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大概十分钟车程,有个农村大集,每个周日,我们都去大集采购些肉类和蔬果。

    集上有个卖豆腐的老头儿,豆腐做的不赖,细白,口感柔腻,买的多了,就熟悉了。有天我问他,多大岁数,他乐呵地告诉我,属马的,五十出头了!妻在边上听了一咧嘴,老头儿倒笑了:我长得老吧,成天干活,风吹日晒的,哈哈!

    他的豆腐车是个电动的三轮子,他放置好后,就背着手四处溜达,嘴里不停地喊:豆发!豆发!时间久了,大伙儿都忘了他的名字,就叫他豆发了。有次他笑着和我说:这个豆腐的腐喊不出来声,喊豆发就响亮了。我也乐:开口音就是响亮哈。此后他就记得了,总和别人说:你们懂啥,豆发是豆腐的开口音!

    他四处溜达着,媳妇儿守着那个车子卖豆腐。那女人比他看着年轻一些,口音却听着却怪怪的,我问她:你不是本地的吧?她说外地的。我问她那里的,她有些不大自在地回答说,湖北的。那女人勤快,手脚麻利的打理生意。边上有些附近的农民,来卖些家地里长的蔬果,有时会拿着自己的东西,找她换些豆腐。那些蔬果看着品相不好,吃起来却味道十足,我常常从她那里卖一些。

    回家妻跟我说:豆发年纪和咱差不多呀,可真是够老的了,看着动作都不大灵便了。我说:估计农活干多了,再起早做豆腐,累的。妻说:他还挺厉害,找个外地媳妇儿。我笑了:湖北山区以前可困难了,十有八九是跑出来找活路的。

    豆发的豆浆也好喝,浓香的,放一会儿就起豆皮。却不大带来卖。我问他为啥不常带豆浆来卖。他咧嘴说:那得多磨不少豆子呢,太累了。说着挺神秘的告诉我,他住的那块儿要动迁了,要是真动了迁,再也不做这玩意儿了!我说:那你可别动迁,动了,我上那吃这么好的豆腐去?他瞪了我一眼,不吭声了。

    去年冬天,很冷,我去的也晚,到了大集时,天还飘着小雪。豆发穿个油渍麻花的军大衣,还在背着手溜达。见了我就说:今儿个有冻豆腐,你弄点回去炖白菜,搞上点五花肉,老好吃了。他媳妇儿见了他回来,就喊他过去,要他把棉帽子下面的扣子系上,说天太冷了。

    她看他半天也忙乎不上,就擦了擦手,帮他系那个扣子。那女人个子小,豆发个子高。那女人就翘着脚忙乎他那个破棉帽子,豆发弯着个腰笑着说:还是有媳妇儿好哈。

    开了春去大集,却不见了豆发,只剩下他媳妇儿弄了一袋子玉米糁子卖,我问她,豆发呢,咋不做豆腐了。她含糊着说:他嫌累,身体也不大好,去跟前儿环卫找了个保洁干了。不做了。

    自打那后,再也没见过豆发了。我估计,等天暖和了,他还能回来做豆腐。


                   老张的擦鞋店

    女儿大一的那年冬天,礼拜五她回家,我俩人儿晚饭后遛弯儿,看到沿街开了一家擦鞋店,就进去擦鞋。

    这是个小店儿,一共五个座位。还买些鞋油鞋垫之类的,店主姓张,一听口音,我问他:黑龙江的吧,他一怔:哎呀遇上老乡了吧,这口音都能听出来!回头喊:大丫头,出来擦鞋!

    他大丫头出来给女儿擦靴子。老张说:哥,你家住跟前儿吧,办个卡得了,以后方便还便宜,我笑着说:好,咱还是老乡。老张敦敦实实个汉子,说话快,两个眼睛倍儿亮。我问他啥时来沈阳的,他说:在皇姑老乡店里干了两年,攒了点钱,就自己加盟了一个店儿,把闺女和媳妇儿都接来了,三人忙乎。

    大丫头长得白白净净的,短发,眼睛和她爸一样亮晶晶,说话泼辣。一论和我女儿同龄。回头冲他爸撒着娇说:你看你俩,人家上大学了,你却叫我在这里擦鞋!老张乐着说:你连初中都不知道咋念下来的,还大学呢,呵呵。老张媳妇正写卡片儿,也抬头说:死丫头,你还赖上我们了,你要是能考上,头拱地我都供你念了。大丫头哈哈乐着:我这不逗你俩玩呢吗,哈哈。

    我女儿听得眼直,回家路上问我,她和他爸妈说够随便了哈,我说老家人儿都这样,习惯了。她说:那以后我也随便吧,我乐了:行。

     过了几天,我去送几双皮鞋靴子过去擦,见老张在里屋修鞋。喊我进来把鞋放架子上,他的店面其实就是个小套间,外面大屋客人擦鞋,里面就是存鞋和修鞋的地儿。老张说,你看这个小地方,我们晚上还得在这里睡呢。说着指了指墙角的长折叠床。我说:租个房子吧,这也休息不好呀,老张哈哈乐:快了 ,生意越来越好,下月就租了。

    过段儿再去,生意明显好了,有时五个座位都坐满人,屋里还有等着的。老张一家三口都忙乎不过来,大丫头诉苦说:叔,我爸经常都不给我吃饭。大伙就笑。

     再去,发现多了一个小伙儿,坐在那里擦鞋,长得高大俊秀,手脚和大丫头一样麻利,我问:这是谁呀,老张乐:我姑爷儿!她媳妇儿说:前几天回老家办的婚事,真是姑爷儿。一家子有说有笑的,老张说:哥,我租了一个楼上的套间,正好俩屋。

    年前我过去,见了一屋子的人,老张四个人都在干活。我坐着等,听老张媳妇问:丫头明儿你想吃啥,大丫头抬脸儿合计着说:我想吃酸菜馅儿包子,油梭子包的,不要肉。老张说:这个容易,正好今晚我熬油!姑爷说:我剁馅子,快。

     大丫头擦靴子的那位,是个漂亮的女士,听的真切,插话说:你们的日子可真是有滋有味,真好呀!老张乐了:你开着宝马穿着貂皮来擦鞋,咋还看我们的日子好呢。那女士叹了口气,也没言语了。

    开春后,我去擦鞋,大丫头已经显怀了,老张笑着说:哥,你看看,我都要当姥爷了!那小伙在给他媳妇儿扒榛子吃,也笑。大丫头说:你别光给我吃,挑个儿小的,你也可以吃几个。哈哈。

    搬家后,再也没有见到那家人了,算来老张的外孙子也六七岁了,估计也能是个乐呵的孩子。 


                      理发小田

    自打前些年搬到了市郊住,小田就成了我的理发师。

    我是在住处附近的小镇子上,找到小田的店的。小店在镇子的主街上。沿街各式的店铺,有的脏兮兮,有的挺可疑。

    小田人殷勤,剪发手法也凑合,我也就成了他的常客。他是理发师,可自己却推了个平头,我问他谁给你理的发,他呵呵乐着,下巴指着边上给人卷杠子的媳妇儿说:她!,她就会剪个平头。

    小田瘦高个,眉目清秀。他告诉我,以前在哈佛理发店来着,口气颇为自豪。我问他:你咋跑这里开店了?他说,结婚了,就不爱再给别人打工了。我笑着问:你是不是在那儿勾搭一个洗头妹子?小田哈哈大笑:哥,你咋知道的?我说:你们大工,基本都是这个路子吧。小田哼了声,可也是,要不咋能认识别人,恁忙的,天天。

    他又问:哥,是不有个大学也叫哈佛,听说老厉害了。我说:嗯,老牛逼了。

    年前理发,小田蔫巴巴地,也不像往日那样能嘞嘞了,我问:你咋了,有啥事儿呀。他哭丧着脸说,工商所来找他了,要求他办执照,我笑:我说咋看着你这个店可疑呢,原来是黑店呀。那就赶紧去办吧!小田剪着头发说:办不了!我这个房子是租的,房主是个老头,死活不配合。人家工商所说,需要房证和房主身份证才能注册。我问:老头为啥不办呀。小田说:老头说了,怕注册了理发店,我以后不租了,改不了别的,不好租了,说啥也不给办。人家工商所说了,再不办,就给我关了。说完了长长叹了一口气。

    小田媳妇儿是个圆脸胖丫头,也在边上说:我也求了那老头好几次了,说啥不行。我说:不行,你俩再回哈佛去得了。小田指着他那个满地跑的儿子说:多了这么个玩意儿,咋弄?

    小田给我洗头时说:这个执照办不下来,我看就得关了店了,重新找房子租,那可不定啥前儿开业了。哥,我先把卡里剩下的钱儿给你退了吧。

    洗好了头,我戴上眼镜一看,说:你小子看看,这左右都不一般长,咋剪的?小田苦笑着说:操,心情不好,手不听使唤了,我再修修。说着又那电推子开始推。

    我想了会儿说:小田你别愁,明个儿你主动去趟工商所,把实际情况和他们说说,就说房主不配和,你自己呢,非常想办这个执照,也请他们帮着想想办法。你就说,现在国家不都号召支持小微企业吗?

    小田问:我这个算小微企业吗?我说:肯定算。小田说:人家要不管呢?我说:那你也别着急,你大声点说“不是说执政为民吗?”,然后你就回来。回来你也别闲着,去找下房主老头儿,你把一年的租金给他提高点儿,看看他咋说。小田连连点头。

    剪了发回家,妻见了说,今天咋剪的,这么楞呢。太短了。我笑:今天小田乱了套了,短就短点吧。

    一晃,眼瞅着龙抬头都过了,又要去剪发了。

    也不知道小田的店,现在咋样了,但愿还开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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