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淅淅沥沥的不停落着,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墓地,空气凝重而又低郁,我独自一人默默地伫立在父亲的坟头,久久的凝视着那个黄色潮湿的土堆,父亲永远长眠于此了。坟头上,几棵瘦弱的小草在微风中抖动着,不时有几滴颤动的水珠从草尖上滑落,无声无息。一个幼小的黄色蚂蚱在草茎上上攀援。雨,还在不停的落着,在我脸上洒落,洒落又落下,我带着一柄黑伞在手里没有撑开,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是父亲在我会说话的时候,便开始教我的第一首诗。方圆几十里,我家是书香世家,父亲是一个很有名望的教书先生,写得一手好字。父亲中年得子,对对我甚是疼爱,无论刮风下雨,都背着我一同上学。记得一年冬天,大雪足足有三尺厚,脚踩在雪上几乎拨不出来,父亲当时已年过花甲,他仍固执的背着我上学。背着我时把头沉沉的低下,两手向后用力撑在墙壁上,腰部弯起,双膝吃力的屈曲着,等我两手搂紧他的脖子,小小的身子紧贴他的脊背时,他才用骨节凸出的双手扣紧我的小屁股如托千斤似的把我背起,多少年后,在那段漂泊异地地苦读寒窗的日子里我把父亲的背影压缩进我瘦弱的躯体,温暖我凄清孤寂的寒夜。 
    雾,越来越浓,不远处传来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有人在放墓鞭了。我撑开手中的长柄黑伞,在坟旁放好叠好的纸钱,轻轻滑着火柴点着。微风中,黑色的纸灰缓缓地飘起,飘起又落下,颤颤地。我虔诚地跪在父亲的坟前,任凭雨水冲洗着我的思绪。  
    父亲一生清贫两袖清风。唯一嗜好便是喝酒,忧在其中乐在其中晚年尤甚。每次放假回家,父亲总要炒几样小菜,和我一同畅饮。父亲酒量不大,每逢酒罢,父亲微带醉意的时候,脸就发红,话也愈多了。父亲谈的最多的自然是祖父——私塾先生的清贫迂腐,三下考场的晦气和落魄。我最崇拜的是我的祖父,他是铮铮傲骨的男子汉,在那艰苦的年代,不畏汉奸的利诱,大义凛然的教孩子们国语,虽屡受磨难依矢志不渝。不过,那时我只认为父亲在领我寻根,后来,我真正理解到,祖父在父亲心中永远存在。    
    在我考上平原师范的时候,父亲已退休在家,父亲失去了讲台和教鞭他的心情是何等的消沉。他的晚年便是一份长长的寂寞和期待中打发日子。每次次的家信透露出心情的凄惨和悲哀,而陶醉于校园欢乐中的我从未在意过,只当一纸加急电报送到我手中时,我才突然觉悟自己欠父亲的太多太多了。 
    尽管昼夜兼行,也终究没见父亲一面,父亲双目圆睁,向远处久久凝视着,他死不瞑目。永远失去的往往是从前未曾留意的珍重父亲的突然辞世,使我的心绪陡然间陷入了一种空旷,当灵车从我视野里消失后,我似乎才突然领悟到我失去了父亲,从此不再拥有父爱。      
    收拾父亲遗物时,发现父亲抽屉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我的回信,每个信封的醒目处还注了序号,老花镜静静的躺在上面,听邻居说,父亲晚上还在灯下读信,一个跟头跌倒,便再也没有站起来。     
    看着一封封的信函,我后悔万分,每次给父亲回信,聊聊数语,而父亲,我挚爱的父亲正是靠信中的片言片语,打发着孤寂的日子,忍受着盼着我回家的焦灼与痛苦。   
    人的一生总会或多或少地演绎一些可歌可泣的故事。我不知道父亲的一生可算作一个动人的故事?如果算的话,父亲的故事里没有悲壮的情节,没有可挖掘可升华的博爱,有的只是默默的操劳化成的一种温情。 
    为父亲精心剪制的纸钱化成了最后一片纸灰,带着我享用了三十年的父爱在春风中化飞。望着父亲的坟头,我潸然泪下。雨,还在不停的落着,清明时节雨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