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面馆

 

 

  老王,长安土著,何时流落到了沈城,开了家面馆,已不可考。
  自打发现老王在桂林街的面馆,我就成了他的常客。因为在西安读过几年书,常常和他谝几句西安土话,他就呼我为乡党。
  老王矮胖结实,车轴汉子,眯缝着眼睛不笑不说话,头发却有些卷曲,我说他可能是匈奴后裔,他乐而不答。
  在桂林街这一片儿,老王的面馆开的不算最火,却最长久。 老王自己说:这条街自打奥运会开了,就我这里没换主!甚是自豪。
  老王的馆子不大,四张桌子,挤巴挤巴满座就是二十人。老王收钱照顾客人端面收拾卫生,里面的厨师是他内弟。我问他为何不雇个人来帮忙,老王憨笑着说:雇啥哩,赚几个钱不够给人工钱哩。
  我只吃老王的油泼扯面,有时来个肉夹馍。我抱怨老王的馍软踏踏,老王说:搞硬的沈阳人不喜欢。他内弟的油泼面不错,有西安的味道。
  前日傍晚,突然想吃碗油泼面,想来这个时候人最少,就下楼去了老王的馆子。果然并无客人,老王拄着腮帮闷坐,见了我来,乐着问:这个点儿咋来了,今天我给你扯面。
  我跟着去了后厨,老王说,内弟有事回老家几天,剩下自己撑着干,不干也不行。我笑问:你也会扯面?老王又乐:他都是我教的呐。
  老王上了灶台面色便凝重了许多,眼见水滚,下了把豆芽,转眼一笊篱抄出来,控在大海碗底,三下两下扯了面,连着几棵小油菜下了锅,左手开了边灶烧油,右手搅着面,眼见水又一滚,面已出锅入碗,那几棵油菜正好在面上面,连下右手关火,撒下盐葱粒辣椒末在面上,又飞快浇了一勺醋,此时,那油已经起了烟气要开了,老王左手关火,端起油锅倒在面上,爆响中,浓香溢满。
  我吃面的时候,老王端了一碗面汤坐着闲聊,我问他生意如何,老王眯着眼说,还那样,一天买不上一袋面。我问他:才刚我进来时候,你琢磨啥呢,那么出神的。老王乐了,说:我看对面那个老板开了没几天店就买了个X5,这是咋挣下的钱呢?我也乐了:我给你算算,一天一袋子面,得多久你能买个X5。  

 

 

  老崔的棋

 

 

  年轻那会儿爱看下棋,偶尔也下场走一盘。

  那时候,下棋的人多。小区跟前儿有一大帮棋友,在工大南院附近成天玩儿,大杨树底下一围一大帮。老崔是个退休老头儿,棋是他带的,下的最多,棋艺也差不多最好。

  老崔大方,他的烟往地下一搁,随便抽。可是一般人也抽不动,古瓷牌儿,太冲了。老崔也比较傲,一般人看不上,运子快,走了一招,就不再看棋盘了,和边上的大个儿唠闲嗑。

  单位何师傅退休收拾东西,把一本卷了边的破书递给我说:这个书是局中秘简要,你留下看吧。我接过来一看,还是繁体字呢,第一局即是顺炮。仔细看看,乐了:老崔后手基本顺炮局,哪天我逗他一局。

  老崔赢了胡闹一局,说:没人下回家了,天头不暖和了哈。我蹲下说:崔大爷,我陪你来一盘。老崔乐了:哎呀,眼镜来了,很少见你下呀。胡闹在边上撇嘴:老崔,别废话,摆棋吧。大个儿也说:老崔你不要小看人,眼镜可是大学生哈。

  那局棋至今记得。我执红先行。

  炮二平五,炮8平5。

  老崔还是顺炮,开始点烟。

  马二进三,马8进7。

  车一进一,车9平8。

  老崔没有合计,直接运子。

  车一平六,车8进6。

  大个儿说:老崔欺负人儿哈,竟然过河车!老崔乐:过河就过河了,不行再回来呗。

  车六进七,马2进1。

  老崔落了子,笑:小伙挺急呀。

  车九进一!

  嗯?!老崔吐了口烟:啥意思,眼镜?弃子?和我弃子?胡闹乐:老崔头,赶紧应,别废话!大个儿说:老崔,看看再吃哈。老崔哼了一声,啪!弃了我就要!

  炮2进7!

  车九平六,士6进5。

  炮八进五,马7退8。

  老崔又点了支烟,不再说话,直直盯着棋盘。

  炮五进四,将5平6。

  老崔吐了口烟:胡闹,你看是不是大事儿没了?胡闹不言语,大个儿说:也够被动,马被逼回了,还被扣个当头。老崔突然叹了口气,抬头看看我。

  前车进一!

  老崔掐了烟,盯着棋盘看,我手里握着那只刚刚到手的士,也点了一支老崔的古瓷。大个儿说:不能落车,落了重炮叫死!老崔瞪了他一眼:这我还看不出来吗 。

  将6进1。

  前车退一,

  炮5平6。

  我的最后一手是炮八平五,老崔站了起来,咳嗽着说:我输了,再走下去没意思了。胡闹乐:你挺明步呀。呵呵。下去就是被蹂躏。老崔脸色不大好看,冲我说:眼镜,这个棋有谱吧,哪天拿来给大爷看看。我答应说行。

  后几日连着下雨,气温骤降就没再出来看棋。直到过年开春儿,路上见了大个儿,他过来对我说:老崔头没了!过了年走了。我问啥病,他说:听说肺心病,老毛病了。没过去七十三这个坎儿。

  那本旧棋谱依旧放在书架上,直到搬家前的晚上,我带着它到工大南院那个大杨树下,把它烧了。 

 


  老柳的按摩院

 

 

  老柳其实不太老,也就四十五六吧。不知咋地,都喊她老柳。 

  老柳住得挺远,却在桂林街上开了个按摩院,中医按摩。雇了个按摩师傅老单。店里生意不错,主要服务是中医按摩加上传统拔罐。两间屋子六张床。 

  老单的手艺不错,按得很地道,尤其是颈椎按摩,按上就轻松,所以找的人很多,一次按摩收四十,老柳分一半。一天供老单两顿饭,房租水电等等都是老柳负担,俩人就这么个分配关系。 

  老柳这个女人个头不大,俩眼溜圆,说话嘎嘣脆,是个开朗人儿。混熟了,有人问她:老柳,你老头呢?她嘎嘎一乐:叫我蹬了! 

  老柳按摩手法一般,却擅长拔罐儿,看她拔罐儿眼神得好,要不跟不上趟。老柳站在床前,病人俯卧,罐子一字排在床侧,她用镊子捏着一大块浸透酒精的棉花,点燃,逐个拿起罐子,火团插入即出,飞快扣向病人后背,啪啪啪。我给她计过时,十六个中号罐子,十八秒。 

  老单比老柳大几岁,是个瘦小的黑脸汉子,年轻时练过武功,手上有功夫,按摩力道足,手法也精到,店里的客人冲着老单来的多。 

  老单话不咋啃声,就是个闷头干活,偶尔蹲门口,抽根烟。老柳烦烟味,不让他在屋里抽。 

  有回老柳给我拔罐儿,和我说:哥,你劝劝老单。我说:咋了。老单挣点钱也不知道都干嘛了,社保医保都不交,也快五十的人了,将来咋整?还没等我说:老单瓮声翁气地说:你可别磨叽了,爱咋咋地吧!我这才知道老单脾气也不小。 

  后来听说,老单爱人没工作,他自己挣钱养家,供个女儿念书,钱紧。 

  老柳有个儿子,在沈北一个中专读书。我见过,是个胖子。 

  胖子有天来这儿看他妈,老柳给他买了大樱桃,他在里屋站着吃。我说:呵,老柳给孩子可舍得花钱呀!老柳嘎嘎乐:我大儿子好容易来一趟,吃点好的!老单边给我按边小声说:得他妈三十一斤,败家娘们! 

  开春后的一天,下班路过按摩院,看到大门紧闭,挂着大锁头。正自纳闷,见老柳顶着风,头上裹个纱巾,推着自行车过来,我问:咋还关门了?老柳说:进来说吧。进了门,老柳说:昨晚儿来了个穿警服的号称所里的协勤,说是什么特殊行业要办什么许可,我没勒他,他就要把我执照拿走,和老单撕巴起来了,老单给他一电炮,打个满脸花,跑了,说叫我们等着。今天我没敢叫老单来,自己过来看看店。我说:十有八九是个假协警。派出所就在跟前儿,你咋不去问问?老柳咔吧几下眼睛说:也是,我立马就去。 

  再后来,我就搬家了,离的远了,也没有再去按摩过。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意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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