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天气冷了起来,米兰终于下决心把母亲接了过来。
  按米兰的意思,母亲来了,就把钟点工彭阿姨辞了。倒不是为了省钱,主要的是为了让空虚的母亲被家务事缠住,也许就能慢慢充实起来。
  母亲开始答应得很好,但做了十多天后就又开始发烦了。
  一天在饭桌上,米兰说老妈,你今天的菜盐味好像重了些。母亲竟然啪地丢落筷子,作色道,有吃就不错了,我几十年辛辛苦苦下来,到退休也没个清闲日子过。米兰理解老娘,没做计较。知道老娘是一下适应不了角色的转换,老娘曾经是个小学的教导主任,老娘退休了,社会的舞台上就没有了她的角色,失落感很重。没有了社会角色的老娘已经失落得连自己的本性角色也没有了。
  真的很可悲。她在心里深深地同情起母亲。
  母亲总是不管米兰有没有空,絮絮叨叨地讲些老家熟人的家长里短。米兰开始还能耐着性子听,时间一长,就发现自己赔进的精力太多了,很累人。只是奇怪精明干练的母亲怎么变得如此琐屑了。
  母亲总是把所有的空余用来看电视,每晚的《情深深雨濛濛》看到深夜不算,还要在白天重看一遍。
  母亲一不小心就发火,就说些这样过日子和等死没两样的话。
  米兰给折腾得差点没了耐性。
  真正体会到母亲的痛苦,是在不小心看到母亲的流水日记后。
  11月1日:天气晴 星期四 今天买菜 做饭 拖地 给妮子洗澡 看电视 兰儿回来得很晚 无话可说
  11月2日:天气多云 星期五 今天买菜 做饭 洗衣 看电视 兰儿回来得算早 晚上高锋打来电话 无话可说
  11月3日:天气多云 星期六 今天买菜 做饭 拖地 看电视 兰儿到补课 下午儿子米实打来电话问安 无话可说
  11月4日:天气阴 星斯天 兰儿带我到搞头发,花钱30元 (自己出);买羊毛内衣一套 花钱180(兰儿送) 中午三人在好口福吃 花钱40元 。逛街 累,早睡。无话可说
  11月5日:天气晴 星期一 今天买菜 做饭 拖地 给妮子洗澡 看电视 兰儿回来得很晚 无话可说
  …………
  米兰看过母亲的日记,从前母亲的日记总是内容丰富语言有采,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了?不是对生活麻木到了绝望不会这样写吧?
  米兰深深地为母亲耽心起来,同时也为母亲抱屈。
  母亲是个罕见的敬业老师。记忆中小时候,她总是被等得发怒的父亲差谴到教室门口或办公室门口,等母亲回家吃饭。家里离学校近,母亲总是有空就往学校跑,年年如此,日日如此。白天如此,晚上如此。年轻时如此,年老了也如此。父亲在世时如此,父亲不在了,还是如此。
  这样一个视教书为全部生命的老师,真是做到了蜡炬成灰的境界。可惜的是,母亲从来没为自己的生活留一点后路,除了教书,她没任何丁点爱好,连打牌都不会。没有爱好的晚年,应该怎样过?

  21、
  她把母亲的情况拿到老师们中间一说,大家都说这种现象少见,多少老人退休后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唱歌跳舞打球练字画画,就像祖国的花朵。他们出主意说去给她报个老年大学,或许有希望改变心境。
  一个刚出校门的女老师说,你妈妈错在一辈子只上了一趟火车。这火车到点了,她只好被动地走进了一片荒原。
  黄开林分析说,你老娘是一辈子当老师当得太投入了,用工作代替了生活,工作成了活着的全部,太满了。她始终没时间也没想到给自己的生活留出一条缝。如今要全面面对生活,她当然找不到基点。这种牺牲未免太大了。
  “这种牺牲未免太大了。”这话叹得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米兰听起来,就有些惊心。
  她想母亲的牺牲其实换来的是一大堆搪瓷把缸,多得不计其数。当然,还有几个脸盆、热水瓶,一些毛巾枕巾什么的。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地烧印上了母亲的名字。
  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堆搪瓷把缸和一墙壁奖状吗?肯定不是这样子。但最终能证明母亲活过的,也许就是这些物什了。
  这真是一种让人沮丧的设想。而且推而广之,有多少人能有足够多的证据证物来证明自己的活过呢?可以肯定的是,属于母亲的那些奖品,毕竟作为一种载体,承载过一个普通小学老师的价值观和成就观,在很长一个阶段,它们一定在很大程度上满足过一个普通女人的精神需求。
  那么现在呢?现在母亲竟然输给了晚年,输在了没有一个以资寄托精神的业余爱好上。
  将来的我不会做母亲第二吧?她惊觫。
  她想自己从前也是有些爱好的,弹吉它,吹口琴,唱歌,打篮球,或者写点什么随笔。那么现在呢?现在她不敢说有母亲做得那样好,但每天为班上操心得大把大把掉头发也是事实。难道她不是除了工作,就没有什么了吗?
  她是否给考虑“为自己的生活留出一条缝”?毕竟工作不会是生命的全部。
  米兰我毕竟不是老一代教师,难道我没有权利在意一下自己生命的质量?对学生负责就必定要以对自己不负责为代价吗?
  回到家,把这些想法和触动对母亲说了,母亲也陷入了沉思。她说你们这样的说法不无道理,我从前真没想到过。但是,你给我记住了,当老师不想做牺牲,就不要去当,误人子弟是绝对不行的!
  把个米兰说得只有点头的份。

 

  22、
  观察了一阵,米兰发现胡灵灵还是有些发蔫,只是暗暗地急。
  黄开林就劝她,放心吧,孩子走出困境并不是件太难的事,难的倒是成年人。米兰就理会道,你黄老不会是说我老娘吧。黄开林双手一摊,就说,这话对所有成年人有效。同时善意地提醒道,元旦快到了,马上要开支部会了,你的转正问题要有思想准备。
  米兰直起身,伸个懒腰,一个哈欠,却不立即坐下,只把双臂撑在桌沿上,借以放松身躯,用一种不在乎的口吻说,换在几个月前,我可能会拐不过弯来。黄开林接话,哦,那么说现在拐过来了。米兰说,当然。
  到底是对个男同事,米兰没有把详细的心思说出来。
  有些日子了,米兰总是在面对母亲时无法遏止自己的沉思。如果说米兰从前也和母亲一样,无意识地错失了各趟不同的火车,那么母亲的终于到站,却是让紧随其后的米兰来了个急刹车。
  事实是,母亲无所依从的窘况,倒让米兰她把自己的生活来了一个短暂的停顿。她正可以在这停顿的间歇,深刻地想一些此前不曾想过的问题。此前她还以为生活是不会也不必停顿的呢。
  她总算弄清楚了,母亲现在的不好活并不在于,是因为年轻时没有培养业余爱好,而是因为母亲丢失了对生活的热情。母亲一直以为热情只能用在教书上呢。母亲只懂得这一点。
  而这远远不够。
  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我可不能丢了生活的热情。这是米兰告诫自己的信条。
  米兰的转正到底没有被通过。理由是由于在胡灵灵事件上的处理不得力,造成了一些不太好的影响。这个结果对米兰一点打击没有是假话。因为她还是为此不痛快了几天。

 

  23、
  圣诞和元旦说来就来了。
  这回米兰有点奇怪,今年的贺卡明显少了好多。还有那个南昌的高男孩,现在她想起了他的名字叫熊晓军。熊晓军打过一个电话后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似的,什么“一封很长很长的信”,连张明信片也不曾见呢。也不知他那回是什么事心血来潮,白白弄得她虚妄地生出过一种道不清的期望。
  元旦晚上,远在浙江的马骏打来电话,头句就说,米兰老师,想我们了不是?米兰高兴地笑了,说你们搞什么鬼,今年明信片都不给我寄一张。马骏大叫,老师冤枉,我们全体同学送了老师一件特殊新年礼物呀。米兰也有几分调皮地问,可是,面包在哪呀?马骏问你有没有电脑?米兰说刚为老娘买了没多久。问,上网吗?答,老娘可以教我。马骏又乐了,老师还是菜鸟一个呀。米兰也乐,菜鸟都不是哦。成天忙。
  马骏就把机关一一交待了,强调说,我们特意写了“米兰老师班同学录”呢。她就问,何必画蛇添足?马骏说不这样标不足以表达大家的心意,“凤凰中学二○○三班”没什么了不起,“凤凰中学二○○○届米兰老师班”才值得骄傲嗦。
  米兰心里就突地热了,赶紧把老妈拖到了电脑旁。
  如此这般过后,果然,发现了地址,唉呀,太幸福了,数十条问候祝福从全国各地集中在一个留言板上,桃红李白的,把个米兰满足得像个收果子的农妇。
  老娘也在一边眼热,到底是教中学,回报多呢,回报多呢。
  艰难地打出一封回帖后,米兰想以后要花点时间练打字了。此后,一夜无眠。

 

  24、
  熊晓军出现在米兰跟前时,米兰大吃一惊。她几乎要认不出他了。那个电话过后,她脑子里能记起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形貌。而站在眼前的,却是个标准的男人。精精锐锐的样子,亮得米兰不知端老师的身份对不对,而不端老师身份又怎么好呢?
  熊晓军礼貌地和米兰母亲打过招呼,说师母你好我们见过。然后直截了当地对米兰说,米兰老师,我是特意从南昌过来看你的。能不能和我出去吃顿饭?米兰用眼神问询母亲,却见母亲态度闪烁,心下明白母亲是多虑了,怪不得她不曾提起有人找过她的事。又看熊晓军,她曾经的学生,如今还以学生身份造访的他,表情却是充满了不容拒绝的祈求,就答应了。她回忆起实习时对当年那个男孩还是蛮喜欢的。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的喜欢。
  找了个安静的小饭馆,前门临江,窗畔有竹,风吹过,竹籁籁地,是适合细聊的氛围,就开聊了。
  在彼此简约地谈了十多年的经历后,突然,米兰有了一种不自在。她始终不能弄清楚他迢迢奔波寻觅她的动机。她不喜欢自己流露出的不自在。一点都不。熊晓军也意识到了这点,他也冷了场。看来跨越时空不是一件想当然的事。
  两人低头吃了点东西后,他打破了僵局:
  “米兰老师,请原谅我没按约给你写信。”
  “没什么关系的呀。”
  “我来,是想亲口对你说一句话。”
  “嗯?”
  “这句话憋了十多年。”
  “嗯?”
  “记得当年我唱的《老师窗前有一盆米兰》么?”
  “你唱得很好。”声音变得更柔软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这盆米兰一直开在我心里。”他说出这句话后,现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天哪,我终于说出来了。”他夸张地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米兰明白了什么似地盯着他,他这么认真庄重地行动一场,只为了说这句话?!她发楞了。好半天,江边的汽笛惊动了她,扑哧一下,她乐了:
  “你不是说,你暗恋过老师吧,在你当学生的年代?”
  他也轻松地调侃,“就算是吧。”
  “为何现在才说,又为何不干脆让它憋烂?”米兰故意作出一副严正像。
  “现在说是为了了个心愿,不让它憋烂是因为我没有时间了。”熊晓军说得庄重,不像是开玩笑。
  “怎么回事?”
  “没什么,以后你会明白。”他很快转移话题,眼色间掠过一丝伤感。“说说你的学生吧?”
  米兰就说了很多,说到对班上的期望,熊晓军打断她,说其实能不能百分之百上大学不是最重要的。米兰说我也对这个目标有些新想法,但具体到每个学生,的确是很重要。说到胡灵灵风波,熊晓军就笑了。他说这你就打不中要害了,现在的少男少女是不吃这一手的。我有办法修理他们,让他们服气认输。

 

  25、
  后来,米兰始终不清楚熊晓军是怎样“修理”胡灵灵的。但春天到来的时候,米兰发现胡灵灵显然变得无忧无虑了,快乐起来了。胡灵灵父亲胡行长说,现在灵灵和那男孩是真的断了。
  其实熊晓军只是闯了胡灵灵和罗子威的约会。
  他借穿了一身警服,神气非常地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算认得你们俩了,我也是米兰老师的学生,你们写的几封威胁信我都看了,如果我的米兰老师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首先脱不了干系。两个孩子就被吓倒了。罗子威再三嚅嗫,保证他不是真要杀米老师。
  这以后,胡灵灵就开始嫌怪男孩没男子汉风度了,她说你看看人家,那才叫酷。再以后,就开始觉得来往间没什么意思了。
  再下去,就断了。
  米兰又怎么会想到这里去?

 

  26、
  田小羊父母双双下岗,母亲耐不住贫苦,离婚再嫁了。田小羊瘦弱的父亲现在不拉黄包车了,现在市里取缔“拐的”了。最后一天期限到来的时候,田父无奈地交出了车子,七八百块钱的东西,如今换回了二百块。田父捏着两张崭新的大钞,心酸地看着自己的饭碗被串联在一辆吉普车后面,不知会被摔到哪里?他急了,他一急,就中风瘫在了床上。除了会说话。
  父亲瘫了,田小羊的大学梦就像肥皂泡一样破了。田小羊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喜欢和她比着吹肥皂泡。他吹一个泡,问,这是什么?她就说这好比我当作家。她也吹一个泡,问,这是什么?父亲说这好比你当科学家。父亲又吹一个泡,问,这又是什么?她说这好比我当老板赚大钱。她再吹一个泡,父亲就高高地把她举起,说:这第四个泡好比我的小羊当大学教授……
  现在,所有的泡都破了,父亲的,小羊的。破得好痛快,连声“啪”响都没有。
  少女田小羊发现自己哭都来不及了。 她只是很委屈地烧了所有的课本,招呼都没有,就从高二(六)班消失了。

 

  27、
  米兰和胡灵灵进来时,小羊不在家。小羊原来写作业的桌子上现在堆满了待粘封的喜糖袋子。屋角里,一只药罐坐在木炭炉上,药煎好了,咕嘟嘟的,满屋子的药味。田父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正喃喃地说,海带炖肉骨头啊,海带炖肉骨头啊。
  话被米兰听到,心里就酸了。胡灵灵干脆就抹起了眼泪。两人自己各找个竹椅坐了,问了问田父病情,沉重得就不愿开口了。米兰想包里揣着的班上的二千块捐款是杯水车薪了,就是发动全校师生捐款,怕也是不能再帮助田小羊回到课堂了。
  果然,提着一根黄瓜两根茄子回家的小羊,见了她们先是红了眼睛,然后说我家这个样子我是不可能再去读书了。
  胡灵灵着急了,说小羊你可是有希望上北京读书的呀,我们都盼你回去。
  田小羊说我情愿不读书也不能把爸爸丢下不管呀。再说我也没钱读。胡灵灵就转身对米兰说,老师,我们可以给她捐钱的。田小羊摇摇头,没用,我读书,谁来照顾我爸爸?胡灵灵又问米兰,老师,难道一点办法没有吗?
  米兰被她问住了,难道一点办法没有吗?难道我们有时候就这样不得不对生活低头吗?她感觉到了心底深处的痛,她用最轻柔的手摸了摸小羊乌黑的辫子:她最骄傲的学生,今后就这样不得不沉陷在生活的风尘里了?
  懂事的田小羊看出了她们的难过,却安慰道,没事,老师,上不上大学没关系,我想办法多赚点钱,把爸爸的病治好了,还会有读书的机会。现在受教育的渠道多。
  出门时,除去捐款,胡灵灵拿出了一千块钱,说是积蓄的零花钱,米兰把刚发的工资留了五百块下来,田小羊坚辞不受,米兰就说,你承认自己是米兰老师班的学生,你承认胡灵灵是你的同学,就收了吧,你爸爸看病要很多钱的。
  米兰带着胡灵灵走出田小羊家的时候,心底生出的是一种同情的绝望。
  一个考清华北大的种子选手,被生活淘汰了。

 

  28、
  高二快要结束的时候,胡灵灵决定要去英国留学了。比起田小羊,她是个命运的宠儿,她的留学靠了当老板的伯父出巨资得以成行。
  在凤凰这样一个穷地方,胡灵灵留学一事再次引起了轰动。就连老师们,对她的留洋读书也有不同看法。有人甚至说,一百多万,放在国内什么生活都不成问题了,有这个必要?到底是有钱!米兰却显然是持赞同态度,都什么年代了,地球都叫“村庄”了,地球变小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能飞到村的另一半,对西式教育来个兼收并蓄?谁说东方的孩子只能成为馒头?面包和馒头都做,才是更完美的希望所在。
  米兰按照西方人的行文习惯,热情洋溢地用中英文同时写了封推荐信,胡灵灵看了竟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老师你把我写得太好了,弄得我有些心虚。米兰就笑了,怕什么,我们的灵灵小姐本来就是个出色的孩子,你要有这份自信。
  秋天里,高三的总复习就拉开了序幕。
  胡灵灵的签证批下来了,她把米兰和一些要好的同学请在一起,却不敢叫田小羊来,怕她伤心。同学们打趣说你真是好命啊,可以逃脱一场生死战了,不用上高考战场了。胡灵灵就说,有米兰老师当总指挥,你们肯定是出兵必胜的。我可是孤军插入敌部哟。谈笑间开心地吃喝了一场。
  席间,米兰关切地问她,决定了修什么专业?胡灵灵说选了很久,还是定了修国际贸易。她说我发誓要学好本领,入关后可以大大地赚老外的钱,我要是有了钱啊,首先就是要成立一个援学基金,到时候,像我们田小羊这样的失学现象就不会发生了。
  同学们又都起哄了,你志存高远啊,那基金起名了吧?灵灵援学基金?
  胡灵灵摆摆手,NO,NO ,叫“米兰援学基金”。回应她的是一片OK。
  又有人问,那你不当作家了?胡灵灵瞪大眼说,为什么不?作家是要当的,有可能的话,我还要选修西方文学,看看他们的文学艺术到底高在哪里?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中国拿诺贝尔文学奖就那样难,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用中文写作的,还是入了法国籍。
  又是一阵附应声。
  米兰笑咪咪地看着她的学生,他们真的长大了。

 

  29、
  送走胡灵灵,米兰的生日到了。
  现在,是一个秋高气爽阳光温存的清早。现在,米兰正高兴地站在穿衣镜前试着高锋新寄来的秋装。粉蓝的,衬得皮肤现出一种光泽,人也显得利落大方。高锋说他的转业有点眉目了,真让人高兴。
  有人敲门,是一个花农。送来一盆壮壮实实的米兰。米兰正在开花,清丝丝的香。花农说年初有人出高价买下了这盆花,交待好生伺候,花农还说那人交待九月二十三号这天一定要送到这个地址。
  花农说完就走了。
  母亲老年大学有活动,也走了。她把妮子也推走了。
  留下一盆米兰陪着米兰。
  谁说任人的一双脚怎样努力都走不进别人的内心呢,有人就按自己的方式走进了。
  按熊晓军留下的电话打过去,熊母却哭了,她说晓军二月份做的手术,四月份就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米兰为自己的粗心后悔了很久。
  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学生熊晓军心中活得长久,还是学生熊晓军会在她心中活得更长久了。
  这样一笔账,谁能算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