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的像要扼杀人一般,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的炙热。巴西龟四脚八叉的趴在石头上懒得连眼皮也不抬,鱼缸上摆放的吊兰休克似的垂着苍老的枝叶。除了知了拼命地嘶叫以外,几乎整个世界都在等什么。天空阴沉的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暴雨,地板砖散发着每逢雨天就出现的腥味。忙完了中午的客人,浑身酸疼,懒得吃东西,脱掉可以拧出汗水的遮盖,虽然一直讨厌空调带来的有些刺痛的凉爽,还是令人感到进入氧吧一般。空气潮湿导致床上黏黏的感觉,躺上去怎么也找不到舒服是什么,空调吹出的凉风和厚厚的窗帘把卧室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了。
   在还憧憬做什么好梦的时候,妻子进来告诉秀云来了。秀云是朋友的妻子,和朋友结婚五年,有个三岁的女儿和她妈妈一样甚是美丽。朋友是开长途公车的,大概是跑长清。因为家距离城市较近,得开发便利,也算个城里人了,才娶得农村的美丽秀云。朋友和我是在卖衣服的时候认识的,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上着学,乘放暑假到石家庄倒回一些上面印着大狗的大背心,甚是好卖。那一年很多姑娘穿那种大的可以免去裙子的背心,凸显出窈窕和诱惑。朋友小赚了一笔,并传授给我生意秘诀,因为我卖的毛绒玩具生意冷淡,便在他开学的时候承接了他的‘事业’。但我接手后是不赚钱的,甚至赔钱,大概天生不是卖衣服的料子,导致我穿了好几年那种大背心。
   朋友速速毕业后便想从服装上干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但事与愿违,他再未遇到合适的潮流和时间,倒是和我一样不愁穿衣了。他送我的几条牛仔裤至今还躺在衣柜,已经把衣柜染上了蓝颜色,因为我实在讨厌那紧绷绷的感觉,当然他那裤子的质量也有待商榷。后来便是跑了段时间的出租车,应该是拆迁的补偿让他把天津大发换成羚羊,然后便是车祸。朋友在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成了瘸子,不但影响了借我的五千块钱,还影响了他的个人需要—--家和女人。没有女人怎么会有家?而城里的女人大都不喜欢瘸子,应该农村女人更讨厌瘸子。但秀云因为姐姐嫁到城里,所以像是赌气似地或攀比似的心理,把自己的年轻美貌送给了朋友,当然还有四万彩礼。结婚的时候朋友乐的高一脚底一脚的满桌子敬酒,大概是预见借给他的钱已成泡影,或是嫉妒这小子的艳福,对那天我实在找不出高兴的回忆。
   朋友结婚后我们的联系倒少了,一是因为他欠我钱,再就是怕他再借钱,虽然这是笑话,但还是因为他生女儿和父亲去世,‘送’给了他三千。之所以一再提钱,是因为听说他痴迷麻将和小姐,他给别人开车每月几千元的收入,但总是穷的要死要活。每次见到都是那身后面开叉的西服和掉色的牛仔裤,大概是存货吧。朋友的嗜好让家庭收入和关系忽冷忽热,春节的时候听秀云说朋友近乎五毒俱全。看着他因为吸烟变得黑黄的牙和干瘪的脸,杂乱的短发和胡子,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低头不语,一个劲的吃菜喝酒。秀云几乎每次都是诉说着就开始抹眼泪,那曾经秀丽的形象也变得邋遢些许,小女儿每次这时候都瞪着大眼瞅完妈妈瞅爸爸,依偎在秀云怀里摆弄着衣服扣子,看得出她已经开始明白什么。
   今年去过朋友家里几次,每次都是因为他们夫妻吵架。我只有拖着妻子买些孩子食品,有些厌烦却也无奈的赶去‘劝架’,每次接到他的电话都会令我从精神和经济上受到损失。因为我本就笨嘴拙言,哪里会劝架,唯一的办法就是会拉朋友出去,到附近的小吃店消费苦恼,留下妻子在家劝说秀云。那该死的小吃店大概摸透了规律,见到我就喜上眉梢,随着他们夫妻吵闹的频率加快,小吃店居然在杂乱的后院收拾出一个小单间,按了俩风扇,看那凳子和桌子上的灰尘,我真担心是专门给我准备的。去了七八次,每次都是朋友借酒浇愁的模样,而我则是借钱浇愁,因为我需要买单。
   这次秀云居然在乌云压头的时候直接来,我想应该不是还帐,但情人节他们刚吵了架。朋友还后悔的哭了把鼻子,搀着哭的眼圈红肿的秀云要金不换,并对天发誓再找野花遭雷劈,虽然那天雷声隆隆,但想必不是给朋友准备的,因为他那天没遭雷劈,大概是劈别的发誓的人的。但今天这天气,想必朋友不该犯错,因为老天随时会打雷,除非朋友忘了誓言。
   我狐疑着走下楼来,秀云满身已经被汗湿透了,散乱的烫的浅黄的头发贴在脸上,看那红红的眼神,想信哭了一路。小女孩正痴迷的舔着妻子给她的雪糕,忽闪着懵懂的大眼看着我一步步的出现。秀云的父亲在她未结婚前就去世了,母亲则是前年去世的,家里还有个哥哥,但嫂子好像不愿管这些琐事。秀云和丈夫生气开始去过姐姐家,但听她说姐姐似乎比她处境好不多少,姐夫且是大男子主义,本就看不起瘸子连襟,所以两家亲戚很少走动。因为朋友对我还算‘惧怕’或内疚,于是这不伦不类的街道大妈该管的事频频落到我头上,害的我心惊肉跳。有时甚至盼着他们快些离婚,好清静一下,对朋友我已经无能为力,感觉他只有娶个极泼辣狠毒的娘们,像孙二娘那样的才会把日子过顺,但真担心娶个那样的女人会把他另一条腿打断。
   打雷了,我带着雨披骑车赶往二十里外的朋友家,妻子骑着电三轮托着秀云和孩子。天气闷热的更加厉害,一丝风也没有,秀云委屈的向妻子诉说着什么,我骑着摩托车思虑着即将到来的场面和暴雨。听秀云说,这次生气是因为丈夫找小姐居然欠了账,惹得几个浓妆艳抹几乎赤裸的女人找上门来,小区的人像看动物世界一样兴趣盎然聚集到她家楼前迟迟不肯散场,结果把电视给了人家才算暂时了解,但小姐们说了:五天内不还帐还来闹,一台破电视至多顶一次。
   朋友居住的小区是类似贫民窟的那种,住户多是原造纸厂的下岗工人。小区里面自己建了一条‘商业街’,修鞋的修自行车的卖青菜的都算利税大户。因为天气不好,今天摆摊的只有几份青菜摊子,且大都是萝卜胡萝卜或像萝卜的便宜菜。那家小吃店的老板正舔着脸看天,不知他是盼下雨还是怕下雨,当他无意间看到我时,那眼神流露出的可恶贪婪携带着奸笑让我十分反感。他远远地和我打招呼,并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烟卷递过来。我停下车但没下来,冲他应付的笑了笑,他大概明白我的来意,指了指天:要下雨了,看这样雨小不了。我苦笑了一下,进了小区。
   小区唯一精神焕发的就是参天高的法国梧桐,近乎遮天蔽日,何况本就阴云密布,看不见的知了躲在树上嘶哑的叫卖着。黑漆漆的路面上除了枯叶就是塑料袋,大树空挡里修建的简易小屋大都是发廊和小卖部。随着一道刺眼的电闪和惊天动地的炸雷,大雨犹如外星生物入侵那样砸在树叶上,噼噼啪啪。小区大概体现了社会现实,穷的宽阔无垠,这里居然安置了一百多栋五六层孪生般的筒子楼。我每次来都要按固定的路线才能找到朋友家,否则就像进了迷糊阵。妻子在进城的时候被我远远甩在后面,想必是正在免费淋浴。那雨突然大的犹如有人从上面倒水一般,看不出雨滴听不出雨声,甚至喘气都费力,雷和闪交错着把眼前的一切变得忽明忽暗,我像游泳溺水一样推着车费力的辨认着那些该死的破楼。不是妻子如救生员一般及时赶到,我怕真给淹死在雨里了。秀云把孩子死死地裹在怀里,像坐在浴盆里一般,妻子被雨呛得直咳嗽。
   楼道里的窗户玻璃早已不知去向,灌进来的雨水把楼道搞得像水帘洞一样,楼道脏乱不堪各自为营,鞋盒子塑料袋子堆积在每层楼道的空间。一辆布满灰尘的自行车锁着一把巨大的锁,我几次来都想找那主人买下那把锁,因为那把锁太大了,不知那钥匙多大,我一直极为好奇。秀云打开门,脏乱的屋里黑漆漆的,一股冲鼻的酒和烟的混合味道被潮湿勾兑后堪比催泪弹。秀云打开灯,朋友正几乎赤裸着身子躺在上发上睡觉,茶几上摆着几个啤酒瓶子和几粒花生米以及一块被啃得乱七八糟的猪蹄子。秀云带妻子和女儿去卧室换衣服,并给我扔出一条裤子。我没换什么衣服,只是怔怔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厨房的门被踹了一个大洞,几件被撕乱的衣服堆在墙角,煮饭的铝锅被踩成三角,我就奇怪朋友一只脚瘸,怎么来的那么大劲把门踹个洞?
   朋友醉眼惺忪的看到我站在跟前,像受惊一样想立即站起来,但晃了一下才费力的爬起来向我打招呼:哥来啦!快坐。说着话便一颠一颠的四处找烟,我掏出还滴水的烟盒扔到茶几上,转身想找件比毛巾干净的东西擦把脸,但黑漆漆的屋里没什么发现,便用手抹了一把坐到一个圆凳子上。外面的雨应该小了一些,但雷声却密集起来,震得屋子也感觉到战栗,电闪让屋内的灯光凸显暗淡。秀云和妻子换好衣服领着孩子刚一出来,朋友便冒出一句:你不说死了也不回来了吗?。妻子呵斥道:怎么说话呢?你做错了还耍什么?我冲妻子摆了摆手,妻子拉着秀云回屋去了。我用命令的口气让朋友坐到我跟前然后问他:“欠小姐钱的事是不是真的?”。他耷拉着脑袋:“是,反正都不想过了,我也豁出去了。”我又问他:“你觉得我是不是你哥哥,说真话。”他扬起脸肯定的说:“当然是了,我一直拿你当亲哥哥。”我站了起来,他也跟着费力地站起来,怔怔的看着我。我突然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向他的脸,他虽然本能的想低头躲,但随着我手掌的剧痛和清脆的‘啪’的一声,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抽到他脸上。
   没打人已经快十年了,年轻时的桀骜不驯和火爆脾气常常导致我打别人或被别人打。疼痛的感觉在被打的时候其实是不明显的,远比打针舒服得多,因为挨打一般最初是感觉不到的,至少有几秒钟的麻木。朋友就是在愣了几秒钟后才嗷的一声叫出来,他愤怒的几乎把眼珠子想送给我,然后就是四处忙乱的想找什么。他一边吼着:豁出去了,不活了,一边一瘸一瘸的跑进厨房,抄出一把菜刀窜了出来。妻子和秀云带着孩子也赶忙出来,见到这阵势吓得只喊他放下菜刀,我静静地看着他提着菜刀颠到我的身边。他反而害怕了,举起的菜刀颤栗着,他刚才愤怒的眼神已经没了斗志。他其实不知道,他要再近前一步,我就会把圆凳子踢向他。见他颓丧的放下菜刀,我冷冷地说:“抽你那巴掌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脸?知道打雷怎么不劈死你吗?一百层地狱还没修好呢。街上那么多流氓你见哪个抢要饭的钱?连小姐的钱你也欠?欠人家八百块钱你没办法,欠我八千你倒想起拿菜刀玩命了。”他一屁股坐到茶几上,抄起那盒湿烟慌乱的抽出一根费力地想点着,但无济于事,他用力的扔掉烟卷:“哥,你不知道,这娘们整天嘟囔这家安空调那家买汽车,我一个瘸子,一样开车,人家挣四千,才给我两千八,别的车都配个售票员,就我的车老板天天跟着卖票,生怕我喝他几斤汽油,其实就是拿我不放心,找小姐也是老板逼着请客,我能不陪着吗?这个活要是没了,我到哪里找工作?”他振振有词的为自己辩解着。突然里屋传出一声喊叫,屋里的灯瞬间灭了,我们冲到里屋借着电闪看到秀云躺在床边,地上扔着一个电线盒,秀云触电了。
   秀云自杀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妻子讲,秀云给她学舌曾自杀过一次,是上吊。但因为拴绳子的电扇和和嵌入楼板的钢筋质量不过关,阎王没见到,反倒头被电扇砸了个洞。医生把她头顶的头发都铰了,害得她戴了好几个月的帽子。就他们夫妻之间的恩怨实在说不明白,秀云说丈夫自从有了孩子就变得恐怖起来,且把自己的困境归咎于秀云。不知他从谁那里听说,秀云命相不好,不旺夫。就我和朋友之间闲聊的时候发现,他有很厉害的心理压力或者说疾病,因为他极看不起女人。从他的言谈中得知,他接触的红尘女子给他留下的印象和价值观念让他痛恨女人,他口口声声说女人没好人。而时下社会出现的女性相互残杀和拜金风气给了他充足的理由用狭隘的心理揣摩女性,他每次出车需要两天,然后休息一天,这样的特殊工作时间让他疑虑重重,因为小区里到处都是眉来眼去和花枝招展。这个坐落在城市的贫民窟接受的却是时下腐化的社会风气,不像偏远山区的落后贫穷,因为他们的本质不同。女儿的出生并没带来多少欢乐,朋友变态的社会观似乎总担心女儿会早早成为牺牲品,他明白以自己的实际情况,女儿将来无非就是个社会玩物,他没能力保护她。对朋友的这种心理其实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谁都希望有个漂亮媳妇,但谁也明白漂亮是个祸端,特别是在需要面对生存的时候。
   秀云直挺挺地依倒在床边,脸色苍白。妻子试探着秀云的心跳,朋友瘫在地上发出咳咳的奇怪的痛哭,我抱着孩子给医院忙着打电话。这栋楼里大概只有触电保护器是合格的,秀云发出一阵呜呜的呕吐声音,身下湿了一大片,但依旧闭着眼睛不说话。我抱着孩子踢了一下朋友让他快找辆车,但他像傻了一样只是呜呜的哭,什么也不说。我想放下孩子,但小家伙死死的抓住我的衣服不撒手,眼睛里充满祈求和恐惧,嘴撇的随时都能爆发,但却紧紧抿着,三岁的孩子似乎明白这时候不是哭或撒娇的时候。我抄起一件衣服披到孩子头上,拍了几家的门都说没车,只有冲下楼去找。小区里汪洋一片,雷电交加,茫茫雨雾中看不到一辆车,到处是自行车和盖着塑料布的电动车。像河流一样的雨水已经没过小腿,大雨让人看不清道路,我转过两栋楼才看到一辆面包车。想必车主就住那楼里,我从一楼打听到三楼,却找不到车主是谁,大家都冷冷地说不知道那车谁家的,然后就砰的一下关门。虽然理解他们在这暴雨天气躲在家里的惬意和少有的清闲,但对他们的狐疑眼色和冷漠着实令人气愤。我掏出手机想找朋友借车,但手机已经打不开,只有抱着孩子淌水去小区门口,来的时候见那里停着几辆出租,至少有那个小吃部可以打个电话。

    从朋友住的楼到小区门口足足半里地,那高大的梧桐树被风雨搡的歪歪斜斜,水里漂浮着一些被刮断的树枝。庆幸的是在一家发廊外面见到一辆2000,发廊粉红色的灯光在雨中显得暗淡无彩,隔着玻璃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穿吊带裙子的女人,该有二十几岁,正在摆弄手指甲。我迟疑了一下,刚想敲门,她已看到我,懒懒的站起来把门开了一点问道:“干嘛?”我指了指那车说:“麻烦一下,那车是你的吗?”她愣了一下,把门开的大了一些,但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是我的,有事呀?”“我有急事想用一下,多少钱都行。”“不行,我也不是出租。”说着话她就想关门,我急忙把手插到门里,用央求的语气说:“孩子他妈病得厉害,求求你了,我就住这小区,把我送到人民医院就行。”她打开门回身坐到沙发上,见我傻愣在门口等他回话,冲我一瞪眼:“先进来再说,你是这个小区的我怎么不认识?”我尴尬的占到门里一点的地方,但还是把雨水带了进去。“我朋友的媳妇病了,挺厉害,救护车一直没来,怕耽误了,这里到处找不到车,求求您了,我在二屯那边开饭店,有时间走到那里有什么事找我一定办。”我用平时习惯的客套和社会语言希望能打动她,她思虑着看了我几眼,沉吟了一会:“三百”。“行行”我连需满足的应允着,她把手一伸:“先交钱。”我皱了皱眉,放下孩子掏出随身带的五百元钱,那钱已经被雨水灌得沾在一起。我心里一边嘟囔二十块钱的路程收我三百,老天爷哪是下雨,是专门给你下钱的,一边费力的把三张纸票摆在桌子上。
   回到楼上,却发现秀云已经没事了,除了有些虚虚的样子,妻子已经把她扶到了床上。我虚了一口气,才觉得浑身难受,多年不锻炼的身体今天几乎散架,放下孩子便依着门坐到地上。秀云只是低声的啜泣着,妻子稍带责怪的安抚着,我只是大口的喘气,门外的车先不管了,反正也收钱了,让那小姐在车里欣赏雨景吧。孩子爬到床上跪在秀云身边,像是犯了什么错误那样温顺。我感觉今天的暴雨也该停了,喘了半天气才发觉我那累心的朋友哪去了?厨房里传出当啷一声,朋友低着头迈着特色步伐慢慢出现,他一只手紧紧攥住另一只手,殷洪的鲜血已经把他的大裤衩染红并滴到膝盖上顺腿流下来,像钢蹦子大小的血滴一滴滴溅到地上,摔出一个个太阳花般的图案。
   救护车还是迟迟赶来了,小姐的车却无法启动了,因为雨水聚集到车下淹没了排气管子,朋友把自己的手指剁下来一个,我的奔波又开始了,秀云虽然也开始由被救护转变成救护者,但医生听说她刚才触电的事依旧把她捎带到医院作进一步检查。医生的命运就是比一般人好,那雨居然停了。我们坐在救护车上赶奔医院的时候,车依旧停在水里的小姐冲我比划着什么,我告诉她等我回来再说,但她未必听得见。
   秀云夫妻两个占据了两张病床,在外二科的一间病房里,每人挂着一瓶药液,五千元的医疗费是我临时借的,我和妻子正好一人一个侍候着。朋友的手指没能保住,但是个小手指,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不知道医生给他们输得什么药,他们居然开始沟通,不是碍于在病房他们也许会拥抱一下哭哭鼻子。朋友举着缠满绷带的瘸手再次发誓,以后好好对待媳妇好好管家好好如何如何。我实在不愿在他的誓言中遭受折磨,便出了病房。雨又开始了,虽然小了些,依旧会惹人厌烦,就像我一样,也许不打他那一巴掌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就会全身而退,当做陌路。真的挺讨厌自己,怎么处处好心总办坏事?
   我告诉朋友:你悔改不悔改和我没关系,彻底的没关系啦,少一个手指头不会影响打麻将找小姐,什么时候秀云说你真改了,再做兄弟。同时我告诉秀云:自杀的方式很多,时间也很多,无法挽回的更多,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怎么会害怕生活?一个后悔到剁掉手指的人怎么就缺乏生活勇气?你们出了事居然是靠小姐的车救助,虽然人家收了钱,在那种天气那个小姐的心也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邻居们光明正直。我就奇怪了,怎么一个贫穷的地方连基本的互助情理都不懂?是怕惹火烧身还是本心龌龊?这种人多亏没钱,有了钱就是魔鬼。我愤怒的抱怨了一通,惹得病房里的一些人恐惧且鄙夷的眼神。我自觉没趣,扭身出了病房到街上的大药房买了白加黑感冒药,你说这药起的名字就缺德,什么叫白加黑?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干嘛非要混到一处给人吃。无端生出的冤屈和怒火让我冒雨钻进一家小饭店,很洁净,比我的店要豪华一些,三个服务员,但就我一个客人,电视放着讨厌的谎话联播。为了不至于被蔑视,点了鱼香肉丝瓦块鱼和一瓶啤酒,菜味道平平,三个服务小姐瞅着我皱着眉头的细嚼慢咽频频撇嘴。给妻子和两个‘病人’捎了些饭菜,进的病房见妻子异样的眼光才发现自己是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样子,穿着朋友窄小的背心裤衩子,点点污渍泥水混杂,皮凉鞋不知什么时候扯了个口子,主要是裤衩的拉链坏了,露着绿色的内裤让我面红耳赤。
   晚上在病房熬得实在难受,坐在地上依着墙却怎么也睡不着,大雨导致的温度令人忽冷忽热,迷迷糊糊听的秀云还在和妻子梦呓般的窃窃私语,时而插进朋友的誓言或道歉。凌晨的时候,实在无法忍受,切的确头昏沉的厉害,便砸开护士的门,原来小护士晚上值班是偷睡觉的,她睡眼惺忪的给我量了下体温,也不说话,让我躺倒一个闲置的病床上就给挂了一瓶,告诉药输完了再叫她,然后打着哈欠走了。见她一走,我自己拔下针头关掉输液器,迅速的进入梦乡。
   第二天朋友便回了家,他说要把这里的楼房租出去或卖掉,实在不愿在这里住下去。他城边的老家还有一栋旧房子,原本是两栋的,拆迁拆掉一处,这一处母亲住在那里,去世后就一直空着,一家临清的租了两间,他要搬到那里住,说至少那里的人不知道他的丑事,可以好好做人。我没太在意,他就是在那里结的婚办的酒席,但那毕竟是农村,秀云终归圆不了城市梦。他们的这次切身之痛不知能持续多久,但孩子已开始懂事,都说经历大难必有后福,但愿应验到他们身上。至少可以还我的八千元钱,不对,还有这次的五千,不算‘找小姐’的三百。
   摩托车费了好大劲才启动,也不知昨天那小姐的车怎么弄走的。和妻子在路过她的发廊店时,我看到那辆2000被雨淋的一尘不染,黑亮的车漆像新的一样。门没关,我径直进去,她还是一个人,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见到我有些惊讶并客气的让座。我感谢她昨天的帮助和对车抛锚的歉意,实在忘记朋友住的楼前面要比路面洼,积水太多。她爽快的摆着手说没什么关系,车熄了火就没敢启动,等雨停了才把车弄回来,现在没事了。妻子突然在外面大吼一声:快点行吧?我还买菜去哪。小姐拿出三张崭新的钱非要退给我,说她听说朋友家的事了,只要人没事就万事大吉,并苦叹大家都不好混。一再推让下还是给她留下一百,又觉得不合适,一百这数字不好解释,便扔下贰佰,直到小区门口妻子还在嘱咐我不要有什么想法,并严厉指出我正走向歧途,今后将严加看管,不经允许不得出家门百步。不是小吃店的老板截住我套取朋友的家事,妻子怕要给上一路思想教育课,我没好气的冲老板说:把你那单间再在装修一下,按个空调换张桌子。在他连连应诺声中我扬长而去。
   小店已经关门两天,我的思念之情愈加深切,把小摩托开到五十多迈,那冰箱里的烧鸡怕是保不住了,水泡的腐竹怕是也要白扔了,煮的花生米怕是也酸了......我的小店呀!
   风驰电掣般赶到家第一眼居然出乎预料,也让我倍感凄凉,风雨之夜把吕家饭店的招牌居然刮坏了,那印着媳妇姓氏的画布在风中扑扑啦啦的像没娘的孩子在等父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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