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2068143993603.jpeg      在内蒙古自治区克什克腾旗的最南端,有块与众不同的草原。那里不仅有大片的草甸子,还有丘陵、森林、湖泊和湿地,被誉为欧式草原。每当夏季来临,草甸上的各种野花儿轮流开放,忽而黄色,忽而红色,忽而紫色,一觉醒来真不知会变成什么颜色。它就是花的草原——乌兰布统,也是个著名的古战场。

  如今,乌兰布统已被开发为旅游景区。那里有骑马、射箭、滑草、滑沙等独特的玩乐项目,还有烤羊腿、牛肉干、马奶酒等蒙族吃喝。先后有60多部影视剧到那里拍摄外景,被称为露天影棚。随便把镜头指向哪里,都是迷人的景色。人们在尽情吃喝玩乐之时,对那座差点改写清朝历史的大红山,却很少会去多看几眼。

  大红山是汉语的叫法,蒙语则叫乌兰布统。乌兰是红色的意思,布统是坛形的山,合起来就是一座红色的坛形山。它在花的草原上一峰凸起,与其它山峰并不相连。后来,乌兰布统成为这片草原的代称,使人们反倒忘记了这座记载清代军事历史的大红山。

  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的夏季,正是草原上水草丰美、百花争艳的季节。漠西蒙古人首领噶尔丹率领两万多人马,以追杀仇人土谢图汗为名,从科布多出发,跨过克鲁伦河,一路南下来到这片草原。他一眼就相中了矗立在草原中间的大红山,山上有茂密森林,山前有水泡子,山后有桦木沟,进可攻,退可守,真是个天然的好战场。他决定不走了,就在那儿驻下来。那里距清朝都城北京只有300多公里,他已经站在康熙的家门口了。用不着去猜想,康熙肯定正在紫金城里大发雷霆,骂他的军队将领都是饭桶,一路上对他的围追堵截没起到任何作用。康熙肯定会再次调兵遣将,痛下杀手。那就在这里比划一下,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草原英雄。

  噶尔丹本来一直臣服于大清王朝,年年按时进贡,有了重大事情还及时请示汇报。如今可不一样了,他统一了漠西(新疆准格尔)盆地,占领了漠北(外蒙古)地区,并能随意进出漠南(内蒙古)草原,就连俄国人都让他三分。他一直梦想恢复蒙古大帝国的往日辉煌,与大清王朝一争天下。在他的心目中,满族人算个什么东东,只会渔猎而已,要论起马上功夫那还是蒙古人的小徒弟。

  噶军与清军在乌兰布统大战了4天,给予清军重创后,为避免被围歼,于一个晚上悄然撤退。第二天,被蒙在鼓里的清军,竟对无人的大红山发起总攻。尽管如此,清廷的对外宣传依然是康熙亲征噶尔丹取得伟大胜利。前些年上演的电视连续剧《康熙王朝》,也仍在大肆渲染康熙亲征的勇武行为。其实,康熙本人根本没有到达战场,他所制定的围歼计划也落空了。战后,他处分了许多高级将领,包括清军的总指挥——他的亲哥哥福全。这是打了败仗才会有的处罚,决不是打胜仗的表奖。对于清廷的自吹自擂和文艺作品的虚构戏说,自然不必认真,但对于历史真象必须予以澄清。

  2014年7月10日,我们从克什克腾旗的经棚镇出发,沿经乌线南下,跨过西拉沐沦河,经广兴源镇奔向桦木沟,再到乌兰布统,全程120公里。沿途都是峡谷之路,两侧山岭耸峙,连绵不断,人烟稀少,树木茂盛,道路狭窄而曲折。走在其中,所感受的是原始与荒凉。从行军打仗的角度来看,无论如何都不能钻进这条山沟。如果有兵把守,一路都是很难攻破的险阻,搞不好还有被伏击或围歼的可能。然而,噶尔丹率军正是从这条线路长驱直入和从容撤退的。这说明,当时的清王朝对这个地区并无实际的军事控制能力。

  到达乌兰布统后,我们雇了一辆小马车,在古战场上跑了一圈。在大红山的对面,驻足观看了良久。这山并不高,但草原上十分显眼。看上去好似个倒扣的坛子,又像一只被谁咬了一口的苹果,右侧山峰缺了一大块。小马车的主人告诉我们,大红山右边的那个小红山,是当年清军开炮从大红山上崩下来的,把老鞑子(蒙古兵)吓屁了,赶紧蹽蹶子跑了。我们听了哈哈一笑,那个年代哪会有崩下一座山的重炮,就是今天也做不到的。山前的那个水泡子,现在叫将军泡子,因康熙的亲舅舅佟国纲战死在那里而得名。

  噶尔丹到了乌兰布统后,立即把驮火炮和给养的几千匹骆驼缚足跪倒,架上木箱,蒙上牛皮,浇上水,环列于山前。再把火炮和火枪配置其中,骑兵则埋伏在两侧。这种弓形的布阵,再加上先进火器,让他在二十多年的征战中屡战屡胜,从未失手。他的部队已经不是那个“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蒙古骑兵,早已换上了先进的武器装备。士兵穿上了小连环锁甲,用上了快速发射的俄制步枪,还有威力巨大的新式火炮。不久前,在乌尔会河与两万清军遭遇,八旗兵一如既往地发起重骑冲击。噶军可不吃这一套,通过发挥火器的威力,几个回合就杀得清军尸横遍野。望着雄风不在的清军,噶尔丹发出阵阵冷笑,他对部下说:“夫执鼠之尾,尚噬其手,今临十万众,亦何惧之有。”

  刚刚平定“三藩之乱”的康熙,面对猖狂至极的噶尔丹,勃然大怒,决定御驾亲征。他过去对噶尔丹一直采取安抚政策,希望他能在漠西安居乐业,当好大清顺民。那知他野心勃勃,东征西讨,还想与他抢夺天下,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在乌兰布统再不给他致命一击,金銮殿恐怕真的要换主人了。在西路的清军吃败仗,东路的蒙军行动不积极的情况下,他只有亲自出马了。他调亲哥哥福全担任前敌总指挥,派长子胤禔为副手,提兵20万前去围剿,自己随后跟进。

  噶尔丹比康熙小10岁,1644清军入关的那一年,他诞生在新疆准噶尔盆地的一个蒙古贵族家庭。他降生之前,就被预言是某活佛的转世灵童。按照此说,他的命运注定要以念经为生,与青灯为伴。他26岁之前的人生道路,也确实是这样走过来的。但他并不大喜欢佛门之道,“惟取短枪摩弄”,并乐于参加家乡的政教活动。如果不是他的哥哥被杀了,他必将终老于寺院之中。1671年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的哥哥僧格——漠西蒙古族卫拉特部的首领,在内讧中被干掉,两个侄儿尚年幼,无力控制局面。得知这一消息,他立即从西藏赶了回来。他拥有贵族和活佛的双重身份,在他身边很快聚集了一批人马,他要带着他们去复仇。众人都劝他别太心急,因为目前力量还不够。他说:“进!汝等视吾枪所向。”说话之间,他跃马挺枪,冲锋在前,居然把仇家一一都忘掉了。大家一看,这可是个胆识过人的英雄,便拥戴他作了新的首领。

  噶尔丹不但统一了漠西的卫拉特蒙古族部落,还南并回疆,西扩哈萨克,东讨漠北的喀尔喀蒙古部落,先后攻取了1200余城。人一有大能耐,就容易产生大野心。势力范围的不断扩大,使他产生了建立统一的大蒙古帝国梦想。自元亡以降,蒙古族的政治家、军事家一直都把恢复先祖的往日辉煌作为奋斗目标,但都抱恨而终。噶尔丹认为自己出身不凡,肩负使命,有能力来实现这个目标。这次,他以搜捕宿敌喀尔喀的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为借口,从科布多出发,跨过克鲁伦河,一路南下追杀到乌兰布统草原。这一年他45岁,正是干事业的最佳年龄,只可惜他把才智和能力用错了地方。

  1690年8月31日,福全率部经御道口、赛罕坝草原到达乌兰布统战场,今有他指挥部的十三座连营遗址为证。清军的兵力与噶军的大体相等,但拥有一个1400多人的独立火器营,其中还有先进的子母炮和铁心炮。9月1日的黎明,福全率部进攻,设鹿角和枪炮,列步徐进。日中时见到敌人,他举起长筒望远镜察仔细看噶尔丹的阵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噶军占据孤立的大红山,周围都是开阔地,隔水布骆驼阵,部队则隐蔽在树林中,显然是个会打仗的硬茬儿,只能与他硬拼死打了。他命令枪炮营向骆驼阵进行齐射,掩护部队向大红山发起冲锋。噶军躲在骆驼阵的缝隙里先用枪打,再用箭射,然后出动骑兵截杀。战场上炮声震耳,子弹嘶鸣,刀光闪亮,血肉横飞。清军初战损兵折将,伤亡失惨重。

  无奈之下,福全又派出两支部队从大红山的左右两翼进行迂回包抄。右翼部队出动不久遇到沼泽不能前行退了回来,左翼部队在佟国纲率领下绕过水泡子向山上攻击前进,并冲入了骆驼阵中。佟国纲是康熙皇帝的亲大舅,袭一等公爵,领安北将军衔,为汉军都统。如此高贵的身份本不必亲自上阵拼杀,可他为了外甥的荣誉带头冲锋陷阵,结果中枪身亡。前锋参领格斯泰见此情况不仅没有畏惧退缩,反而带队继续向前。他骑着一匹白鼻子的战马,直入敌营,左右冲击,“出而复入者再”,最后也英勇献身。左翼部队虽然没有攻上大红山,却摸清了骆驼阵的具体位置。福全下令火炮全力轰击,终于把它炸出了一个大缺口。清军部队即将一拥而上时,天却黑了下来,福全只好收兵徐退。

  在生死考验面前有勇敢者,也有怯懦者。清军的一名副都统在接战前的头一天晚上吓得睡不着觉,第二天上阵骑不住马,扶上去又掉了下来。他竟找理由说自己中暑了,卧在草中战栗不已,再也不肯上马,受到士兵们的耻笑。还有一些将领,把精兵集中在自己的身边进行贴身护卫,使进攻的力量受到严重削弱。这时的清军已经不是20多年来前那支骁勇善战的八旗队伍了,优裕的生活待遇使他们不愿再流血牺牲了。

  福全在给康熙的战报中,简述了这一天的作战过程,但隐瞒了自己指挥上的失当,以及一些将领的怯阵表现,特别是清军所遭受的重大损失。康熙接到第一份战报不胜喜悦,焚香谢天,希望福全“穷其根株,平其余党,熟筹始末,一举永清,勿留遗孽”。皇帝有此旨意,福全哪敢不听,但面对据险坚守、战力凶悍的噶军,短时间内是很难攻歼的。他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噶尔丹看透了福全的心思,于是派出求和代表假意认错。福全一看求之不得,立即予以周旋,他心想等过几天再收拾你不迟。于是,第二天他下令停止进攻,还行文有关部队不作包围态势。精明的噶尔丹识破了福全假谈真打的意图,于第三天夜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撤退了。在回到老家科布多的路上,部队发生了瘟疫,折其大半。最让他心痛的是,他的两个侄儿被策反了,使他失去了准噶尔这个起家的根据地。但他并没有灰心丧气,还想再次组织起部队与康熙较量。在没吃没喝、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依然宁死不降,直至最后服毒自杀。

  康熙对乌兰布统之战的结果非常不满意,本应打个歼灭战,却打成了击溃战,实际上连击溃战也算不上,人家全师而退。福全班师回京时,被勒令不许进城,在朝阳门外等候处理意见。议政王大臣会议认为,福全指挥调度失误,既经战胜,不能乘机剿灭。贼败不行追杀,反行文禁止苏尔达等进兵,以致穷寇遁逃,殊误军机。且未经请旨,率兵擅回哈吗岭内。他们建议对主要将领分别实施革爵、罢官、罚俸的处分。康熙也认为,“此乌兰布统之役,贼几可灭,我师坐失机会”。他还认真检讨了清军的战术,认为不讲阵形和战法,进退不吹螺,全无打仗的章法。

  康熙越想越生气,即使是至亲好友也要严厉处分。被革爵的有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简亲王雅布;被革职的有内大臣佟国维(康熙的亲舅)、索额图、明珠、阿密达、查努喀等;解除都统职务的有彭春,解除前锋统领职务的有班达尔沙、杨岱、苗齐等;罚俸一年的有内大臣苏尔达、费扬古,都统希福、副都统塞赫罗满色。没有被革职的,也不给叙功,如宗室苏努、喇克达,都统阿席坦、诺迈等。受到表彰的是佟国纲和格斯泰,还有火器营官兵及在左翼交战的将士,都记头等军功。真可谓公正无私,奖罚分明。

  一边吃着焦香可口的牛肉干,一边琢磨乌兰布统大战的得失。这场大战虽然在战术上失败了,但在战略上却实现了遏制噶尔丹南下的企图。如果没有这场坚决的阻击,噶尔丹还会继续军事冒险行动,进而有可能推翻康熙王朝。那样的话,清朝的历史和中国的版图就得重写重画了。

  花的草原正在变换着开放的颜色,不知明天会是什么样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