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是从2008年有了三天清明节小长假,才重又恍然清明是重要的祭祀节日,是祭祖和扫墓的日子。孤陋寡闻的我更不知道,其实早在1935年,中华民国政府就明定4月5日为国定假日清明节,也叫做民族扫墓节。

  儿时的清明节于我全然与祭祀和扫墓无关。唐代杜牧那两句耳熟能详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也没能引发我半点“断魂”情肠,从小就贪吃的我清明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吃艾粑了。

  艾粑的主材料是艾草,艾草是一种野生小草,草上长一层浅浅白毛,摸起来绵绵的,总让我想起兔子的耳朵。艾草开絮状浅色黄花,小巧娇羞样。掐艾草嫩尖,煮熟捣碎后拌糯米粉,喜吃甜味就加糖,爱吃咸味包肉馅,上笼屉蒸,不一会,热腾腾绿汪汪,飘着春天甜腥气的艾粑就可吃得满嘴吧唧吧唧了。后来知道,艾草有许多叫法,最常见的叫清明草,简单粗暴直接盖上清明节印章。在四川都江堰等地,更有缅怀草(棉花草)的叫法,以纪念李冰父子为川西平原所做的贡献。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老家大足的叫法:艾。

  老家大足邮亭的风俗过年扫墓叫上坟,清明扫墓却叫挂青。上坟是贤子孝孙们每年的必修课,而挂青却是可有可无。记忆中就没去挂过几次青,以至清明节的祭祀作用于我越来越来淡,终淡化到只记得吃了。

  小时候,上坟是件很快乐的事。

  正月初几头,挑一个晴天,穿着过年才置的新衣裳,脸上荡着节日喜盈盈的笑,敞开棉衣,露出被冬日暖阳晒得微微发热的身子,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去上坟。

  儿时只给公和外公、外婆上坟。

  公葬在邮亭老街郊外一个高高的山坡上,给公上坟我家都是和幺叔全家一起去。我老家的习俗一个大家族的孩子是以年龄排行的,幺叔家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我喊四妹五妹,最小的儿子我们唤老弟。我哥、我三妹和我,加上四妹五妹老弟,六个娃在乡间田野蹦蹦跳跳,哥和老弟你追我赶,你打我闹,我和三妹四妹五妹采采野花,哼哼小调。爸妈和幺叔幺娘则提着上坟的纸钱和祭祀的食物慢腾腾地走着后面,一边时不时哟喝我们,一边闲散地聊着公的身前旧事。

  死去的三个长辈,公和外公我从没见过。妈妈说外婆是一个很整洁、很勤劳的小脚妇人,我小时候,外婆奔赴几百公里到邮亭老街带过我一阵,可我拼命回忆也没能想起外婆的点点印象。每次提起,我妈总骂我没良心的。

  第一次真切的触摸死亡是婆的离去。

  婆在邮亭老街和幺叔家一起生活。婆又瘦又矮,我小时候见婆站在老家堂屋天井里冲凉,瘦骨嶙峋的婆把毛巾拎成一条反手挫后背,我总担心一阵风就会把婆吹倒。但又瘦又矮的婆却高寿,活了八十五岁,绝对算得上邮亭老街的历史人物。婆是在我结婚那年死的,至今犹记得送婆出殡时,一位古稀老人目送婆的棺木,仰头望着漫天飞舞的纸钱,低声喃喃:熊婆婆走罗!走罗!

  1996年3月25日夜,三妹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眼角挂着好大一颗眼泪终于挣脱了病魔的折磨,花季般的生命凋谢了。一缕清烟,三妹美丽鲜活的躯体化为一堆白灰,当装着三妹骨灰的瓦罐慢慢被一撮撮黄土淹没时,我已瘫在地上泣不成声,口里断断续续哀叫:三妹、三妹、三妹……

  三妹的离去彻底颠覆了上坟的心情,三妹把上坟路上的欢声笑语一起带走了。三妹的坟头草枯了又发,发了又枯,我每次去给她上坟仍然忍不住默默掉眼泪。

  三妹走后没几年,四妹又被车祸夺走了年轻的生命。

  2009年8月31日晚,爸爸心肌梗塞倒在了离家几十米远的街边。我和天熊赶到时,医生正在抢救,但爸爸已没了知觉。天熊跪在冰冷的地上,手跩成拳头狠狠捶打坚硬的地面。爸爸!我是你最爱的女儿,天熊是你最爱的外孙,你怎么舍得不和我们告别就走了。

  爸爸葬在了九狮山公墓,除了春节给爸爸上坟,清明我和哥哥也会去给爸爸挂青。我曾奇怪春节和清明祭祀仪式和意义都一样,为啥春节叫上坟而清明就叫挂青?难道因为清明恰值芳菲四月天,正是踏青好时节?又或因取清明中的“清”字简尔称之?问了度娘才晓得“有儿坟上飘白纸,无儿坟上草树青”。一座坟头清明是否挂青,成了一个家族是否后继有人、兴旺发达、父慈子孝的标志,这个倒非常契合国人崇尚多子多福的观点。但媒体屡屡报道年迈老人儿女成群却无人赡养的新闻不知是否对“多子多福”的传统理念形成冲击?但想想我又是多虑,1982年实施的计划生育政策早就摧毁了国人“多子多福”的幻想。如今又全面放开二胎,听说领结婚证时须交押金五千大洋,生了二胎后才能如数归还。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想生的和不想生的,不光肚皮作不了主,你自个也作不了主。

  三妹的骨灰葬在了离泸州城区几十公里外妈妈的老家嘉明镇,我每年只给三妹上坟却没去挂青。当年是妈妈坚持要让三妹埋在她的老家,这几年妈妈又总念叨,把你三妹的坟迁回来吧。

  明天就是清明了,要去给爸爸挂青了,三妹的坟也该迁回来了。


                       2018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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