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岁

  清明匆匆复又来,

  多少感慨萦心怀。

  逝水流年物已非,

  点滴文字且留白。

  前一年的四月三日,一如往年的清明一样,我陪同母亲一起去给外祖父外祖母扫墓,驱车一路,母亲讲述一路。到了墓地所在的沟田,崎岖不平的路对于腿脚不便的母亲来说太不方便了,可母亲还是硬撑着在我的搀扶下走到了墓前。母亲没有像前些年那样匍匐在墓前痛哭,她说:泪哭干了,也唤不回他们,索性多给他们烧一些纸钱吧。我知道母亲的心愿,这几年一直顺着她的心思,该买的纸扎,冥币,金元宝都买了好多,母亲说老人们以前太苦了,让他们在下面花起来不要受委屈。

  母亲的腿脚不便说来话长,那是母亲在十三岁的时候,一次高烧不退,卧床不起,村里的乡村医生也没法子了,着急万分的外祖父外祖母以为是中邪了,无奈让巫婆跳神驱邪,这一跳耽误了病情,就在母亲奄奄一息,巫医张牙舞爪之时,前来探望外祖母一家的老舅,也就是母亲的舅舅,看到了这一幕,一脚捣开巫医,抱着我的母亲,放在平板车上,一气儿跑到当时的县城中心医院,那时正是六零年,各种物资极度匮乏,药品更不用说,幸运的是当时的院长是一位老红军军医,在战场上抢救伤员被飞机炸断了一条腿,留在地方上从医了。老军医硬是凭着精湛的艺术,用针灸和草药治好了母亲的病,但因为就医太迟,还是留下了腿脚不太方便的后遗症。后来母亲给没有子嗣的老红军做了干女儿,童年的记忆中我跟随母亲好多年好多次去探望过这位红军大爷,红军大爷逝世后,被葬在我们当地的烈士陵园里了,我一直不知道这位红军老大爷的籍贯何处,只知道他姓韩,是一位非常慈祥严谨的老人。每每母亲说起这些往事,总是感激涕零,说这位老红军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每逢节日母亲总是用心去祭奠,而我的耐心倾听和陪同,对母亲和逝去的老人们来讲,也是一种心灵的慰籍吧。遥祝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安祥未来漫长的岁月吧。

  我的老舅,也就是母亲的舅舅,在十三岁的那年,父亲去世。老舅的父亲,也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失去父爱的,更为奇怪的是,老舅也在他的大儿子十三岁的那年一病不起去世了。噩梦般的十三岁,像挥之不去的阴霾一直笼罩着这个家族,始终得不到答案。先人们的坟头祭品年年岁岁,后辈们的凭吊岁岁年年,但这个难以解读的秘密始终萦绕。

  舅舅一家人大概动身迟了,等待中我细细聆听母亲的讲述,哀叹着往事相伴岁月的流逝而沉重,起身在墓地周边瞎转,蒿草凄凄,虽然棵棵下面小小的白蒿已孕育着新的生机,但依旧在我的心头笼罩着荒凉和孤寂,周边的麦田却已是泛青了,抬眼远望,层层梯田平铺着绿毯,让人直抒胸臆,略略缓和我压抑的呼吸。忽然想起母亲在前年再度高烧疼痛生病时,地区医院的彩超检查时,那位博士在数次细细观察后,发现母亲竟是先天性肾盂外生,一旦有炎症就会发高烧。莫非五十年前的那场病就是这个原因?莫非她的舅舅,舅老爷的几辈人的噩梦之怪圈都是这个原因?如今医学的发达,这个病早已不是什么难题了。时代的变迁总是让人唏嘘不已。

  舅舅一家人终于来了,我们在外祖父外祖母的坟前虔诚的跪下来,燃烧着纸钱,烟雾袅袅,我想他们应该收到了这些祭品,墓后忽然窜起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是否听到了母亲的讲述?是否感受到了我们的虔诚和感慨?

  一季又一季,一载又一载,人与万物一样,都有生命,也都孕育着生命,总是在轮回中延续,总是在进化中轮回,在轮回、延续、进化中生生不息,在恍若掩卷沉思的品读中蕴藏、酝酿充满希望的一切。

  (二)无奈的守望

  岁月的河,流淌到接近清明的时节,总是那么多愁善感,烟雨纷纷,似乎要了却一段心思,惆怅一种情结,了然一份回忆,希冀一些希望。

  年年清明年年祭,几多心思几多意。我们村里的清明扫墓,或许是因为习俗沿袭的缘故吧,每年各个家族的扫墓日子,是由家里上一年有老人去世的家户请阴阳先生算好后,通知整个家族,基本上都是清明前两周左右的时候。到了扫墓的那一天,各家各户所有的成年男性和走得动的男孩子们,八点半左右,带着祭品在一个约定的地方集中,沿着早已走过多少年的路线,一个家户一个家户的墓地祭拜,不分家户的血缘关系远近,只是按照路线的沿途顺序进行。那些上一年没有人去世的家族,祭拜的日子一般都在清明的前一天,俗称小清明。因为家族较大,差不多每年都是提前扫的墓,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在小清明的那一天祭拜过。

  今年我是三月二十五日跟着家族的人们一起扫墓的,蜿蜒的队伍至少二百多人,女性是不跟队伍,一般也是不扫墓的,只是上一年家里有去世的家户的女人们,或者上一年清明节后娶回来的新媳妇,生了小孩子的更要抱着孩子在各自家户的墓地里等着队伍的到来,祭拜完各自家户的墓之后就回家去了。我们家族的扫墓顺序是从沟里的第一座墓出发,沿着荒沟前行,最后回到平地上,整个家族的行走路线大约有几十里路,所有家族的墓全部祭拜完需要五个多小时。

  堂伯母的家里两次请过阴阳先生算过扫墓的日子。一次是堂伯父生病去世,一次是我堂哥在矿上打工被压瘫,卧床几年后去世。每年当我随着扫墓的队伍走近他们墓地的时候,都会远远地望见围着头巾的堂伯母,孤零零的身影在略带寒意,或者清明惆怅之雨的淅沥中悸动。墓地沟沿上的荆棘和蒿草陪伴着她,那一刻,我的心总是那么难以平静,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常常会红了眼睛,低头走向伯母,从她手里接过祭拜的物品,在堂伯父和堂哥的墓上压上坟头纸,插上高香,点燃纸钱,点响鞭炮,撒些豆芽菠菜,当所有的纸钱燃尽之后,浇上带来的汤水,高喝一声,磕头了,磕头了······这些程序做完之后,祭拜才算结束。而当我们走后,常常堂伯母会一个人留在那里大哭一场,将所有的委屈倾洒在亲人们的坟头上。

  堂伯母是个苦命而要强的人,嫁给堂伯父之后,因不生孩子,受到不少冷嘲热讽,后来收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我的堂姐,一个是我的堂哥,堂姐出嫁不久,堂哥也结婚了,不知啥原因,堂哥结婚多年也没有孩子,堂伯母执意要我堂哥跟堂嫂离婚,因为我堂伯父就是给我二大爷过继做孩子的,一个家门三代不生,实在让人无望,后来另娶后总算苍天有眼,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我堂伯母象守望宝贝一样,精心呵护和照看,只是屋漏偏遇连阴雨,堂哥又在一场矿难中偏瘫而去世,后娶的堂嫂带着两个孩子远嫁他乡了。伯母几乎哭瞎了眼睛,哭坏了身体,所有的守望都变成痛楚不已的无奈和失望。但每年的清明节她总是拖着颤抖的身躯,精心准备扫墓的祭品,坚持着送到墓前······残酷的现实堵死了伯母一次又一次快乐活着的理由,老人能挺过来算是坚强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比刀子捅心更让人难以忍受,就算伤口随着时间渐渐愈合,但是那道伤疤真真实实留在心口,以至于许多年后都不愿多看一眼,碰触一下,还是会疼······

  我无法言说这种无奈,尤其是堂哥比我只大两岁,打小一块儿长大,许多时候,他总是充当保护我的角色,后来我读书上学,他一直在家务农,农闲时出外打工,我对堂哥的感情一直很深,他去世多少年之后,我总能在梦里寻觅到他清晰的面孔。由此我总是将这一份难忘延续到孤寡一人的伯母跟前,尽我所能行点儿孝心,不时给些零用钱,买点儿补品给她,替堂哥给她做些力所能及的力气活。但我实在不知道,风烛残年的堂伯母到底能挺过多少未来的日子,一份无望的守候,一份无奈的守望,竟给她造成多少无法追忆的痛苦?我在风雨中祈祷,我在纸钱焚烧的烟雾中默默祝愿,让这无奈至少在堂伯母未来的生活中少点儿折磨给她,让她安度余生!

  风走了,云还在。人逝了,情还在。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啊在清明的日子里总是以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忆念,或泪洒坟前,或文字留念,或摆上祭品,或献上花蓝。难能可贵的传统正是中华民族不忘先祖先烈,生生不息,走向复兴的至高点吧。

  校团委今年又及时安排了学生赴烈士陵园祭拜革命先驱者的活动,一朵朵学生们做的小白花寄托无尽的哀思,绽放未来之梦。

  且以此篇作为清明之祭吧,让清明的天空飘些雨丝吧,与我的文字一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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