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酒馆

  八月十五,月园如饼,秋风似扇。

  剑叶在一偏僻得有些冷清的苍蝇馆,喝酒。她的身后,有一大片的寂寞,像她的诗和绝句。

  如此地点,恐怕世界上再没人知道了,但,夕阳西下,偏偏有一个人,却从落日的余晖中,走了进来。

  剑叶用余光瞟了一眼,暮色四合中,那人如一片秋天的叶子,飘零中,有一股说不清的英气。她忽然笑了,灿如春花,没错,那片“叶子”,正是她要等的人,淮水人部落的丹丘生钮欣 。据她最好的朋友“一剑动天下”左拾遗说,自从三年前,两人纸上论剑后,酒瓶空,绝句绝,人,却空气般的消失了。

  空气根本不可能会消失,只是,看不见而已。所以,钮欣走了进来,就像无处不在的空气。

  剑叶的笑声,像秋天的太阳,竟有一种化不开的温暖。

  “如此冷僻的小店,你也能找到,钮欣,就是钮欣。”

  “剑叶约我,焉有不来之理?”

  “那好,一杯酒,一个问题,公平否?”

  “嗯,是一桩好买卖。只是,醉后孟浪,剑叶君莫笑。”

  “钮兄豪爽,不愧丹丘生之称。兄满饮此杯,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据说,兄父钮春生,淮水一代名家,其五分书,独冠淮水士林。淮水坊间,流传一句口头禅:平生不识钮春生,一年四季少一春。这,可是淮水人的诳言?”

  “剑叶就是剑叶,士林之事,如数家珍,吾满饮此杯。诚如君所言,家父二十余年,足不出户,摘叶练字,东山之叶,为之一枯。至于淮水士林之语,家父久不问世事,做一笑谈,可也。”

  “好,钮兄痛快,我陪饮一杯。我的第二个问题是:钮,扣眼也,欣,欣然也。据《银河武林头条》称,兄之逸事,千奇百怪得很。有人说,济南府‘路人丁’的白玉杯被盗,是兄的得意之作。还有人说,盛京城一枝花‘小泥儿’的香闺,兄亦能来去自如。更有人说,你是天香楼的销金客,也是,难民营的送银人。我好奇的是,哪一张面孔,是真实的你?”

  “剑叶将兄弟的底子,打探得如此清楚,君的线报,令人观止。‘路人丁’的白玉杯,确系兄弟所为,只是一赌局,事后,完璧归赵。‘小泥儿’的闺房,确实去过,不过一观‘小泥儿’前辈白莲神技耳。至于天香楼,杜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难民营,李诗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如今,酒资全无,倒要剑叶破费,好生惭愧。”

  “兄千金散尽之举,试问天下,几人可为?当浮一大白。我的第三个问题是,兄之武功,出自何门?丹丘生之号,有何故事?”

  “观家父纸上烟云,得永字八法之真。意是神主,形是辅臣,君臣和谐,章法有度。行走江湖,一纸一笔一墨,意在笔先招无数,华山论剑后,浪得虚名,江湖人人送绰号丹丘生。”

  钮欣说完,头一仰,一杯酒已尽,爽气干云,连一向自许的剑叶,亦不禁拍案称奇。

  江湖,并非全是一刀一枪的血拚,也有朋友般的一杯酒,桃李春风。

  这才是真江湖。

  

      二  一局能否定输赢

  有人的地方,就有枪。有枪的地方,就有江湖。秦末,天下大乱,江湖,更是一个小小的“三国”。各路人马,或拥项,或投刘,或依赵,乱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钮欣呢,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左中右,他哪一派都不是。

  其实,这也很正常。江湖人,首先是人,他得吃喝拉撒,满足最基本的需要。

  他和项羽拜过把子,和刘邦混过码头,更和赵高,讨论过篆书的笔划。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乱世之秋,有何不可?

  所以,钮欣在秦未,是一个吃得开的人。这不,他卖粮食给项羽,卖兵器给刘邦,甚至,卖零碎军情给赵高。至于这些信息准不谁,赵高那冤大头,有的是秦币,不弄他两文,似乎都对不起赵大爷的高档脾气。

  吃得开,表面上很风光,至于个中滋味,油价天天涨,谁开宝马谁知道。

  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对于这种老生常谈的江湖名言,钮欣,相当的不在意。因为,他还有一个更神秘的身份:神仙党。神仙党在江湖,那就是化外高人的代名词。这个党,有许多超级大腕,比如说吧,姜太公,张良的师傅黄石公,高渐离,荆轲等等,哪一个提出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张良刺秦,荆轲,高渐离,前赴后继,刺杀过秦帝,所以,不名真相的人,也称这一路人马,为刺秦党。

  谁说高人一定隐世,其实,他们玩得更大,要一子论成败,一局定乾坤。

  人以类聚。钮欣也一样,他只玩大的,而且,还要很轰烈。

  

      三  千金一诺唯斯人

  钮欣很义气,三教九流,红白两道,朋友极多。甚至,宰相李斯的儿子李由,都是他的发小。李同学,得李斯真传,做官的路数,门门精。这不,已是三川郡太守的李由,一见到钮欣,却像一小猫咪,前一个“兄长”,后一个“长兄”,喊得那叫一个亲热。发小就是发小,纯洁干净。

  所以,钮欣很开心。如果,李由不提起绝密事,也许,他会更开心。

  李由的话,低沉而悲情,让三川的水,顿时凝重。他说:“哥哥,大秦快亡了,三川郡,城破只在今日。山东义军的战马声,已清晰可闻。哥哥,你我是过命的兄弟,有一事,请哥哥无论如何,成全小弟。”

  “兄弟,请讲,如果我能办到,生死相赴。”钮欣的话,像钉子,很坚定。

  “我父李斯,被赵高那厮陷害,已成阶下囚,烦哥哥设法营救,让老父能安渡晚年,弟将感激不尽。”

  “兄弟,汝父即吾父,焉有不营救之理?如今,你身处危境,有何破境之策?”

  “倾覆之下,焉有完卵。弟生是大秦人,死是大秦鬼,唯一死而已。”

  “兄弟,天下苦秦久也,何必为这腐败的朝庭,做一冤死鬼呢?”

  “哥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弟不成仁,又有谁来为大秦,唱最后的挽歌呢?我意已决,哥哥,珍重,来世,我们仍做好兄弟。”

  李由说完,迎面向钮欣拜了三拜,一抱拳,跨上战马,冲出了三川郡。

  是役,李由战死,一缕英魂,飘荡在大秦的上空,轻轻地诉说着,一个人必须有的忠诚和节气。

  钮欣出发了。咸阳天字号监狱,对于轻功已入化境的他,那,纯粹是个摆设。他见到了李由的父亲,大名鼎鼎的李斯。

  李斯坐在监狱的一角,就像坐在朝堂一样,身板很直,正在读秦中央的红头文件。这一点也不稀奇,一个身处高位的人,坐朝堂或坐监牢,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没有一丝的吃惊,平静地盯着钮欣。

  “大人,我是李由的生死兄弟,请大人随我出狱。”

  “我这一出去,一世的清名,恐怕真洗不清了。李由呢?”

  “他已经为国殉职了。”

  李斯长叹了一声,泪如雨下,说,“死得其所,死得其所。我本想,如果皇帝能免我一死,我就解印归田,一手牵着黄狗,一手牵着李由,做一个不问世事的田舍翁,多好啊。如今,唉,儿子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走吧。”

  钮欣劝道,“大人,二世昏庸,赵高当道,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随我闯出天牢,东山再起。”

  李斯再一声长叹,“赵高,他会放过我?山东义军,早已买定了我的头颅,天下之大啊,哪里有我容身之地?你走吧,走吧。”说完,转身面壁,不再吭声。

  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只是,这世间,又有几人可以看穿呢?

 

      第四  最后的刺杀

  钮欣闪出天字号牢狱后,咸阳上空,有一朵暮色的残云,红得像血。

  李斯,被秦二世和赵高,五马分尸了。秦帝国最后一根稻命草,也没了。

  杀人者恒被杀。李斯被杀后,秦二世也被赵高绞杀了,走上了不归路,永远地。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千金易得,一诺难求。这一次,他不再是丹丘生,他要为天下苍生,杀已经变态的赵高,为昏暗的秦末乱世,打开另一扇门。

  他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可以联手作战的人。这个人,命中注定,是子婴。子婴,秦始皇的侄子,秦二世的远房兄弟,这人能加入,计划就实现一半了。

  他会答应吗?

  杀兄之仇,也许有矫情的水分,但是,一旦杀了赵高,他就是秦三世,这样的诱惑,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

  当然,子婴是男人,而且还很男人。他根本没考虑,一口气就成交了。

  计划,其实简单得要命,子婴装病,引诱赵高前来,在秦太庙一举击杀之。也许,对于赵高这种高级狐狸,有时,越简单的方法,越有效。

  赵高呢,他竟然,偏偏真的一个人来了,他,太想当秦国第一人了。名利,有时,也能让最冷静的人,犯下最低级的错误。

  不合逻辑的推断,有时,就是历史的全部。

  有一个错误,对于钮欣来说,这已经是天赐良机了。当赵高一脚踏进太庙,他的剑,出动了。

  剑鸣如风,剑光似虹,电光一闪,只一剑,赵高“钮欣,……”话音末落,人已经倒下。轰了一声,令秦帝国的太庙,有一丝轻轻的晃动。

  “杀一只猪,又何必用剑呢?”钮欣吹了吹血花,轻轻地说。

  后来,江湖上再没有钮欣的影子。有人说,当年项羽过乌江,那个渔夫,正是钮欣。他曾劝项羽东山再起,只是,独活的项羽,虞姬香消,朋辈成烟,太寂寞,遂自杀。也有人说,当年劝刘邦立太子的商山四老,其实,并非四个老者,而是一人,这人,正是钮欣。他晓之以利,动之以理,终于说动刘邦,开创了四百年的大汉时光。更有人说,他参透生死,终成黄石公一流的高士,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天才将领,都是他的徒弟。有同修道者,问他为何不仙去,他答曰:四海未安,岂敢仙去?

  老去的,是时间,不老的,是情怀。“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钮欣,有酒没,今夜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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