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认识的老王。有次洗澡,在休息大厅里看见有个修脚的,就唤来修。老王那时五十上下,提着灯过来坐下。修了一会儿说:兄弟你有点嵌甲,哪天你有空到八一南门来,我叫儿子给你好好弄弄,我眼花了,现在弄不好这个了,这次不收你钱。我一怔:这倒真是个正经手艺人儿!

  小王的摊子在南门口,宋家馄饨对面。头次遇见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羞涩清秀。一乐一呲牙,不咋说话。操了刀在手,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脸色专注凝重,不似个孩子了。他的刀有十几把,长短粗细不一,在修的过程里,需几次换刀,最后才剔除拇趾嵌甲。那孩子上身几乎不动,呼吸也屏住了,眼刀手合为一体一般,切入趾缝的冰凉刀锋你能感觉到,却不怎么感觉疼。良久,他长吁一口气,好了!顺手把那剔除的嵌甲放在膝盖上,示意我看。右手扭住我拇趾两侧问:咋样了?我也长出一口气,那种肉刺已除的感觉太爽了!打那后,小王给我修了快二十年脚。

  几年后,他把摊子挪到了八一公园正门对面的门市房里,顾客也越来越多,大多是回头客。

  他也娶了妻,我见过那女孩,眉清面善的,给他生了一个胖小子。

  他的修脚技艺也更精进了。有次我和他说:小王你厉害,就这么一套刀,在沈阳买了房子,娶了媳妇儿,养活儿子。小王眯着眼睛笑:哥,我正想和你说个事,我想干点别的,几个人投资干个饭店,你看行不?我说:你不修脚了吗?他说:我先投点钱,修这个玩意,啥时能出头?我说:我看不靠谱,你还是好好握你的刀吧!他愣了下,说:也是哈。

  去年大年三十上午,我去八一菜场去买鳜鱼,见小王的门市竟然开着,就走进去看。见小王正坐着磨刀,已经磨好的摆了一溜,寒光闪闪的。见了我,小王点点头,没有说话,继续磨。那神色就像头次给我修脚的模样。过会儿他弄完了,我笑:你磨得可真投入哈。小王眯眼乐:这个是我的活路呀。呵呵。

  送我出来,小王说给我拜个早年。我回头招手,一抬头,赫然看见新换了牌匾:沈阳王一刀。



                             《搓澡小杜》


  小杜在楼下浴池做搓澡工有几年了。四十好几的人了,大伙还是喊他小杜。

  小杜体格儿好,有块儿。我问过他是否练过健美,他呲牙乐了:年轻前儿在铁西体校练过块儿,一直忙道得没得闲儿,没长膘,呵呵。

  小杜手上有劲,干活不惜力气。大伙都乐意找他搓澡。他成天穿个大水靴子干活,有次我说:小杜你摆个造型就是那个掷铁饼的雕塑呢。小杜乐:我还真看过那个,我儿子课本上有,我差点胡子。

  浴池都是老顾客,小杜自己说,闭着眼睛都能搓。看他搓澡那叫溜,右手四个手指时并时散,紧贴皮肉,上下前后左右重推轻拉,有刚有柔。小子指头力道大,隔着澡巾皮肤微微刺痛。临了时,敲背是他拿手的,啪啪的节奏脆爽,最后一拍在腰眼,啪。起来吧!他还喊一声。

  我问他以前干嘛的,他说:重型的锻工,干了几年就下岗了。也不会别的,就干了这个。我说也不错,还不少挣。我问他保险咋交。他气呼呼地说:“工龄买断就给几千块钱,现在自己交,厂子忒黑了。”

  人一熟络,就扯点儿闲篇儿。有次他搓澡时候问:“哥,你有铁子没?”我趴着乐:“你问这个干吗”?他呵呵:“哥,我处了个铁子。”我回头问:“哪里处的?”他喜滋滋的说:“中山舞厅。”我说:“你可别老去哈,那是个扯淡的地儿!”他拍着背说:“没事,哥,玩呗。”


  最后一次见他,是个中午,人不多。进了门,见他正坐在休息室吃喝着呢,俩老雪,一个烤鸡架。我问:今天心情不错呀!他呵呵:没人前儿,我就喝点。说罢递了一只他的特美思给我,挺严肃地问:“哥,听哄哄,都得延迟退休,真假?”我说:“没准信,大势所趋吧。”他气着说:“操,我得找他们说道说道,太不讲理了!”我乐:“你找谁去说道?”他也笑了:“也是哈。”

  再去洗澡就没见他,老板说:听说在舞厅和人家打架了,腿受了伤。

  一晃几年再也没听说他的消息。前几天晚上下班,院儿里碰见三楼老张,他和我说:“我老爷子住院雇个陪护,你猜谁?搓澡小杜!小子见老了,一条腿不咋还瘸了!”


  老雪:老雪花,沈阳的一种烈性啤酒

  铁子:沈阳土话,情人的意思 

  特美思:香烟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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