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美国,身上有两个地方最不适应,一是舌头,二是腿。舌头指说话,腿指走路。说话得说美国话,走路得走美国路。美国话不好说,美国路就好走么?问一问咱国旅美人员,十个得有九个摇头,剩下的那一个不摇头,却叹息说,这路啊,简直不是给人修的。

  那是给谁修的?给汽车修的。

  在美国,不会开车处处挨憋。就算你雇得起司机,或者你愿意住大都市,愿意挤地铁和巴士,那也得挨憋,因为你没有汽车驾照。

  美国公安方面不给全民发身份证,汽车驾照就当身份证用了。美国几乎人手一份汽车驾照,压膜的,名片般大小,遇事唰的一亮,完事麻溜儿一收,手感极其良好。

  按说咱国发的护照也能证明身份,但护照太厚,丢失了办补发也太麻烦,咱国大使馆本来就忙得一塌糊涂,谁忍心再给他们添乱?更主要的是,护照容易暴露目标。做了好事,暴露也就暴露了,万一违了章犯了错,人家翻开护照一看,哦,中国的,你说你对得起谁?

  美国驾照简单多了,也就是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那么三五条,顶多再加上身高多少、眼珠儿和头发是什么色儿的,齐了。华人的头发和眼珠儿往往被描述为黑或褐色,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世界上黑头发褐眼珠儿的民族多了去了。

  好了不用阐述了,知道驾照的重要性了,赶紧考一个吧。

  别急,容我再问一个问题:如何辨认刚刚踏上美国国土而又不愿马上离去的华人?有一个窍门——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通常这类人总是攥一本小册子,读一段,抬起头,睁大新奇的双眼看四周,看一会儿又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低头再读。

  聪明的读者已经猜到了,他们读的是跟考驾照有关的材料。

  刘齐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不知别人背司机手册时有何感受,我可是挺吃力的,有一种被美国来了个下马威的感觉。

  我的英语是广播讲座出身,那时的广播讲座挺注重宏观,不时就有这样的句子:华主席、党中央,一举粉碎了Gang of Four.这样的句子我记了不少,现在却很难帮我理解司机手册的专业术语。Four这个词倒没白学,Four是四,汽车有四个轮子四个门,可汽车还有一千或一万个其他零碎呢!再加上交通法规、安全常识、道路状况,等等等等,真够人喝一壶的了。两壶也喝不完。

  我是如何把司机手册攻下来的,这里从略。我实在不愿回忆这段过程,也怕读者不耐烦,因为这过程属实太枯燥了。

  考驾照那天没感到枯燥,但却挺紧张的。

  考场设在北卡州达勒姆市交通管理部门的一个大厅里,气氛与其说是宁静,不如说是肃穆。应试者埋头答题,笔尖沙沙响;监考官昂首巡行,皮带卡子锃锃亮。眼睛更亮,揉不得一点砂子。

  笔试有二十五道题,满满登登印了几大篇子。不是冤家不聚头,凡是背手册时特别费劲儿的问题,这会儿几乎都出现了。我手心冒汗,有点拿不住笔,就停下来喘口气,缓缓神,顺便看一眼周围的应试者。

  应试者中不但有青年人、中年人,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美国考驾照年龄没有上限,哪怕你八十岁呢,哪怕你老驼了背呢,只要你能通过考试,照样可以开车。美国人自豪地说,这叫权利。除了未成年者,每个人都享有这权利。谁限制老年人开车,谁就是搞年龄歧视,那就公堂上见,一见准输,一输准赔银两。

  曾有一个老美问我,贵国老年人开车吗?我说不开。老美问是不是身体不好?我说老黄忠你听说了吧?老美说没听说。我便惋惜地摇头,说老黄忠一千多年前就出了大名,七八十岁了,大刀片子还舞得嗖嗖的。中国现在的老年人,哪一个都不比黄忠孬,关键是年轻人太孝,不忍心让长辈太操劳。这时我也自豪地说,咱们国家呀,别的且不论,尊老敬贤可是一流的。

  循着先易后难的原则,我逐渐答完二十四道题,剩下的一道说的是什么我茫然无知,因为差不多全是生词。我一筹莫展,怔喝喝地坐着。

  那个监考的白人官员见状过来,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当然需要了,这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官员便给我解释。他的声音并不象想象的那么严厉,反而倒挺柔和的,可怎么柔和我也听不懂,索性指着四个供选择的答案,问他应该在哪个上面挑对号,他马上警觉起来,威严地甩给我一连串的No,我没辙了,只好胡乱填了一个交卷。

  官员当场判卷,最后那道题我没蒙对,0分。

  庆幸的是,其他二十四道题无一漏网,统统命中,分数高达96.我眉飞色舞,喜气洋洋,胳膊一伸,做了个讨要驾照的手势。官员一愣,说你再晚一会儿高兴也来得及,因为你还没完事呢,还得目测呢。

  目测是把眼睛贴在一架仪器上,辨识里边映出的交通标志,映出一个说一个,说不对的再提示一遍。并线……分岔……限速……斜坡……鹿,鹿经常穿越这一带的路面,小心别轧死了,我边看边嘟囔,进展还算顺利。这时眼前出现一个图案,是一个小人儿坐在轮椅上,我卡壳了。

  负责目测的黑人女考官很胖,很面善,静静等了我一会儿,我还是不吱声。她只好说这个不会看下一个好不好?其实我会,我知道这是残疾人标志,但我却不会说残疾人这个词。见她马上就要给下一个内容了,我慌不择词,脱口说这个是说……是说这个人没用了。说完又觉不妥,赶紧纠正说,这人还是有用的,腿,腿没用了。

  女考官噗哧笑了,笑得我直犯核计,心想这道题算是打水漂儿了。

  接下来的几个标志比较简单,白给似的。

  最后一个标志更白给:火车路口,我在中国就懂,我一小就懂。问题出在火车这个单词上。按说这个单词再初级不过了,咱国叫一个小学生就会说,条件好一点的托儿所,三岁小孩都会说。不料我一高兴,大脑竟高兴得短了路,怎么调也调不出火车这个词的英文发音来,我急中生智,高喊道:这个是说,呜————-! ( It means Wooooooooo! )

  黑人女考官哈哈大笑。

  白人男考官哈哈大笑。

  全场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气喘吁吁。

  笑声中我通过了考试,得到了驾照,是见习驾照,正式的还需要路考,但见习驾照就足够当身份证用了。

  附记:中国驾照从97年开始跟国际接轨,个人驾小汽车的年限已放宽到70岁,今后如果老美再提此事,我就不用东拉西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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