿他希望找到一些解开一直困扰着他的这个谜团的线索。他全神贯注而又大失所望地审视着堆满眼前的这些出自坎特伯雷及约克郡当地教区会所的出版物记录文件。没有一件档案印刷物可以与他梦噩中所见的房屋吻合,在那些堆满了过道以及走廊里的尘封已久的文件之中。就是在这种大失所望的心情下,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坍塌毁损的房间之中,而且正在注视一架尘埃累累的玻璃箱里边的一个蒙满灰尘的教堂模型:

  圣斯蒂芬教堂模型,考克斯汉姆。由伊尔布里治议院的J.米莱韦德先生呈献,1877。其祖先詹姆斯.米莱韦德之作品,1786。

  这件作品的风格之中有些地方让他模模糊糊回想起自己那惊恐的梦魇。他一路折返回去来到了一副壁挂的地图前面,这里是他先前注意到的,而且找到了伊尔布里治议院就在考克斯汉姆教区。考克斯汉姆,恰好就是他所记得的教区名字其中之一,当他浏览那一长串印刷登记文件之时,而且过了没一会儿他就发现,在这些登记文件之中,就有一份安葬的记录,有关罗杰尔.米尔福德,76岁,1757年9月11日,以及罗杰尔. 米莱韦德和伊丽莎白. 米莱韦德,年岁分别为9和7岁,就在同一个月份的19日。看起来这条线索还是值得追寻下去的,尽管说这条线索还是有些若即若离;就在当天的下午他驱车前往考克斯汉姆。教堂北边侧廊的东头是米尔福德小教堂,而在它北面的墙壁上是写着同样姓名的牌匾;罗杰尔,一位忠厚长者,好像是,其全部的优秀品质都被这么一句文辞“一位父亲,一位法官,一位男子汉”所界定了:纪念牌由他公正无私的女儿伊丽莎白所立,“她在痛失这位从未顾及她的利益的父亲之后也未活多久,也未活过两位可亲可爱的儿女。”这最后的一句话显然是对前面铭文的补充。

  稍后的一块牌板交代了詹姆斯.米莱韦德,伊丽莎白的丈夫,“他在人生之初就致力于实践那样的一些艺术,而且并不是没有成效的,这样一些艺术要是他继续实践下去的话,或许在那些最其优良的评价者眼中,能够为他赢得最佳不列颠品质的名声:可是他,由于被不期的灾祸所压倒,从而丧失了所钟爱的伴侣以及花一样的子嗣,此次过上了离群索居的退隐生活而度过了自己的盛年:他的知恩图报的甥男以及继承人不胜此情,而在此简短复述其优秀品行之一端。”

  他的儿女们也更加简单地有所纪念。他们都是亡故于九月十二日的夜间。

  迪莱特先生感到能够确定的是,在伊尔布里治议院这里他找到了自己梦中戏剧所见的场景。在一些老旧的手稿当中,或许在某些过去的印刷物之中,他可能已经发现了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他是正确的。但是今天的伊尔布里治议院却并非是他追寻的目标;这里是四十年代伊丽莎白时代的重建,全部都是红砖建筑,间杂磨砖对缝石料。

  离着这里四分之一英里,就在公园较低的一个位置,背部映衬着古老的、鹿角一般形状的、缠绕着常青藤的森森树木以及茂密的灌木丛,是一些杂草丛生遮蔽着的阶梯状平台的遗迹。几根石头栏杆柱子躺卧在这里或者那儿,堆成一堆或者两堆,上面爬满了荨麻或者常青藤,依然露出精雕细作的石艺痕迹。这些所见,有人告诉迪莱特先生,就是原先老议院的旧址。

  当他驱车驶离这座村庄时,庄园之中的大钟正在敲响四点钟,迪莱特先生顿时感到一惊的感觉,不禁把两只手伸出去捂自己的耳朵。这并非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钟声。

  由于在等待来自大西洋彼岸的一个开价,这个“娃娃屋”依然还在沉睡之中,依然被紧紧地纸张包裹着,就在迪莱特先生马厩上方的一座阁楼里面,是在迪莱特先生动身前往海边的当天科林斯把它转移到那儿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