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美,在于它的迟暮,在于它不可更替的忧伤。

  我用胸膛爱你,我用我的额头贴紧你,那是我的精华所在,我所有的才华都凝聚于此,我只想把我能想到的最美妙的文字,都献给你,黄昏。

  黄昏,你是沉淀下来的酒,让万物的脸庞红润,醉眼迷离。

  蚂蚁顶着一颗饭粒儿,在暮色里赶往自己的巢穴,这个标点一样的背影,令我心生感动。那或许是一位父亲,满载着儿女的期望,匍匐而行。

  如果可以,我宁愿去做一只,在清晨顶着露水,四处觅食的蚂蚁,也不去沾惹,这令人忧愁的暮色。那里面含了太多的红酒,我怕醉得一塌糊涂,错过明天早上,与第一缕朝阳的约会。

  而此刻,我和我所剩无几的青春,都被困在黄昏的琥珀里。

  黄昏里,我从一个老人手里买了新鲜的椰子,迫不及待地插入吸管。我没有见过大海,但此刻,我吮吸到了它。

  黄昏里,对弈的长者时而运筹帷幄,时而征战杀伐,棋盘很小,棋局很大。

  小饭馆的黄昏酒气熏天,一个炒三丝儿,半斤烧刀子,两碗大米饭,一个男人轻而易举就把这一天卖出去的力气给赎了回来。

  老板娘略有姿色,在黄昏里呷了一口酒,霞光漫到脸上,越发楚楚。她热情好客,男人们流连忘返,一边喝着酒,一边逗着乐子,真真是美事一桩。男人若是一斤的酒量,和老板娘搭上一句话,定会再多喝个二两。

  门口的小酒幌油渍渍的,在黄昏的风里左右摇摆,像喝得闪了脚的男人们。

  养老院的黄昏余温尚在。靠着墙根静坐的老人,微闭双眸,在回忆里摸爬滚打,老人的一生波涛汹涌,最后蜷缩在黄昏里,平静得像一个标点。

  他枯萎着,像熟透了的软踏踏的蘑菇。

  孩子打来电话,询问养老院的卫生和伙食,老人一共说了七次“蛮好的”,躲在墙后边偷听的院长带着一丝满意的神情转身走开。

  儿女们还在奔忙,世界还在旋转,唯独这里的黄昏,静如处子。

  他喜欢静,转一下身都不情愿。黄昏里的最后一点光,絮进了他百褶丛生的皮囊。

  生活的黄昏,沉淀着沧桑之美。你舍得花多少力气,就搬得动多少璀璨之石。那珍藏在生活内部的璀璨之石,从不肯轻易把耀眼夺目的一面亮给你,你看到的经常是它的背面,就像这黄昏的琥珀。

  遥远的乡下,木匠把房屋搭建在水边,他说要让婆娘坐在屋子里就能看到水里的晚霞;铁匠在打制锄头,这世上没有被耕种的土地并不多,所以,他并不急切,他缓慢地生火,缓慢地分拣碎铁。

  一排排炊烟升起,女人们扎上碎花围裙,为辛劳的男人准备晚餐。

  牧羊人的狗跑得飞快,许是主人允诺了它,晚上要多给它几根骨头吧。

  孩子们背着书包,溜着墙根往家走,不知是贪恋那上面留存的白日的体温,还是喜欢那墙上慢慢游走的影子。

  人生,说简单就简单,一个日子追着一个日子,哗啦啦地过。说复杂也复杂,一个日子一团麻,这团未理顺,后一团又堆上了。

  黄昏的光线柔和,具备油画的质感。在这样的黄昏里,你会发现,你心里有个小熨斗,什么样的褶子都平平展展了,在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变得更柔软。

  我在黄昏,我无所畏惧。

  即便到了生命的黄昏,又有何妨!生命是一场场约会,最后与死亡的约定,又何尝不是最绚烂的落幕?

  一块一块的霞光,为这个黄昏打着慰藉的补丁。天气预报说,从夜里开始,有零星小雨,预计将会持续一周左右。如此,我还怎肯舍弃这璀璨的暮色,尽管它如此令人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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