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2062323871479.jpeg  (一)  

  1990年新年伊始,我作为访问学者来到美国西北大学法学院。经法学院教授介绍,我认识了库克县警察局社会关系室主任迈克尔?布莱克伯恩警官。6月1日上午,他如约开车来接我去“见习”巡警工作。他身高1.85米左右,体格健壮,目光中带着几分幽默。略事寒暄之后,我上了警车,坐在他旁边。

  我们的车向西驶出埃文斯顿市之后向南驶向芝加哥西郊。迈克尔一边开车,一边向我介绍他们警察局的情况。没过多久我们便驶上一条高速公路。突然,迈克尔手指前方叫道:“你看!”我向前望去,只见一辆小轿车在高速行进的三道车流中不时地左右超车。迈克尔说:“这家伙疯啦!咱们抓住他!”说着,他打开警报器,一踩油门追了上去。但是前面那辆车又加快了速度。我们不停地超车,很多车听到警车声后都主动给我们让路。这情景使我想起了《神探亨特》,只不过我身边这位迈克尔警官是为男士。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模胸前的安全带,并用右手抓住车门上的扶手。但是追了一阵之后,我们与那辆车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加大了。迈克尔嘟囔了一句“这家伙的车真不错!”就在我们近乎绝望时,只见那辆车远远地开下了高速公路的一个出口。迈克尔见状高兴地叫道:“这回看他往哪跑!”我们也拐上了那个出口。追过几条大街,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下截住了那辆车。

  那是一辆德国产的“宝马牌”跑车,开车的是一个黑人青年,旁边坐着一个黑人姑娘。迈克尔把车堵在那辆车前面,嘱咐我不要下车。我看见他下车前打开了后腰上手枪的皮套。我的心里一阵紧张。

  我坐在车里,通过反光镜看到迈克尔把那个男的叫下车,问了一些问题并查看了汽车,然后拿着那个人的驾驶证回到警车内。他用步话机与警察局总部的通讯指挥中心联系,要求查清此人是否正在被通缉和有无前科。在等候回答的时候,迈克尔对我说:“这家伙肯定是个毒品贩!你看他那身打扮——牛仔裤、黑夹克、金戒指、金手镯、两条那么粗的金项链、腰带上挂着三个BP机、开着一辆价值10万美元的跑车,而且没有固定职业!”

  正说着,警察局总部通知了查档的结果——此人不是通缉犯,也没有犯罪前科。迈克尔对我说,“我可以以他在公路上危险超速驾车为名向治安法官提出指控,要求逮捕他。但那样的话我们就得花上三四个小时来填写各种表格。不知你是愿意去看我填表,还是愿意继续巡逻?”我当然愿意继续巡逻。迈克尔说了一句“算这小子今天走运”,然后让我跟他一块下了警车。迈克尔把那家伙教育了一顿,给他开了一张75美元的罚款通知单,然后把驾驶证还给了他。那个家伙不住地点头认错。据说,这些毒品贩子对警察的态度就是这样——要么点头哈腰,要么真刀真枪。

  回到车上,我们继续西行。迈克尔默默地开着车,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他慢慢地对我说:“其实我很理解这些青年人,他们是时代的产物。在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我正在学校读书。当时,越南战争使社会动荡不安,我们经常示威游行。我那时也很激进,甚至曾经崇尚过暴力革命。现在不同啦!不知是年龄的缘故还是职业的习惯,我认为维护社会秩序是最重要的。可惜青年人往往认识不到这一点。”

  在警察机关中,巡警的工作是比较辛苦也比较危险的,因此也是警察们不太愿意去的部门。严格地说,我和迈克尔?布莱克伯恩警官的这次“巡逻”经历并不是正式的巡逻,因为迈克尔当时是社会关系室主任,不是巡警。

  1991年,我回国以后,迈克尔曾给我来信说,由于库克县的司法行政官易人,警察局也会有大规模的人事调整。他很喜欢社会关系室的工作,因此希望我能给新上任的县司法行政官写封信,表扬一下他在社会关系室的工作。迈克尔的请求让我深感意外,但我还是非常认真地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按照迈克尔给我的通讯地址寄给了库克县司法行政官。然而,迈克尔后来写信告诉我,他还是被调到巡警部门去担任了海恩镇警区的巡逻队长。看来我那封信没有起什么作用。


  (二)

  1992年8月,我第二次赴美,到西北大学攻读法学博士学位。到达芝加哥后不久,我便与迈克尔取得了联系,并希望再次与他去巡逻。9月16日下午4点,他开车来接我。上车后,他首先拿出一张印有文字的纸让我签名。我看了一遍上面的文字,才知道这是一份“声明书”。其大意是说:我是自愿坐上这辆警车的;如果发生意外事故,我个人负责。迈克尔解释道:“这是真正的巡逻,所以必须按规定办。”我看了看迈克尔脸上的笑容,签上了我的名字。

  巡警的工作时间一般为“三班倒”。第一班从早上8时至下午4时;第二班从下午4时至午夜12时;第三班从午夜12时至次日早上 8时。由于各种犯罪活动的高峰期是晚上6时至次日凌晨2时,所以有些警察机关还安排了“第四班”,即在正常的三班巡警之外,还有一支机动队在晚上6时至凌晨2时在犯罪多发地区参与巡逻。

  我们的车开到芝加哥西部的梅恩镇后,迈克尔说这段时间一般没事,便请我到附近的一家“热狗店”去吃“热狗”。店主是墨西哥移民。迈克尔付款时店主只收半价,并称这是该店对警察的优惠政策。迈克尔也没有坚持,看来他对此已经习惯了。坐在餐桌上,他告诉我有些餐馆对警察的优惠是百分之百,因为那些店主认为有警察在其餐馆就餐等于提高了该店的“安全度”。

  饭后,我们刚回到警车上就听到了警察局通讯指挥中心在呼叫,说有一位妇女报案说其女儿失踪了。当我们驱车来到那位报案人的家时,那个小女孩已经回来了。她说自己放学后走丢了,是一个老太太开车把她送回来的。她母亲是个单身女子,眼睛都哭肿了。后来迈克尔告诉我,当地最近发生了两起残害儿童的案件,所以居民们都很害怕。

  此时天已经黑了,我们来到当地一家颇受青年人喜爱的“夜总会”。这家夜总会的陈设很像乡村酒店,周围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本色木桌椅;中间是一个犹如拳击比赛用的方形木台;木台周围是舞场。此时有两个白人青年在木台上边奏边唱——一人弹电吉它,一人弹电子琴。周围有一些青年男女在如醉如痴地跳着迪斯科舞。迈克尔的业余爱好之一是音乐。他不仅嗓音优美,还是吉他高手,担任芝加哥“老城音乐学校”的教师。

  迈克尔带着我沿边上转了一圈,然后走到门内的阴影处。他对我说,他主要想看看有没有未成年人在这里喝酒。按照当地的法律规定,未满21岁者不能饮酒。正在这时,他手中的步话机又叫了起来——指挥中心说有人报警,让我们立即赶赴现场。他对我说了声“走”,我们快步向警车走去。

  我们一路鸣着警笛赶到现场。那是一栋二层单元式住宅楼。此时已有七八辆警车停在路旁。我们与其他警察聚到一起,得知有一位住在此楼上的老妇人给警察局打电话说听到一楼的一个房间内有女人惨叫的声音。迈克尔安派几名警察在窗外守候,然后带着五名警察进入楼内。他让我跟在他的身后。

  我们来到出事那家人的门外,有警察按了门铃。过了好一会,门才打开。门口站着一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有泪痕和伤痕的白人姑娘。见到警察,她楞了一下,然后忙说她们家没事。她正要关门,只见从屋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白人青年。他一眼看见了我,便要挤过来。由于我是来人中唯一穿便服的人,而且是亚洲人,所以他大概把我当成了打电话报警的“告密人”!女青年急忙拦住他,并大声对我们说:“他今天喝了点酒。我们家没事,你们快走吧!”男青年一把推开姑娘,开门就向我冲来。迈克尔见状急忙和另外两名警察上前拦住那个男青年,将他推回屋内。那姑娘趁势关上屋门,但屋里又传出了喊叫声。

  迈克尔带着我们走出了那栋楼房。我刚才吓出一身冷汗,此时又有些内疚——因为我怕那男青年又会迁怒于那位姑娘。我问迈克尔:“这事就不管了么?”他似乎有些奇怪地看了我眼说;“这种事太多了,管不过来!”正在这时,步话机又响了,让我们立即赶赴一个交通事故的现场。坐在警车上,我的心中很有些慨叹。说老实话。让我吃惊的并不是那个白人青年的举止,而是警察们对这种殴打妻子或女友现象的司空见惯的态度!

  我们赶到了发生交通事故的路口。这是一起“追尾”事故。前面的开车人是个中年男子,腿上有伤;后面的开车人是个小伙子,无伤。两辆轿车都损毁严重。布莱克伯恩先在事故车后面燃放了两个焰火弹,提醒后面的司机。然后他分别询问了两个开车人。

  由于这里已经出了迈克尔的管界,所以他仅在此维持秩序,等待该“管片”的巡警来处理。此时,两个撞车的司机既不争吵,也不互相说话。那个中年人默默地坐在路边的椅子上。那个小伙子则在车旁走来走去,不停地吸着香烟。由于美国的保险赔偿制度比较健全,所以发生交通事故后很少有人吵架。如果是自己掏钱修车,恐怕他们早就打起来了。

  几分钟后,当地的警车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辆拖车。拖车不是警察局的,而是一家专门承包此类事务的拖车公司的。他们不仅负责把撞坏的车拖走,而且负责把现场清扫干净。

  10点多钟,我们来到当地的一家咖啡厅。在那里我见到了迈克尔手下的几名警察。他们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碰头、休息。店主人免费向他们提供饮料和小点心。我觉得那位女主人在给他们拿点心时,脸上的笑容并不很自然。喝咖啡时,他们几乎不停地谈论着女人。

  晚上11点多钟,迈克尔开车送我回家。下车后,我与迈克尔道别,然后吐出一口长气,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回自己的房间。虽然已是午夜,但是我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