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影子是模糊的,关于父亲的记忆是散落的,父亲常年在外辛苦奔波,回家的机会很少。

  父亲离开我们的时候,是在一个秋雨潇潇的深夜里。他走了,抛下了我们这样的一群孩子,不高不矮的一大家子人。那个时候姐妹五个都还没有成家,最小的我才七岁。从此童年的我便失去了一片欢乐,没有了父亲的爱抚,没有了父亲的疼爱。父亲到他遥远的天国享福去了,留下了孤独的我们。许多时候我都避讳用“死”这个词来提到父亲,我希望父亲能起死回生。我用孩子的天真说,父亲住到了一个遥远的高山上去了,他远远地看着我们,是为了让我们早早地独立、早早地懂事、早早地坚强。多久了,仿佛我的心已经麻木了,已经不再有父亲的影子了,父亲只是我在填写档案时候的一个概念而已。而在今天这样一个清明时节,站立在他的坟头,我却不能自已,泪眼模糊了。我那压抑的情感在此刻如决堤的河,一任泪水倾泻。

  在我童年朦胧的记忆里,父亲慈祥而和善,常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劳动制服。父亲有着一手做饭的好手艺,三乡五里、前村后街的。谁家娶媳妇、盖房子,都要请父亲去做大厨师。那时候乡下人日子穷,半斤八两的白面都舍不得吃,攒着到了这些特别的日子里来招待客人。父亲也只有在这时才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那一盆白白的面粉,在父亲的手中,一会儿就调成了一块块儿又柔又韧的面团。这时大婶儿们把火烧烧得旺旺的,锅里的油也开始升起了波纹。父亲两只手轻轻的将切好的面团在手中拽来拽去的,然后再迅速的放进锅里去,一会儿那又黄又嫩又娇的大果子就浮了起来,惹得你直流口水呢。听妈妈说父亲还会做好多好吃的呢,烤鸭、熏鸡、灌香肠,还有南北大菜。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爷爷东西南北闯天下,练就了一身好手艺。可惜我没机会品尝到,那时一家好几口都张着嘴吃饭,除了菜叶儿、红薯,还是菜叶儿红薯。父亲那喷香的饭菜,我也只有在梦中享用了。

  为了解决一家人的生活,有一年父亲打起了烧饼。总是半夜就起来了,母亲在一旁拉风箱,把炉火烧得旺旺的,我在被窝里偷偷的看,干嘛要这么早呢,也许是父亲怕我们嘴馋偷着吃吧。父亲做出的烧饼外焦里嫩,又香又脆。用刀砍出的花边儿齐刷刷的、似连又非连,比现代机器轧出的还要整齐---烧饼里面放了花椒面、香油、芝麻,香喷喷的。打了一盆子烧饼以后,父亲就把烧饼装进一个二尺多长的小布袋儿里,夸在了肩上,然后再穿上了他那件又肥又大的羊皮大袄出门儿了。到天快亮的时候,父亲就回来了,他高兴地对母亲说,都卖完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一张一张的数着,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年代不让个人做买卖,说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抓住了就要挨批斗的。为了养家糊口,父亲只好悄悄的在天亮以前带着打好的烧饼到大路口去卖,那里有赶集的、拉煤的庄稼人,他们都熟悉了父亲。也知道他的手艺好,都抢着买父亲的烧饼。后来县里招工,父亲便被招到了机关给人家当厨师长了。记得有一天,也就是父亲去世的那年春天,父亲从外面回来,拿着一张报纸,一进门儿就兴冲冲地对母亲说:“孩儿他娘,告诉你个好事儿,现在让单干了,等今年收了秋,咱们也到镇上去开个小饭店,让孩子们也过几天好日子。”我看到父亲的眼里闪着激动的光,像火一样的亮。那可是他老人家盼了一辈子的事情啊。

  可惜就在父亲多年的愿望将要实现的时候,由于常年在外奔波劳累,父亲突然病故了。带着他一身的好手艺,带着他未了的心愿离开了我们,留下了永久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