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村支书那可是个香饽饽,和原来大不一样。过去当个支书有操不透的心,是基层最累人最得罪人的行当,你看,修河催民工,收集资提留,计划生育,敛黄河水钱,一路子向老百姓要钱要款,那滋味真的不好受,农民和支书成了对立派,那时每年秋后,大喇叭叫个不停,派出所的警车不时呼啸而来,把那些刺头村民押到镇政府,但也得罪了不少人,村里的支书,没有点来历没有点后台,就别想干安稳了。
   现在呢,惠民政策暖人心,不但种地不交钱,国家还有直补,过了六十岁还能领养老补助,况且,低保名额还能照顾一批人,现在的支书和过去正好相反,是“喂人”而不是得罪人,另外支书也能领工资,这样的官咋不好当呢?
   好当的官自然就有人眼红。
   孙有才在兴隆村可是个老干家了,执政支书打印二十年,风风雨雨就这么过来了,按理说现在的形势他的地位应该更加稳固了,可他感觉到有一双双眼睛正偷窥他的宝座,也隐约感觉到有人想给他使绊子子,欲置于他死地而后快。
   这不,前天,拴在门前的黄牛的尾巴在中午午休时被人剁了去,这不就是暗喻你别翘尾巴吗?
   真是欺人太甚,尽管报了案,这样无头绪的案子,也就是走走过场,派出所王所长喝了个酩酊大醉,下午一溜烟没了踪迹,破案,猴年马月啊!
   孙有才夜里烙了一夜饼,反过来复过去,把那些嫌疑人过了一遍筛子,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郁闷极了,干脆,去找黑娥。
   黑娥是有才的相好的,肤色黑但很受端详,人称黑牡丹,他们秘密交往十几年了。黑娥脾气好,活也好,在床上翻云覆海娇羞无比,常常是有才迷失在她那如瓷的肌肤里不能自拔。
   黑娥长一副瓜籽脸,颧骨显得很突出;两道柳叶眉,眉梢一说话就会微微上挑;眉下的两只眼睛,水亮亮的瞟来瞟去,给人一种特别精明的感觉。这一切与匀称的身段,不胖不瘦的体型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只有年轻女人才有的轻俏劲。而且,这女人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但让人一看又有所觉的东西。那是一种妖冶的魅力。
   从小就听母亲讲,黑娥的母亲是跑来的,而且那时肚子里已经怀了黑娥。
   这个“跑”,在村人的眼中可不是个好字眼,就是私奔,代表着女人不守规矩,为整个家族人所忌讳。
   黑娥的母亲家住朱官屯,她与二牛叔算是自由恋爱。因为“跑”,她受够了家人的歧视和村人的笑话,但她与二牛两情相悦,如果不是遇到了大饥荒,二人定可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他们侥幸熬过了六三年夏天那骇人的五十八天断粮期,政府的救济来了,死不了人了,但肚子还是吃不饱,每天每人只有三两米。这点口粮还得有力气的人到很远的德平去挑,队里实在找不到几个能跑路的了,二牛和黑娥娘跑厕所都气促,但毕竟能动,也被分派去挑粮。每次每人只挑二十斤,四十里土路,要走三天三夜,晃晃悠悠地走着。才两个回合,都累趴了,黑娥娘生病了。
   家里黑娥刚三岁,喝了粥有点力气了,天天喊着要吃肉。为了救黑娥娘,二牛把心一横,决定杀牛,杀自家养的牛。大牲畜是自家养的,不错,但都入了社,就是公家的,杀了它,现在说来大不了算退股,可在当时就是犯法。这事得偷偷干,实际上当时村子里留下来的牛也没几头了,不是自家偷杀了,就是被别人偷杀了。
   杀了家里的黄牛,吃了几天肉,黑娥娘的病就不药而愈了。但牛肉还没吃完,大队的民兵找上门来了,剩下的牛肉藏在猪圈板下面,民兵没搜到,但脸上的肉就是证据。索子刚套上身,二牛就不打自招了。
   二牛被押走,吊在公社的黑屋里,黑娥娘背着女儿跟踪而至,苦苦哀求,没用,就趴在地上弓着身子,扛着丈夫,为他减轻痛苦。民兵呵斥她,她歇斯底里,把民兵也吓退了。
   二牛说:“孩他娘,带娥回家,我是活不了啦,你们这样,我死也不安心。”
   黑娥娘说:“二牛,你为我和娥儿去偷牛,要死我陪你一起死。能撑一天算一天,你忍住。”
   看着女儿在一边哭,二牛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哀求道:“把娥儿带回去,不要让她看见我这样子。”
   黑娥娘眼里也哭出了血,说:“都是命,老汉受苦,姑娘也躲不脱,我们一起陪着你。”
   二牛被吊了两天两夜,黑娥娘就这样弓着身子驮了他两天两夜,那是何等深厚的爱情啊!女儿在一边哭累了,睡着了,黑娥娘也撑不住吗,晕倒了。民兵们终于被感动了,就将二牛放下来。
   二牛幸运地免除牢狱之灾,被派往马颊河去修拦河坝。在现在看来,在黄河的支流修一个堤坝,是一项小小的工程,可是它的建成,要了百多号人的命,是真正的血泪工程。当时河坝就集中了两百多号劳改犯,大多是二牛这样的偷牛贼,他们的任务是从河底淘沙,劳动强度极大,许多人挨不住,往往不到半月就倒在河中,死了。二牛算是撑得最久的人,整整干了两年。是黑娥娘的真爱帮助他多撑了两年。
   这两年里,黑娥娘每天要拖着女儿走二十里土路,将家里能够分配或收获到的粮食送给他,有时是一碗稀饭,有时是一个烧红苕,吃得二牛涕泪横流,工友们也跟着感动。看着黑娥娘母女为自己奔波劳累,还挨饥受饿,二牛又把心一横,从此拒绝接受娘儿俩的恩赐,最后终于倒在河坝的浅水滩中,死了。
   据说二牛死的那天,黑娥娘刚端着一罐鸡汤赶来,是她在半路捡着的一只瘟鸡做的。时值冬雨雪天,看见丈夫硬梆梆的死在沙滩上,黑娥娘一声哀啼,吐出一口血,一罐鸡汤洒在丈夫的身上。
   黑娥娘对二牛的感情深厚还体现在一个月之后的一个夜晚。是除夕,她带着一瓦罐肉和一瓶酒来到河坝,祭奠了丈夫,然后把酒肉和女儿交给了丈夫的工友老憨,这样说的:“老憨,你帮我照顾娥儿,来世我报答你。”
   黑娥娘转身就投了河。老憨人很笨,喝过了两杯酒,听得夜色中小姑娘的哭叫,才回味过来,急忙赶出去,将河中的黑娥娘救起来。
   一年后,黑娥娘就嫁去了孙家洼,成了老憨的老婆。
   女大十八变,那黑娥长到一十六岁时,生得娉婷袅娜,白里透红,一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坯子。可是红颜薄命,先是她在县城念高中时迷恋上一个公子哥,被骗怀了孕,小小的年纪有了身孕,那可是个石破惊天的大事,再找那公子哥,早就逃没了影,声名狼藉的黑娥被学校开除,在村里落下了一个小破鞋的坏名声,二十岁那年,老憨托人把黑娥远嫁城里,那是一个大五岁的司机,可结婚没有两个月,司机遇祸身亡,年轻轻的黑娥变成了寡妇,又找了一个,结果是个赌徒,不得已离了,就在那年,黑娥娘肚子长了个瘤,需立即手术,家里没有钱啊,村里的暴发户王虎找上门,说只要黑娥答应和他儿子王小涛的婚事,他出十万块钱的彩礼钱,替黑娥娘治病。
   那王小涛人样子还可以,就是有点缺心眼,说傻不傻说精不精,被村里人戏称为一个十足的丢子。
   还小的时候,王小涛都念三年级了,同龄的孩子都小学毕业了,他因为每年都蹲级,才念三年级,而且还是铁第一,倒数第一。
   有天,老师教“席”这个字,老师组词“凉席”,王小涛不认得,老师就善意提醒,王小涛,你家里炕上是什么?王小涛回答,是被。
   老师又问:被子下是什么?
   王小涛回答:是俺爹。
   老师又提示:你爹下面呢?
   王小涛看看,不好意思地说:俺爹下面压着俺妈!
   一阵哄堂大笑。
   王小涛结过婚,就是因为他是个肺头,人家跟他离了。
   有一次,王小涛那个媳妇和她妈在家里吵起来了,妈招架不住,就让王小涛去搬救兵,喊他老爹去。此时王虎正在邻居家坐席,酒宴正酣,王小涛急匆匆闯进门,对着王虎大喊:爹,不好了,快回家,你娘们和俺娘们在家里打起来了!等你劝架啊!
   就这么一块料,王虎虽然有钱,也没有闺女愿意嫁给王小涛了。
   黑娥当然知道王小涛,当为了救娘,一咬牙,答应了。
   后来王虎一命归天,黑娥也死了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孙有才看上黑娥,就是那阴雨天,黑娥独自去村西头挑水洗衣。
   
   孙有才老婆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儿子铁蛋和女儿英子。生英子是在他干上支书不久,是难产,英子生下来了了,老婆却大病一场了。不但没有了劳动能力,就是办那事,一办就喊疼。于是,孙有才又当爸又当妈,加上还是支书,事务繁忙,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这期间根本无暇想女人。英子长大后,松了口气的孙有才就渴望男女间的那种事了。他看上了黑娥,但又顾虑重重。每次见到黑娥,他都痴痴地盯着她看,是用那种能剥光衣服的目光,剥得黑娥脸上发红,总是回避他。孙有才想女人想疯了,三天两头做那些十七八岁孩子才做的梦,弄得他整天萎靡不振,掉魂一般。在外面他是说一不二响当当的支书,可关上门回到家里,谁了解他的苦衷?
   那次下着小雨,黑娥在井边去洗衣服。她把绳子拴在水筲提手上,刚要伸进井里提水,孙有才走了过来,他一言不发地从黑娥手里夺过水筲,放进井里,轻轻向右一摆,一提,一筲水就打上来了,又把水倒进木盆里,说:我也是庄户人出身。黑娥没吱声,只是默默地搓衣服,孙有才就在旁边看,黑娥的手在水里泡得通红,胀得像个大萝卜,手骨节上满是被冬风皴裂的口子,小孩嘴一般,孙有才就想握住她的手。有才一筲一筲地提水,直到黑娥把衣服洗完。黑娥边拧着最后一件衣服,边问孙有才:有没有脏衣服,我帮你洗洗。孙有才说:没有。黑娥沉默了一会,鼓起勇气问:你怎么那么坏,成天用那眼神看我?孙有才无可奈何地说: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想你。
   黑娥和有才之间从此形成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的基础是彼此对对方的可怜。他们几乎从不说话,他们彼此的目光已表达了对对方的理解,有才总是火辣辣地盯着黑娥,女人脸上便涌起两朵红。有才闲暇时还常帮黑娥做点农活,黑娥有时也帮有才补洗衣服。人们便指指点点。王小涛母亲就警告黑娥:别让人家戳脊梁骨啊!黑娥脸就红了。
   终于有一天,决定黑娥爱情命运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深夜,黑娥在自己屋里擦身。哗啦啦的水声把睡在隔壁的孙有才搅醒了,搅得有才心旌摇动。他把耳朵贴在墙上听那水声,听得很仔细,那水声象春药一样使有才全身勃发起来,他想象着黑娥正在擦洗的部位:肩膀、乳房、小腹、还有……他仿佛看见了仙女人白花花的身子。有才忍无可忍,只穿着裤衩,拿着一把刀子轻轻地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来到黑娥门前,将刀子从门缝里伸进去,小心翼翼的移动着门拴,推门而入。黑娥一惊,下意识地抓起衣服挡在胸前,被有才一把扯开,她又朝外推有才,有才却紧紧地搂住了她,她刚要叫喊,嘴已被有才的嘴堵住了。刹时,男人火一样炽烈的双唇把黑娥晕得如坠千里迷雾之中,她已全身无力,浑身发抖地依在有才怀里,有才就疯狂地在她身上肆虐。黑娥感到周身舒畅,像被卸去重枷的犯人。完事后,黑娥在有才胳膊声狠命地咬了一口,把孙有才赶出屋子,自己委屈地哭了一夜。
   有一就有二,纸里保不住火。两人的事不久就被别人发现了。王小涛母亲气得整天破口大骂,村民们也骂黑娥是破鞋。黑娥大哭一场后,索性公开同有才在一起,大有招摇过市之态,全无半点羞耻之心。
   有才的这一历史,有个人记得很清,暗地里他不止一次唆使王小涛去告有才,可惜王小涛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是一个十足的窝囊废。
   这个人就是大队委员李阳。他想支书的位子好久了,怎奈孙有才的江山稳如泰山,一点机会也没有。
   村里也搞过民主选举,李阳这帮人也着实兴奋了一阵子,上蹿下跳的,跃跃欲试,大有风来雨前风满楼的阵势。三年前的时候,村里搞换届选举,候选人有两个,一个是村支书,一个是村子里的破烂大王狗蛋。那时候村主任已经连任了两届了,在他在任的几年里,村里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发展,那段黄泥路依然是下雨天一塌糊涂、大晴天黄土飞扬;但除了一场大水毁了一段河堤之外,倒也没遇到什么破坏。唯一变化比较大的就是,村支书的家的土房子扒拉成了一座洋房,成为村里的标志性建筑,按照乔迁喝喜酒的时候村长所说的话,是要要时代同步、与身份相符。
   而另一个候选人狗蛋,现在是村子里的首富。狗蛋从小就没了爹娘,靠着邻居东家一口粥西家一口饭的喂养,跌跌撞撞地长成了人。这些年狗蛋从收破烂起家,起早贪黑的,渐渐地扎实了自己的腰包,还办了个加工厂,招了村里的十来个妇女去帮手做工,虽然工资不高,但也基本上解决了这些妇女每天念叨的柴米油盐问题。
   现场竞选的时候,人们一直看好狗蛋,但选举结果没有当场宣布,而是被乡里带回去研究了。研究了几天之后,一张大红纸贴在村口:村支书连任。
   村民看到这个结果,摇摇头。有人说,人家美国总统克林顿,也就是搞了个妞,就被撸了乌纱帽;这乡政府是咋整的,怎么就能整的连任三届呢。有了那次,李阳就对所谓民主选举不感冒了,他笃定,必须抓住有才的把柄,置于他死地,方才能掌管支书大印。

   于是,他们商定,捉奸。
   第一个发现有才与黑娥有染的,是铁拐夏。
   铁拐夏是个功臣,打过小日本跨过鸭绿江,他原是军队上的连长,在战场上被打断了左腿,落下终身残疾。有关他的传说很多,既有一个人在朝鲜战场独自俘虏一个连的非洲兵,也有酒后和军长骂娘的轶闻,还有就是他亲手毙了冲锋时连队里一个往后跑的逃兵。他常开玩笑说,他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他只知道一个被他杀死的人的名字——姚三多,那个逃兵。
   后来复原被安排到乡武装部,由于作风问题,被下放到了兴隆镇,组织上为了照顾他,就发给他一辆手摇三轮车,铮亮,车座上的垫子很厚,很炫。车座右面放着一根T型铁手杖,手杖柄从车座与车背的空档处露在外面。铁拐夏倒霉时,小孩子们就从空档处偷他的手杖,气得他嗷嗷乱骂。他平时摇车,下车时,右手先取手杖。他走路先抬左腿,缓缓向前抬,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腿一般费力,又划一个弧,好像左腿比右腿长,这样,左腿才艰难地迈出一步,然后重心倚在手杖上,再迈右腿。他走得很慢,村民们便崇敬地望着他。的确,他的瘸腿也是一种权威的象征。
   铁拐夏因为睡了兴隆镇的一个女人,被有才告到乡里,罢免了他的乡武装部长,为此,铁拐夏恨死了有才,他是个军人,是个直肠子,在一次酒后,他围着村子大骂,说好个孙有才,就是个林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俺铁拐夏明人不做暗事,有一天你做错了事叫俺逮住了,向死里弄你!铁拐夏一直想找有才的茬子,怎奈有才支书当得极是小心,他知道铁拐夏一直对自己耿耿于怀,所以时时注意,事事小心。一时,铁拐夏竟找不到机会。
   一天晚上,铁拐夏自己多喝了几杯,心特烦,就摇着三轮车出了家门,满村子转。转到半夜,方觉消了气,便朝家摇车,摇到会计家窗后,听见屋里有絮絮的男人声音,铁拐夏一惊,便屏住气息仔细听,竟是有才!铁拐夏顿时愤怒起来:好你个驴操的有才,你让会计李四上乡里学习,不让人家回家,合着给你倒地方啊!原来你也有一手,今天可被我抓住了!看你还有什么脸当书记!当下便要喊醒左邻右舍起来捉奸。一想,不行,这样倒把李四这个好人给栽了;又一想,当初你有才告我,想过我的前途没有?我今天就叫你丢丑;再想,当初有才只告我一人,没牵扯别人,我今天叫会计跟着丢丑,是不是太绝了?犹豫再三,铁拐夏咬牙切齿低语道:今天你是沾李四的光了,我给你记着!摇起车便要走,想想毕竟不解恨,便大喊一声:里面舒服着哪!
   后来,李阳找人倒戈有才,知道铁拐夏最恨有才,第一个联系的他,他毫不犹豫地告诉李阳,那就是有才把李四女人睡了,李阳那个喜欢,后来悄悄又捅给了李四。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那是不共戴天的,血性的李四会计不干了,有一次借着酒劲,拿个铡刀片子找有才拼命,尽管后来有才找人扯平了,但李四便和有才结下了解不开的扣,那有才再也不敢去骚扰李四女人了。
   李阳觅得了扳倒有才的最好时期,那就是合村建新小区,实行社区管理。
   乡里组织群众选举,李阳李四他们一商量,必须在选举之前,抓到有才的把柄,然后在选举那天等于投出一枚重型炸弹,他孙有才不下台也不行。
   那个捉奸的晚上,月亮将光华水一般地洒在地上,那晚的月亮真圆。
   盯梢的任务交给了二娃,李阳许诺让他做大队委员。
   有才从村头那棵大柳树下走来,慢慢地、步子稳稳的。他走到大队委员李阳家的门口,碰上匆匆赶路的二娃。二娃知道那是支书,却故意打开电筒,对着支书照了照。没想有才也带着电筒,也打开电门对二娃照了照,边照还边训斥一句,二娃你有病呀,大月亮地的打什么电筒?
   
   支书那电筒比二娃的亮,是蓄电池的。二娃娃就败下阵来,先熄了电筒。支书也熄了。二娃眼睛让电筒光刺得麻麻的,眨了半天才慢慢看见东西。
   支书说,二娃,你家门口的秫秸要挪掉,明天一早就挪。给你说过多遍了,村里要统一规划,今年要拿个县级文明村奖哩。
   支书说话时,左臂圈在腹前。气宇轩昂的,有一股不可凛然的傲气。
   二娃将电筒插到裤袋里,说挪就挪,不用你这大支书硬催了。
   支书说,明早上挨家检查,谁家不挪,村干部给他点了!
   支书说完就走了。二娃盯着他的背影,半天啐了一口,小声骂一句,狗日的支书,以后我有了儿子,一定叫他当个大官,整死你!
   二娃又悄悄尾随着支书,直到眼见得支书敲开了黑娥的门,才急急地往回跑,一直跑到李阳家,推了门进去。
   李阳家20瓦的灯泡下坐着七八个人,王小涛也在里面。二娃吸溜一下鼻子,皮笑肉不笑地逗他说王小涛你怎么又回来了?不在家守着老婆呢?王小涛低了头,憨憨地抓抓秃秃的脑袋,小声说,人家不让在家,你、你们可不能动我女人呀。
   二娃说,支书已经进了黑娥屋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趁他们正办事的时候,当场逮住支书。
   几个人便摩拳擦掌。大队委员李阳沉吟一下,说我看这事嘛,我出面是不大合适的。除了二娃,你们都是王小涛的侄子,你们有理由抓他哩;二娃带个头,也顺便作个证人。这事一定要办,明天,就要开大会推选支书候选人了,今晚是个机会哩,不能再让他当候选人了。
   王小涛声音低低地说,可他现在还是支书哩,我和二娃去乡里告他,都没告倒哩。
   几个人让王小涛说得有些气馁。李阳将手中的烟头扔了说,可他这是强奸,强奸——你懂吗?这回准能治倒他!
   二娃见几个人临上战场又犹豫起来,就对李阳说,拿酒来吧。
   李阳拿来两瓶酒,斟在几只碗里。除了王小涛,每人都干尽了那酒。很快,几个人的脸都红了。脸一红,胆子就壮了,想着王小涛女人活生生地让支书睡了,就都生气起来,抓着两条麻绳,匆匆出了门。
   
   有才进了门,发觉黑娥的肩膀正轻微的抽搐着,便搂住她,悄声问是咋的了。黑娥回一句,没事,睡你的。有才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就把她的脸扭正,发现女人的脸上沾满了泪花,在月光里泛着亮亮的光泽。有才吓了一大跳,急问咋了咋了。黑娥把头伏进有才的怀里,说,刚哭出来,心里好受多了。有才明白了,是自己委屈了女人,让女人难过伤心了。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女人的头发,抚摸着女人腻滑的脊背和丰满的大腿。他只能用抚摸来安慰自己的女人,也藉此减轻内心对女人的愧疚。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宽慰女人和自己。现在的境况,让有才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无能和失败,是一种作为丈夫的无能和男人的失败。
   长时间地抚摸,慢慢驱赶了黑娥内心的哀怨,代之以柔柔的温情充盈在体内。身体开始燥热起来,有一种无法按捺的冲动在体内穿梭着,呼吸渐渐急促,手也不由自主地游走在有才的肌肤上。有才感觉到了这种无声的召唤,也愈加认真地爱抚着女人。他知道,除了自己还能给予女人这点最起码的温情外,其他什么也给予不了。他下体已经苏醒,开始快速地胀大。他要用自己仅存的男人本能,给予受苦受难而又无力相助的女人最大程度的幸福。
   在俩人感到快要窒息的时候,有才爬到女人的背后,难言的欢愉淹没了两颗无助的魂魄,冲撞回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俩人不由地先后发出荡人心魄的呻吟声,直到坚坝决堤,直到最后一片秋叶飘然落地,直到所有的能量干净彻底地注入另一个体内,这种呻吟声才慢慢遁去。
   二娃先绕到王小涛家屋后,从窗户缝里往里看。这狗日的支书倒真会过瘾,开着灯,一边睁大眼睛看着身下的王小涛的女人,一边使劲动作着。二娃急急绕回门前,示意一下,几个人便一齐撞门,嘣一声便撞开了。床上的支书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结结实实地按住了。
   众人将支书绑了,只扔一件短裤让他穿上。黑娥羞羞地捂着脸,不敢抬头。王小涛那几个侄子说,婶子,今天就委屈你了。便让她穿了衣服,也绑起来。王小涛气得咧着嘴,踢了支书一脚,说你狗日的自己有女人,怎么老爱睡我的女人呀!还想再踢,看支书威严的脸,双腿就有些哆嗦了。
   孙有才开始时不知所措,只一会,便稳下神来,生气地瞪着眼说,你们绑人犯法,犯法懂不懂!几个人说,你睡人家女人犯不犯法?你要说不犯法,我们现在就去睡你女人!
   有才扭头看一眼二娃,说二娃你去叫村干部,叫李阳他们都来,让村干部来处理,你们没权处理。
   二娃嘴里喷着酒气,说你做梦哩。我们要把你送去派出所处理。
   王小涛哭丧着脸,又为自己女人披了件衣服,说你路上可别冻着哩。女人低了头,不再看他。
   一行人便押着有才和黑娥去乡里。二娃想开三轮车去,别人不同意,说要是惊动了有才的弟弟,就走不成了。大家连夜跑了十多里路,敲开了派出所的门。
   派出所那值班民警揉着睡眼,一眼看到了光着上身、只穿短裤的村长,惊疑不已,说孙书记你怎么被绑了?孙有才说他们硬要绑我我有什么办法?二娃说,他强奸人家女人,让我们当场抓住了。民警说那就先审审吧。民警搬一张椅子让有才坐下,又仔细打量一下王小涛女人,笑了笑,说这女人还蛮俊的,怪不得你孙支书小头发痒哩。民警抓过一张纸,开始笔录,说孙有才你怎么强奸人家女人的?孙有才仍很生气,说他们都看到了,就让他们说吧。民警又问黑娥,说他怎么强奸你的,要老老实实说。王小涛女人羞羞地低下头,不出声。民警说,这是派出所,不说不行的。王小涛女人说,我先扒了他,他又扒我……民警笑了,说这么说,你同意他睡你?王小涛女人看了民警一眼,点点头。民警放下笔,说干过几次了?王小涛女人说,记不清了。民警站起身,说胡闹哩胡闹哩,松绑松绑!二娃说,他强奸人家女人,不能松绑!民警说,你懂什么?他们自己愿意,就让他们睡好了,这女人要是愿意同你睡,你也照样能睡哩。说着,民警给有才松了绑,又挥挥手说,都走都走,回家睡觉去!众人都疑惑。二娃说,他犯了法,这就算了?民警说,他什么法也没犯,倒是你们随便捆人,才是犯法哩。孙有才余怒未消地说,你们不逞能了?便狠狠地瞪二娃他们,瞪得他们慢慢垂下了头,心里有些发毛。
   
   支书向民警借了一套衣服穿了,便和众人一起回家。孙有才借那衣服,是旧警服。二娃他们就是不明白了,这是一个怎么的社会啊?便耷拉着脑袋,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倒是孙有才,雄纠纠气昂昂的,再配上那身警服,更是威风得很,让人看上去,活脱脱一个警察在押送几个犯人哩!
   捉奸时间过了三天,就要进行民主选举了,就在李阳他们顿胸捶足暗暗惋惜之时,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停在了孙有才的小洋楼前,就在人们伸长脖子张望时,一干民警敲开了李阳的门,他因组织绑架,损害公民隐私的罪名,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第二天,进行了支部书记选举,全村40多党员都参加了选举,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孙有才落选了,被选为支部书记的是村里的复原军人李大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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