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虎年春节就要到了,刚刚过完86岁寿诞的婆婆却又住院了。

   三年前,她在家里摔了一跤,左腿骨折。医生往她左腿里打进一根钢钉。结果,左腿比右腿短了一小截,再也无法正常行走,只好坐上轮椅。这次还是因为摔伤,断的却是右腿,情况更糟了!

   这一跤本来可以避免的,她身边有保姆。可是,要强了一辈子的婆婆硬要一个人颤颤巍巍上洗手间,一个不小心滑倒,扶起来时,右腿已痛得不能沾地。

   住院初期,婆婆的许多生理指标都变得不正常了,从血压到血糖,从体温到白血球……医生说,以婆婆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动手术。他嘱咐我们要给婆婆增加营养,尽快帮助老太太恢复各项生理指标。于是,医院开始给婆婆输血浆,输白蛋白,喝营养液……儿女们也开始排班,轮流去医院照看老太太,给婆婆煲汤送饭。

   儿媳妇里,顶属我跟婆婆住在一起的时间长,有幸得过婆婆的厨艺真传。每天给老太太熬汤(鸡汤、排骨汤、鱼汤、瘦肉汤、海参汤轮番上阵)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我的身上。可我最清楚,别说我了,就算把家里五个儿媳妇绑在一起,厨艺也不及婆婆的一半。

   多希望这些汤就是灵丹妙药啊,几碗喝下去,婆婆又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家过年了!

   虎年春节的年味儿愈来愈浓,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唯独我家却是一片沉寂、混乱、阴云密布。忘记是谁说的,幸福就是......医院里没有咱家的病人。老太太重病住院,全家人的幸福指数瞬间跌至零下。

   往年这个时候,全家最忙的就是婆婆了。即便坐在轮椅上,她也是个宝刀不老的指挥官:先是指挥着保姆把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让保姆推着她一趟一趟往农贸市场跑,蚂蚁搬家一样把鸡鸭鱼肉菜鞭炮年画对联一应年货采购齐全,最后,泰然自若地指挥保姆把一串串小红灯笼像星星一样挂满阳台,天一擦黑就把它点亮,亮晶晶的小红灯笼散发着暖暖的红光......直到这会儿,她才张开没牙的嘴满意地笑出声来:就等孩子们回家过年啦!

   一直觉得,婆婆的拿手菜和她笑成一朵菊花的面容,就是我家最浓的年味儿。

   昏迷中的婆婆时不时喃喃自语:“衣服,衣服......”大家慌乱地揣测,老太太说的是寿衣。天,婆婆不会真的挺不过去了吧?这个不祥的闪念,先是把我自己吓了一大跳,继而,天昏地暗。可我始终不愿相信,我那老革命的婆婆,这次真的挺不过去了,真的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了,她曾经是个多么要强的人啊!

   果然,经过医院的悉心救治和儿女们的精心护理,老太太的精神状态逐渐缓了过来,各项生理指标也开始有了好转,她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模样。不过,医生还不同意给婆婆做手术,说要巩固巩固。

   这个春节,我们只能跟老太太一起在医院度过了。

       老公说:“过年时,把家里的麻将也搬到病房来,大家每天陪着老太太玩几圈。”婆婆笑了,满脸菊花开。只要老太太能挺过这一关,熬到可以做手术且手术成功,她还会有长长的未来。我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

   静静守在婆婆身边,望着她昏睡的面容和枯叶一样萎顿的身体,沉积在心底的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

        认识婆婆的时候我只有十二、三岁,我们都叫她张阿姨。

   因为跟婆婆的大女儿是闺蜜,又同住一所军队大院的前后楼,我常去她家做功课,一来二去,自然跟婆婆熟稔起来。

   婆婆是江苏如东人,却看不到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弱和娇媚。她那时40多岁,方圆脸,齐耳短发,一对丹凤眼,眼光很犀利。她大约1米66的身高,腿很长,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她说话的语速特别快,又带着乡音,我有时听不懂她在说啥。她不爱打扮,穿戴简朴,却总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她不属于漂亮女人,但皮肤白皙细腻,想必年轻时也是个水灵灵的女子。经常看见她骑着男式28自行车上下班,从来都是一骗腿从车座后飞身上车,果敢,矫健,不拖泥带水,一副风风火火的女强人气势。

  2.jpg 不知为何,她给我一种很“妇女主任”的感觉。虽然她那时只是部队大院家属工厂的一名普通职工。

   婆婆做得一手色香味俱全的漂亮江浙菜,比起我不会做饭的妈妈和只会做面食的河北保姆不知强多少倍。于是,每次到婆婆家做功课,我常常会借故磨蹭到饭点,等着张阿姨留我在她家“蹭”饭吃。

   后来,婆婆的大女儿我的闺蜜做了“月下红娘”,把我介绍给她的二哥。虽然儿时常去她家,对她二哥的印象却十分模糊,不知是否因为那个年代“男女授受不亲”的缘故?

   同在部队服役却身处两地的我和他,说不清什么原因,见了第一面就“私定终生”。他认定我就是他要找的妻子,而我也认定他就是我命中的丈夫,恋爱的过程似乎被省略了。以致于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会说,我俩就像李双双和孙喜旺(电影《李双双》的男女主角),先结婚后恋爱。

   结婚那年我25岁。张阿姨成了我的婆婆,我改口叫“妈”。

   常言道,“十对婆媳九不和”,有人甚至把婆媳比喻为天敌。可是,打小就熟悉,门当又户对,就连“文革”也没让我们两家变成对立派,我不相信婆媳矛盾这种很世俗的小市民习气也会降临到我和婆婆头上。然而,过门没多久,我开始后悔,觉得自己还是“进错了门”,这辈子甭想“翻身得解放”了。

        为啥?因为我的婆婆不是一般的婆婆——她14岁就做了童养媳。

   婆婆反反复复告诉我,旧社会的童养媳就是夫家不花钱的长工。一进门就低人一等。不光要干很多苦活累活,还要常常被婆婆打来骂去。一年到头,没几天好日子过。只有到了中秋节,才能勉强吃上一顿饱饭。有一年中秋节,婆婆的婆婆嫌婆婆吃得太多,把婆婆打得满院子跑,最后,哭得一塌糊涂的婆婆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

   有压迫就有反抗。

   受不了欺侮的婆婆不到20岁便参加了革命,她毅然拆掉了长长的裹脚布,抬起畸形的大脚,走上了妇救会主任的位置,带领妇女们打土豪、斗地主、分田地、学识字......批斗大会上,婆婆上台控诉封建礼教对女子的戕害,说到伤心处,泣不成声。

   那时,我公公早已参加新四军。驱日寇,打蒋匪,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很快当上了某野战军团长,是军里公认的最能带兵打仗的指挥官。公公率领全团打的几个漂亮仗还被载入某军军史。婆婆告诉我,虽然她吃了很多苦,但她从来不后悔嫁给公公。因为公公从小就多才多艺,与众不同,而且,他一直很疼她,尊重她,从来没有欺负过她。

   26、7岁那年,公公从部队探亲回家,终于和比他大一岁的童养媳婆婆正式圆了房。此后,婆婆跟随公公也参加了新四军,真正挺直了腰杆,成为一名革命军人。只是,婚后的公公和婆婆忙着闹革命,一直没要成孩子。

   旧时有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看到儿媳总也没给家族生出一儿半女,婆婆的婆婆不高兴了,动不动就给婆婆摆脸子看,说,养只鸡也晓得下蛋,娶个媳妇却养不出孩子来,有啥子用!婆婆心里有委屈也不敢说,只能躲在屋子里暗自落泪。

   后来,婆婆的婆婆带回家一个男孩,说是给婆婆领养的儿子。说来也怪,自打有了这个养子,婆婆便开始接二连三的怀孕。不生则罢,一生就是六个: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丈夫是婆婆亲生的老大,在家里排行老二。

   一遍遍听婆婆“痛说革命家史”,忍不住也会陪着婆婆一起伤心落泪。心里却暗自庆幸,总算没生在那个万恶的旧社会。可是,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劲了:有这样一个吃过苦受过难的童养媳婆婆,我这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泡在蜜罐子里的儿媳妇,不管多努力,在她眼里,都是没边没沿的幸福,怕是很难让她满意了。

   果然,很多次,当我下班回家,高喊着“饿死了”,习惯性地从婆婆炸好的花生米中拈一粒塞进嘴里或者抓起桌上的馒头就往嘴里塞的时候,立马会遭到婆婆毫不留情地呵斥:“这要在旧社会,非得被婆婆打死不可!”吓得我一吐舌头,老老实实洗手去。

   吃饭的时候,我又急不可耐地先给自己盛上一碗饭,婆婆马上皱着眉头说,这要是赶着过去,媳妇都不能跟男人一起上桌吃饭的。现在翻身解放了,不兴那个礼数了,可也要记得先盛给家里其他人......我红着脸说“好”,那顿饭却味同嚼蜡。

  3.jpg 好不容易盼到两地分居的丈夫探亲回家,周末早晨想睡会儿懒觉,也会被早早起床的婆婆粗声大气喊醒。丈夫轻轻按住我,用眼神示意我假寐。结果,婆婆把客厅里的桌子椅子搞得乒乓作响......我一掀被子坐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

   简直就是暗无天日的土牢嘛!还给不给人一点自由了?莫非,她也要把我变成新时代的童养媳?偏偏丈夫长年累月不在家,即便在家,也多是劝我理解婆婆——她毕竟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人。欲哭无泪的我,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

   有一天在家里干活儿,我连续被婆婆数落了三次,终于忍不住了,火山爆发,我冲着婆婆大声质问:“妈,您是不是总也看我不顺眼啊?为什么我做什么您都不满意呢!炒菜嫌我放油多,拖地嫌我浪费水,做好的菜要么咸要么淡......我就没有干对的时候!”无限委屈地,我抹了把眼泪,脱下围裙往地上一甩,冲出家门。

   那一晚,我没有回家,在舅舅家住了一宿。聪明过人的舅舅(现在是退役将军)悄悄问我:“是不是跟婆婆吵架了?”我梗着脖子硬撅撅地说:“没有,您瞎想什么呢?我来看看您不行啊!”

   第二天回到家,婆婆压低声音柔和地问我,昨晚你在哪儿住的啊?我的声音横着出来:“我舅舅家!”心想,别欺负我北京没有娘家人!婆婆再也没有说话,我却明显感觉到她的态度起了变化。这以后,婆婆对我客气了许多,她再也不数落我了,可我们之间也似乎生分起来,我反倒有点不习惯了。

   一天晚上,我牵着年幼的女儿在大院散步,住在隔壁的一位阿姨叫住了我,她用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笑眯眯地说:“小玲,你很不简单哦!”我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阿姨笑出了满脸皱纹,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小玲啊,那天我们几个阿姨在一起聊天,你婆婆啊,一个劲夸你好,懂事,孝顺,勤快......一回到家就抢着干活。比自己的女儿还要顾家。难得有婆婆这么夸儿媳妇的呀!我们大家都羡慕她呢,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媳......”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婆婆从未把我当外人,她是真心喜欢我。正因为把我当做家里人,她才用不着那么字斟句酌相敬如宾地跟我相处。倏地,我的脸红了,万般羞愧在心里打成一个结:是我错怪了婆婆,可我想不出该怎样向她道歉?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跟婆婆起过大争执,我真正从情感上接受了她,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另一个妈。

   我依旧当着婆婆的面故意不洗手拈花生米吃,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就撒娇地说一声:“妈,我错了,洗手去!”盛饭时,妈妈也会抢着给我先盛上一碗,说:“饿了吧?你先吃。”我会乐不滋地道一句,“谢谢妈!”直到有一天,婆婆又开始恢复对我的数落:“你看你,一天到晚好几个‘死’:一回家就‘饿死了’,吃完饭就‘撑死了’,看完电视就‘困死了’,死死死的,多不吉利!”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们婆媳之间的生分真的不复存在:她就是我妈,我就是她女儿。

   永远不会忘记婆婆“救我”那段近乎传奇的经历——48e2fc2ft70257b5bfa68&690.jpg

   那年,我不到四十岁,相貌不俗,霸气外露,职场顺风顺水,大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之势。然而,命运女神是个嫉妒心极强的女人,她不允许我太过得意。

   某日,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脸上多了几个来历不明的小痘痘,有点痒。我是个极其“爱面子”的女人,最容不得脸上长东西。很快,我跑到医院看了医生,抹了点药,本以为过几天就没事了。

   没成想,这些痘痘越治越厉害,几天下来,除了一双眼睛依然故我,抹过药的地方纷纷“起义”,密密麻麻的痘痘盘踞了我的下半张脸,红色的、褐色的、咖啡色的痘痘此起彼伏,昔日的“面若桃花”悲催地变成“烂桃子”......

   我去商店买遮盖霜还被营业员耻笑:“擦这个也没用,你那脸,遮不住的。”回到家跟丈夫吐苦水,人家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一副救世主的嘴脸:“没关系的,就算你长成这样,我也不嫌弃。”“啊呸,你不嫌弃,我还嫌弃哩!”

   好在那时是冬天,我每天戴着口罩上下班,只露出全脸没被毒痘痘“侵略”的部分——一双明显失神的大眼睛。几近“破相”的脸虽然被遮住了,但被口罩捂过的“烂桃子”却像大棚里的蘑菇,拱出一批新痘痘,脸愈发烂得厉害起来。

   我慌了,赶紧再去看医生。医生也惊了,他竟不管不顾地直接对我说,你可能得了“红斑狼疮”!“什么什么狼疮”?听上去怎么这么恐怖!“哦,那个,现在还不能确诊,我取点样送到协和医院去确诊。”他显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小心翼翼地安慰我。

   回到家一查字典(那时还没电脑),我几乎昏死过去。原来,红斑狼疮就是传说中的皮肤癌!他娘的,死就死吧,人终有一死,还闹个面目全非。我崩溃了。生活的全部内容变成了两个字“等死”。“等死”期间,我茶不思,饭不想,成天琢磨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

       到底是从枪林弹雨里闯过来的人,婆婆看了看我的脸,说,什么狼啊疮的,就是你身体里有毒,喝点绿豆汤就解了。“真的么?”我差点跳起来!

       管它呢,反正确诊结果还没到,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开始喝婆婆给我熬的绿豆汤,一天三顿,每顿一大碗,除此之外,滴米不进。连喝三天后,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我脸上的痘痘开始见好,红的变浅了,褐色的变淡了,咖啡色几乎褪掉了痕迹。更令人欣慰的是,几天没吃粮食,我居然苗条了,身轻似燕。再去找医生看,医生大惊,你吃什么药了?没吃。那怎么见好呢?喝了绿豆汤。行了,你这不是红斑狼疮,没事了,回家继续喝绿豆汤吧。

        见鬼!

   就这样,没吃药,没打针,也没再抹药,婆婆的绿豆汤让我“重返人间”。啊,天怎么那么蓝,草怎么那么绿,婆婆怎么那么棒,真想把她老人家抱起来转上一大圈(年近古稀,婆婆骤然“缩水”:身高“缩水”到1米6以下,体重“缩水”到70来斤,按我当时的体格,把婆婆抱起来转一圈,真也不难)。想不到婆婆略施援手,就把我从绝望边缘救了回来,大难不死,首功归婆婆。

        48e2fc2ft7323838af951&690.jpg 可是,知道结果的婆婆却没像我预测的那样拿出半点恩人派头,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我说嘛,喝点绿豆汤就没事了。”

   婆婆果然不是一般人!

   印象中,硬朗得像块铸铁的婆婆是从公公去世后开始衰弱的,年轻时风风火火的她很快成为过去时。大树轰然倒下,她变成了一片随风飘荡的枯叶。她开始依赖每一个儿女,尤其是她的亲生大儿子——我的老公。

        早已转业经商的老公便带着婆婆去南方旅游,一游就是小半年。期间,她给我们寄回一张照片:背景是井冈山翠绿色山峦,满头银发的婆婆穿一身浅灰色八路军军装,一手叉着腰,一手挥动系着红缨的大刀,嗬,又有了“妇救会主任”的派头......

   婆婆最后的嗜好只剩下两个:打麻将,养花。只要上了麻将桌,她就全神贯注,目光炯炯,连中午觉都舍不得睡;只要想到她的那几盆花了,摇着轮椅就去浇水,结果可想而知,一盆盆娇艳的花儿都早早夭折了。于是,她又会打电话叫孩子们给她买花。周而复始。

        每逢周末,她一定要跟儿女、媳妇、女婿和孙女们打几圈,一打就是大半天,快活得不得了。这次住院前,她显然有些糊涂了,经常不按顺序“加塞”摸牌,动不动还“诈和”。晚辈们都不跟她计较,让着她,逗她开心。她精心收藏了许多钢镚作筹码,赢了输了都无所谓,反正最后的钢镚都要重新回到老太太的储钱罐里。

   逢年过节,只要老太太在,全家大大小小二十几口子都会一个不少地回家团聚。

   婆婆年轻时,年节就是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婆婆有了媳妇,年节就是她和儿媳一起在厨房里忙;等到婆婆年迈,耳朵背了,牙掉光了,路也不能走了,年节就是坐在轮椅里的她指挥着儿子媳妇们在厨房里忙......厨房里人来人往,孩子们在客厅跑来跑去,餐桌上摆满了大碟小盘,年年少不了的“老四样”:蛋饺、珍珠丸子、炸藕盒、红烧肉百叶结,香气四溢。4.jpg

   最经典的景象莫过于,耄耋之年的婆婆穿上女儿或是儿媳孝敬她老人家的大红缎子棉袄,坐在宽大的沙发里,弱小得像片叶子,却咧开没牙的嘴呵呵笑,任由我们端着相机,对准她咔咔按动快门,闪光灯噼里啪啦乱闪,她会自然而然地把两手做成V字的造型......然后,我们会一齐凑在她的耳畔高喊:“妈,祝您长命百岁!”她会连连点头,笑成一朵不败的菊。

   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真正的顶梁柱是坐在轮椅里的婆婆。有了婆婆,家才是家,年才是年,节才是节。家啊,说到底,就是妈妈撑起的一片天,温和,温暖,温馨。

       清楚记得,2008年1月20日,婆婆84岁高寿。常言道,84是个坎儿。过了这道坎儿,婆婆就能长命百岁了吧,我在心底为老人家虔诚祈祷。做了大姑子的闺蜜却带着不祥的口气对我说,很多年妈妈都没有张罗给自己过生日了,唯独今年例外,她早早提醒儿女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大家立马分头行动,有的买花,有的买蛋糕,有的买了许多肉和菜,我到老正兴给婆婆买了一蓝白面做的寿桃,女儿梦梦专门给她奶奶买了一种养在玻璃瓶水里的花(婆婆就不会老想着去浇水了),绿绿的叶子,像手掌形状的红色花朵中伸出一株黄色的柱状花蕊,煞是好看,把婆婆喜欢的不得了。

        寿诞日那天,婆婆穿上了一身大红金花棉袄,笑眯眯的坐在沙发里等待子孙们的孝敬。

        我轻轻搂住婆婆,把生日红包放在她的手中,任她把啵啵的热吻印上我的脸颊。

        ......

        昨天,我给婆婆端去一盆她最喜欢的水仙花,淡淡的花香丝丝缕缕弥漫在狭小的病房,渐渐覆盖了病房里难闻的气味......一直昏睡的婆婆突然睁大眼睛,浑浊的目光开始在病房里迟钝地搜寻,终于,她锁定了目标——

     “哦,是水仙花呀,要用红绸子扎起来才好!”婆婆操着一口浓重的江浙口音清晰地对我说。

        知道啦,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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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这是2010年虎年春节前写的一篇博文。之后不到一个月,婆婆驾鹤西去,再也不能跟我们一起过年了......第二年春节前,我将博文修改后投稿榕树下雀之巢,标题是《挺住啊,婆婆》阅读量22289次,评论87篇。婆婆五周年忌日,我在江山文学网重发此文。此刻,时值清明,婆婆离开我们已经八年了,我与她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清晰如昨。今日略加修改,更名《婆婆》,重发银河悦读中文网参加清明征文。以儿媳的敬重和思念,告慰婆婆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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