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和母亲一样,都是我心中至高无上的玉皇大帝,虽然她病逝已经40多年了,可她的音容笑貌依旧活鲜鲜在我的眼前。每逢清明节,我都把岳母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的姥姥也成为他们心中的玉皇大帝。

  岳母生于清朝末年,小个不大,四方脸,一双尖尖的“三寸金莲”。

  她94岁寿终正寝,可谓高寿。一过80岁,就让她坐在炕上享清福了。坐在炕上没事,她常常地抚摸着自己的那双“三寸金莲”,有时还“咯咯”地发出笑声。就这双不到一乍长的小脚,是怎么从宣统、中华民国走到今天来的呢?就这双小小的“三寸金莲”,当年大脚片子的哥哥怎么就没追上她呢?纳闷,真纳闷,多年过去,岳母还是解不开这个谜。

  岳母的“三寸金莲”是富有些神奇色彩的。当年她同岳父结合,家里不同意,于是,他们便悄悄约会好,决心远走高飞。

  在一个没有月亮,刮大风的晚上,她们偷偷地跑出了家门。她们刚走出家门不久,就被家里发现了。岳母的两个哥哥,拿着茶杯口粗的大二棒子,追出了家门。照实说,岳母的“三寸金莲”怎么能跑过大老爷们儿的大脚板呢?神奇就神奇在这里,他们整整地追了三天三夜,愣是没追上。岳母的“三寸金莲”跑的该有多快吧。

  也许是当年她和岳父从老家朝阳跑到阜新实在累苦了,也许是她感受到了婚姻自由的不容易,所以她对自己姑娘和儿子的婚事从不干涉。我和妻子就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当年妻子征求她的意见时,她就说:“当妈的不管,你看谁好就跟谁去吧!”

  岳母一生勤劳、俭朴,唯一的嗜好是爱抽烟。她爱抽那又烈又辣的老旱烟。当年每天坐在炕上,至少也得抽30袋烟。

  岳母在家当姑娘的时候,根本不会抽烟。她和岳父跑出来成家后,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之外,干净利索,什么也没有。岳父老实厚道,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在外面扛活做月。几年后,不但盖上了土房,还买了一头小毛驴。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穷人家有一头小毛驴,就好像有了“金驹”一样。岳父给有钱人家起早贪黑地干活,回来还得看着这头小毛驴,怕来小偷给偷去。岳母心疼他,就让他睡觉,自己倚在窗户眼那,看着小毛驴。她一天到晚,家里外头也是脚打后脑勺的忙,一到半夜也困得没法呀!这时,她就拿过来岳父装烟的大葫芦头,抽上一袋烟,提提神。一直等到东方有点发白了,才敢躺下睡一会儿。岳母抽烟,可以说是从看那头小毛驴开始的。以后,越抽越重,烟瘾也越来越大。

  岳母把抽烟从不看做是坏事。她说:“人困了、累了,抽点烟精神。年年在园子边上,栽上百八十棵的,就足够抽的了。” 因此,她们家的姑娘、儿子、儿媳都会抽烟,都抽老旱烟。东北三大怪,其中不有“大姑娘叼烟袋”之说吗,这在岳母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我的妻子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便开始吞烟吐雾。人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恋爱不久,我就成了她的“烟民”。如今已有40多年的烟龄,成了地地道道的“烟鬼”。

  岳母到80那年,头发白得像一团雪,一根黑的也没有了。她虽然身子骨还很结实,也能干零星的一些家务活,可儿女们疼爱她,啥活也不让她着手,叫她呆着享福。

  干了一辈子活的山屯老太太,双手就是闲不住。岳母呆着没事,除了抽烟之外,又增加了一个使人莫名其妙十分古怪的嗜好——拣香烟盒。她发现哪儿有人扔的香烟盒,如获至宝,立刻拣起来,甚至有时家里来了抽烟的客人,她总是叫人家一支一支的抽烟,盼着那盒烟快点抽完,好要烟盒。

  她闲着没事,便坐在火炕上把烟盒里的银纸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再把银纸后面的那层薄纸慢慢地揭去,然后把剩下的纯银纸,用手轻轻地抚摩着,直到弄得平平张张的,一点儿褶痕也没了,才把它放在一个小布包里。

  儿媳妇问她:“妈,你弄那么多银纸干啥呀?”

  她神秘的一笑,便不回答。

  一天,儿媳妇正在山上干活,突然发现自己家的院子升起了一股浓烟。不好,失火了!儿媳妇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家一看,原来不知岳母什么时候,把那些银纸都叠成了小银元宝,好大一堆儿,正坐在院子里用柴禾烧呢。

  儿媳妇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长长地缓了一口气,问:“妈,你烧这玩艺干啥呀?”

  岳母看看儿媳妇,喃喃地说:“旧社会你爹扛活做月,光挨累没挣过钱。到新社会好了,可手头上还是不充足。我想把这些银元宝给他拿去,叫他可劲儿花吧。年轻的时候,他就稀罕大黑叫驴,这回有了元宝,买吧。”

  银元宝烧完了,岳母了去一桩心事,可她依然拣香烟盒。

  儿媳妇问:“妈,你拣烟盒还做元宝给我爹烧啊?”

  “不给你爹了。”

  “那你还拣它啥用啊?”

  岳母还是神秘的一笑,也不回答。

  十年,对一个人来说,算得上是漫长的岁月啊。岳母又拣了十年的烟盒,足足两大包子,上秤一称,竟有15斤重。

  这天晚上,岳母把三个儿媳妇叫到跟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大嫂子在旧社会结婚,家里穷,没有给她打银镯子。你们小妯娌俩在60年挨饿时过门,也没买上银镯子。为这事妈的心里不好受啊。银纸里一定能提炼出银子的。这十年我给你们妯娌三个攒了这么些银纸,分分拿去打银镯子吧。”说完岳母把银纸平均地分给了三个儿媳妇,干瘪的嘴角上现出笑纹,她如愿以偿了。

  妯娌三人看着每人那堆一分钱不值的银纸,心里酸、甜、苦、涩,不知是啥滋味……

  岳母的故事绝对不比《一千零一夜》少,来年清明再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