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深圳是天堂,有人说是地狱。是的,每个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就像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你也无法知道行人匆匆面无表情的背后的内心汹涌。你今天一无所有,明天你就会家产万贯。
   安娜就是那只化蛹成蝶蝴蝶,历经沧桑,方才振翅高飞。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现在就是这座城市的一个骄傲的公主,身上充满了耀眼的花环,只是夜深人静,她常常扣心自问,现在的自己是那个优雅而美丽的女人了吗?
   安娜这个世界上有三个人终生难忘,她人生的轨迹,与这三个人息息相关。一个是赠予她除夜的恋人;一个是助她走出泥泞之人;一个是助她辉煌之人。她的情感世界,既有刻骨的爱亦有刻骨的恨,就像缠绕的烟雾,时时盘旋在她的眼前。
   二十岁的安娜是个大学宠儿,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酷爱旅游。身边也不乏靓男帅哥,可都入不了她的法眼。她就是一朵芬香四溢的蜜桃,散发出与众不同的馨香,引得群魔乱舞,但她的一颗心始终紧闭着,没有人可以开启。
   安娜就是个红衣少女,特别喜欢红色,她的头发很细很密,扎了个羊角辫儿,更具乡下妹子的野性美。穿火红的上衣,围一条粉红的纱巾,就是丝袜,也是红色的,远远看去就是一团流动的火焰。
   那个暑假,身在泉城的她骑一辆自行车,去泰山游玩。
   那天,她的那辆红色山地自行车罢工了,链条断了,当时她就这么一声惊叫着跌倒在前面一个男人的身上。
   那是安娜一眼心动的男人。
   男人长得很英俊,眼睛里含了笑意望来时,就像一道炙热的光,把她的心烤化,让她的脸红羞涩,等他关切地伸个手来,安娜知道她的城堡被攻陷了,她亦沦落在他柔情的目光里。
   那个明眸皓齿的男子,就是安然。
   那个流火的季节,他们一起在泰山之巅拉了手,在泰山古老的迎客松见证下接了吻。
   他细细吻她,喃喃地喊:安娜,你就是我的安娜!
   她一脸的幸福,好,在他耳边轻轻应答。
   两情相悦的男女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偷食了禁果。
   安娜是第一次和人做爱,她很疯,热情似火,尽管还不得要领。
   那个夜晚很美,有月亮,红酒和烛光。但比这更美的是安娜的身体,她在安然的瞳孔里清楚看到了自己玲珑的身体像雪白的藕,一节一节剥落,一窍一窍通透。安然的赞美铺天盖地,用眼睛、用嘴巴、用身体,将安娜覆盖得密不透风。他捧着安然的头,信誓旦旦喊:安娜,睁开眼,我要你永远记住我今夜的热情!
   安娜不想睁开眼睛,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龟裂的花瓶,处处都在向外渗水,她无法阻止那场崩溃,她需要一场疯狂,来弥补那颗狂热躁动的心。安然无休止地满足她,他们都不说话,就这样相互占有,相互填满,才觉得不那样落寞。
   翻云覆雨后,他们靠在一个枕头上,手牵着手,安然听见了安娜一声愉悦的嘤咛,尔后,他们都流泪了。
   
   
   安娜回到了大学校园,那是她最后的一年学业。她坐上了回济南的列车,在开车的一刹那,她看到了安然柔情的笑脸,相互挥着手,那一刻,安娜的泪不自觉洒漫了衣襟。离别的一刹那,她心里想他,真的想他。
   火车一路疾驶,她的眼泪洗刷了她干净的脸庞,一路没有停歇过。
   下了车,在熙熙攘攘的车站,安娜迫不及待掏出手机,她现在那么迫切希望听到安然的声音,可是她没有找到安然,语音提示不在服务区,她锲而不舍地打,最终手机关机。她有过一丝的不安和慌张,打到二人入住的酒店,接电话的人只是对着她吼了两声:“你说什么?”就挂了。
   宿舍里,女友们兴致勃勃地说着未来,可安娜,只有安娜默默回味着过去。她想安然动人心魄的微笑,像个刀子刺入她的心脏,她想安然的身体、亲吻、抚摸。她想得口干舌燥,半夜就起来啃女友捎来的烟台大苹果,吃着分外的香可是内心却隐约着有无比的痛。
   回到学校的第三个月了,一次体育课,安娜晕倒了,她感觉特别恶心,一直就有呕吐的欲望,在卫生间吐了个翻天倒海。
   再回宿舍的路上,她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静静躺在了校卫生室的病床上,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弥漫苏打的淡淡味道,醒来,一个严谨的医生冲她挤出一丝微笑,很不自然,嗫嚅对她说:“你流产了,孩子三个月了。”
   安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更痛苦的事还在后头,校长的夫人在隔壁输液,她的故事立刻传遍了整个校园。
   校委会决定,学校不要这样伤风败俗腐化堕落的学生。她被开除了。
   她的大学还有一年就结束了,她的孩子还没有成形就夭折了。
   就像与安然第一次那样“嘤咛”一声,安娜的眼泪开始肆虐,不再停歇。
   那个男医生叫董永,和天仙配的董永一样的善良。他脸上充满了怜爱,关切看着她:“你的身子很虚弱,你需要好好休息……”
   安娜的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没有人不会为之动容。
   “你这种情况学校什么也不管,包括你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回家。”
   安娜无处可去。安娜别无选择。
   她不能打电话告诉父母,也找不到安然,她被董永搀扶着回到了他的家。
   董永是个离异的男人,他的婚姻很悲惨,老婆泡上了一个帅哥,席卷了所有钱财私奔了。不过他的房子又空又大。安娜躺了一周,董永每天给她打针吃药,买乌鸡汤给她补身子,安娜沉浸在悲痛里,受之安然面无表情。
   一个月后,安娜彻底康复了,容光焕发亭亭玉立,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能够努力面对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她失去了一切。
   曾经的梦,曾经的憧憬,就是因为一次短短的邂逅灰飞烟灭,一丝悲凉不觉充盈了全身。
   此时此地,举目无亲身心绝境的安娜黯然伤神,她感激董永,不过,报答她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的身体。她对董永说过,我该怎么报答你呢?我们做爱吧,你也是个寂寞的男人,我会给你快乐的。
   董永真的生气了,那是恨铁不成钢的怜惜。他像个长者,脸是疼痛的,他轻轻捧起她的脸,一脸的慈祥和柔情,这一刻,安娜想起了乡下疼爱自己的父亲。
   董永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走吧,我不要你的感激。”他拿出一千块钱,“这是你的路费,记住,谁年轻的时候都会犯过错误,但不要因为一次错误就自暴自弃甘愿沉沦堕落,不要轻视自己,你很年轻漂亮,你要真心报答我就要好好生活,等你变成一个美丽优雅的女人,再回来,否则,我一辈子也不会见你。
   安娜哭了,痛彻心扉的啼哭,无遮无拦的哭泣。她其实不想,但眼泪还是淋湿了地板。她孩子般扑进了董永宽阔的怀抱,泪眼淋漓,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点头。她勇敢地在他的嘴唇上一触即离,他的嘴唇太干燥,是她的眼泪浸润了它。
   
   轻轻地安娜走了,她的心无比的放松,和过去挥挥手,安娜成了深圳一家外资企业的一名流水线工人,薪酬不高,但她很充实。
   伴着隆隆的声响,穿梭般游走在一台台机器面前,安娜不停地劳作,渐渐忘记了伤疼,不再去想那个安然的帅小伙和那个血肉模糊的孩子。
   一次偶然,老板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招标,英语秘书突然患病被急救车送进了医院,记得老板如热锅上的蚂蚁。安娜羞涩涩站了出来,轻轻说了几句英文,我可以试试吗?
   大喜过望的老板匆匆领安娜去了会议地点。初出茅庐的安娜一脸的稳重,面对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客人,不吭不卑对答如流,合同终于签字,而安娜的人生从此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质变。她由一个普通工人成了办公室文员。
   老板姓欧。没认识安娜以前,老欧很背,一直在走霉运,尽管有的是钱,但是除了财运以外,什么都背。和老婆一起外出的时候,自己的奔驰和一辆大拖挂追尾,司机死了,老婆瘫了,他自己抱住了一条命,可是后腿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过不了多久,唯一的一个女儿在澳洲出了车祸。老欧和安娜说这些的时候,总是泪眼婆婆,是安娜感觉到老欧是一个特别温情的人,除了叹息还有一丝关心在里头。
   以后的日子,很多深夜,安娜在蜗居的小屋里刻苦自学,老欧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愁着眉抽烟。再后来,他带着她去吃宵夜,开着车在大道上疾驶,给她讲他的奋斗史。16岁离井背乡闯荡天下,擦过皮鞋卖过报当过装卸工,吃了多少苦?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可想象的。
   那一夜,他们都有些醉了,老欧拿出一叠钱,对安娜说:“你别误会,是因为你的工作出色,当然还有个人情感的因素,不过,我只是想你可以抽时间多陪陪我,当然,你可以拒绝。”
   那晚,安娜终于接受了老欧,留在宾馆里没有走,他们和衣而卧,面对面,安娜在那张大床上听老欧继续讲他自己的故事。
   
   老欧说安娜你是我的幸运之神,还真这样,有了安娜的陪伴,老欧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签了几个漂亮的大单,老欧说,是安娜给他带来了好的运气,安娜也被提拔为公司副总经理。
   老欧的腿不好,一到天冷就特别厉害。整整一个冬天,安娜都陪他在河北北戴河疗养。很多的夜晚,安娜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这种冲动,使得她忍不住爬到了旁边老欧的床上,老欧的大手轻轻爱抚着安娜如瓷的肌肤,他的手像弹钢琴似的在她的皮肤上弹跳着,安娜欲望的种子便被他一点一点点燃,老欧抱起安娜的头,一路蔓延地吻,舌头仿佛一条蛇在她泼了牛奶般的身体上蜿蜒爬行。安娜闭上了眼,清晰听见了自己逐渐短促起来的呼吸,一声声仿佛要竭力渗进他的呼吸里。事后,安娜瘫倒在这个老男人的身体下,化为一池泛着小浪花的春水。他们相拥着蜷缩在被子里,被子在渐寒的冬日里有稍微的暖意,每一条棉线仿佛都在与他们共享刚才肌肤之亲时的激情韵味。安娜傻傻笑着,心里有淋漓尽致的喜悦。
   后来,他们有很多淋漓尽致的欢爱,安娜为他洗衣做饭,老欧会因为安娜的稍稍咳嗽而嘘寒问暖。他说,你是我遇到的女人中,最体贴最善良的一个。老欧真的喜欢上了安娜,安娜为他的赞美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安娜就像一尾艳狐,老欧情不自禁地迷上了她。
   老欧说:“做我情人吧,我给你升职。”
   不。
   老欧说:“我给你一百万。”
   No.
   老欧疑惑地望着她:“那你说,你要什么?”
   安娜只是笑而不答。
   最后老欧咬咬牙,“给你公司的股份,百分之五,这是我能调配的最多股份。”
   
   18岁到现在,安娜走过了十年。28岁了,她给老欧做了三年的情人。公司上了市,资产翻了又翻,她窝在手里的股份滚雪球般增大,最后变成了一千万!
   她要走,执意要走,老欧不同意,但也是徒劳,她还给了老欧一半的股份,是的,钱不需要过多,够用就足够了。
   她依然没勇气回家,电话打了许多次,妈妈声音哽咽,爸爸却摔坏了杯子,骂她是个贱女人,她也时常回忆起安然来,还忘不了那灼灼的眸光。她在镜子里看看自己,雍容华贵丰满优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长成了董永所说的美丽优雅的女人?她不知道自己和老欧的三年地下情人的历史,是否是自己人生的污点?
   她回到了泉城。
   在深圳的东西她都没有带,她要丢掉过去。过去是大片的荆棘,她躺在上面,遍体鳞伤。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使伤口愈合,终于给过去的自己盖上了一块白布,过去的她死了,现在的她要重生。
   在泉城,她买了靠近大明湖的一座门市楼,开了一间酒吧,以她的名字:安娜酒吧。
   她是年轻美丽而又富饶的老板娘,成了本地一道亮丽的风景。她的酒吧天天爆满,人们蜂拥而至,一睹老板娘的风姿。
   许许多多的人进了她的酒吧,轻易地会被她的微笑和优雅折服,许多人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她。
   鲜花般美丽,桃子般芬香,人们知道,大明湖畔有个安娜酒吧,有个谜一样美丽优雅的女人。
   微醉时,人们就起哄:安娜,你有什么过往?安娜,你为什么独守空城?安娜,你要不要我帮你重生?……
   她微笑,她的微笑就是回答,很多的人就是沦陷在她柔情的微笑里。
   
   十年,再见安然,是一个暧昧的夜晚。
   很多时候,安娜就像一个来宾,静静坐在靠椅上,看酒吧人来人去,看舞池衣袂飘飘,一支烟,柔情闪烁,安娜的思绪就飞越了万水千山。
   安然没有认出她,他怀中拥着一个姑娘,玫瑰般娇艳。
   他瘦了,瘦骨嶙峋般,他才三十岁,可脸却像五十岁的老人,纵横交错的皱纹布满了清瘦的脸庞,颓唐而又无精打采。
   一个坐在酒吧的熟客告诉安娜:他,瘾君子,被单位开除了,拘留过两次……
   安娜痛苦地闭上了眼,深深地呼气。她要不要相见?她该怎样面对他的落魄?以前他于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子,而现在,却是他的萎靡他的颓废。她听见了他对妖艳女子的对话:“安娜,好熟悉的名字,可能是我原来泡过的一个美眉。”
   安娜,只是他以前泡过的一个马子。曾经那些汹涌澎湃的爱意,不过是十年后一个轻佻的戏言。
   接下来的故事很雷同也很哀伤。他认出了她,眼前女皇般优雅成熟的老板,就是他曾经在泰山之巅牵手缠绵的安娜,他的眼睛顷刻有了无比精彩的欲望。
   之后,他每天来缠她,他痛苦淋漓,喊着:“安娜,是你吗?是你吗?他跟她要钱,然后买毒品。她自然不给,一次他酒后像暴怒的狮子,她的手臂被他用啤酒瓶扎伤,血肉模糊,伤在身上,疼在心里。
   出院后,她知道安然又被强制戒毒了。她不想留在这里,她把酒吧送给了一个朋友,义无反顾,还如十年前出走一样,什么也没有带。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过去呢?过去是她存在的痕迹,即使痕迹很芜杂,很肮脏,很疼痛,但帮助了她的成长。谁的成长不是这样历经生活的磨难?
   现在的她又一无所有了,她能去哪里呢?
   她最想的人是董永。那个在最难过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给她阳光的男人,他应该47岁了,他还好吗?她敢见他吗?
   到底是见了。
   那日她踌躇徘徊在熟悉的街头,背后一个声音响起:“安娜!安娜!”
   茫然环顾四周,只见身后一个面容清瘦的老者向她走来,口中不住地喊着她的名字。
   安娜流泪了,她站着想动,腿却像灌了铅,抬不起一点点。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董永,是董永!他竟然那么老了,老得步履蹒跚,满头白发在微风中轻轻跃起,脸上皱纹是那么深刻,可是瞳孔里还是那怜惜疼爱的柔情。
   时间真是杀人的利器,它将安娜从孱弱少女变成百毒不侵的女人,又将他从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
   他还没有五十岁!
   只一瞬,安娜的眼泪就不可遏制地泛滥成灾。
   他老了,但还活着。
   他们回到了家,竟然还住在那个破旧的小区,他竟然还独自一个人。轻轻叩开门,安娜知道,自己的那扇门,已经洞然大开。
   “安娜,知道么,我之所以不离开这个地方,是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董永紧紧握住安娜的手,一脸的慈爱。
   她含泪问他:“我现在是美丽优雅的样子吗?”
   董永孩子般纯真地笑了:“是,你是,从没见过这样美丽优雅的女子。”
   他们拥抱,揉碎了已经失去的十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