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甄在蒸热后会响,这并不稀奇,因为与甄底有关。洗得干净,透气好,哪怕是蒸苞谷饭,松松软软的放进去,就不会蒸得叫起来。否则,蒸汽从一侧迸出,就会发出嘭-嘭嘭-嘭的响声,并伴随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声。但饭在甄里蒸好后,饭上面出现一圈圆圆的血晕,确实显得非常的稀奇。这是我亲眼所见,得从头慢慢道来。

  事情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

  有一天,当叔家的饭籈蒸得来了大气时,饭籈底的水,会汩汩的往往冒,并发出:“突突、突”的声响,同时伴随着:“叽噜——叽噜——”的叫声。祖母先是觉得奇怪,惟恐家中会出现啥子不测的意外。后来认认真真地想才明白,因为成天家事过于忙乱,籈底的纱布又用得有些朽,朽也将就用。所以祖母对饭甄会叫的原因分析说,蒸的是苞谷面,籈底爱糊狠,难得洗净,透气不好,就出现会叫的情况。

  那时候,父亲与叔叔各自结婚成家后,请村里有威信的长者作凭中人,分了家,各立门户过日子。父母与农活为主,将幼小的弟妹丢给祖母。叔叔呢,他在六枝特区大用煤矿机电科工作,婶婶在家务农,还有两个妹子,婶上山或下田干农活,也把她们丢给祖母带领。而祖母呢,既要为两家做饭做菜、煮猪食,又要带领两家的小娃娃,还要抓苞谷喂鸡,够累的。有时祖母说:“我宁愿在外做,累点,直头直路。在这家头,忙了这样忙那样的,一早到晚,忙得四脚不撂地的,还看不到成果,有的人还以为在家轻松呢!”这话是说给哪个听的呢,少年的我一头雾水,母亲不说什么,父亲语气缓缓的说:“晓得,两家人,做菜做饭、喂猪喂鸡,好几个娃娃,这个哭那个叫的,比在外恼火!”。母亲说,要是在近处做活路,她都要早点收工,来家帮着祖母分担一些家务事,让祖母多少轻松一点。忙于家务,累是累点,但祖母最担心和牵挂的是远在六枝大用煤矿的叔叔,总担心叔叔在煤矿上会出啥事故。祖母常说,挖煤炭危险得狠,做的是今天不知明天事的活路。为了减轻祖母的担心,叔叔想方设法,从地下采煤工调到地上搞机电工,只负责煤矿用电安全检查,很少下矿井。得知这一情况后,祖母的担心是减轻了许多,但对于远离家乡的叔叔,总是时时牵挂于心。因为祖父暴病而逝时年仅二十五岁,那时的祖母,年方二十八岁。而叔叔呢,在祖父去世一个多月才来到人世。由于那时的祖母年轻漂亮,请人说媒者络绎不绝。而祖母看着年幼的父亲与叔叔,全都拒绝,居孀之志,冰清玉洁。再苦再累,她都拼尽全力加以克服。看着父亲与叔叔长大成家,有了我辈,是她最大的成就,是她最高兴的事。但是,当我已成长到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祖母最担心的,还是远离老家到六枝大用当工人的叔叔。叔叔虽成了家,并有了自己的两个姑娘,也没有因此冲淡祖母对叔的担心与牵挂。叔从地下工作调到地上工作后,祖母虽然少了份担忧,但牵挂依然。

  有一年,婶婶家捡鸡蛋孵小鸡,小鸡渐渐长大后发现,其中有一只母鸡有三只脚。其实看上去,这只鸡与正常的鸡没两样。但仔细看,第三只脚爪缩在腹部下,一点都不会摆动。祖母发现后老是叹气,总认为这是一种不祥之兆,想把它杀了,但又觉得杀了并不能否定曾经有这种三只脚的鸡的事实。更不要说发现这三脚鸡时,它成了个半大鸡,舍不得杀。毕竟那年月穷,穷怕了,鸡也好,巴不得多有一只。因为发现这只三脚鸡,祖母失去了常有的笑容。这只不同寻常的鸡,总是纠结在祖母的心中,不知它会给叔叔家带来怎样不好的家运。祖父的早逝,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等到父亲与叔叔都成了家,并有了我辈的出生,虽然为了两个家,辛苦依然,但对于祖母来讲,这是她的希望,她的成就,更是他最大欣慰。要不是出现这只三脚鸡,祖母的脸上,无论遇上哪样人,就算脸上流着汗,都带着微笑,有着一颗累并充满快乐的心。

  我觉得好奇,经常一有空就去守着这只三脚鸡,左看右看。围着这只鸡转来转去,看来看去,除了多了只脚外,还是没发现它与其他鸡有哪样大不相同的地方。要说有的话,主要体现在刨食上。在土院坝角落刨食的时候,它显得比别的鸡要稍微笨点。等到这只鸡下蛋的时候,下出来的蛋,不但个头大,有时还有双黄的。拿到场上,不但好卖,而且钱都要多卖分把。这说明这只鸡除了多一只脚外,其他无不正常。通过长期观察,祖母对这只鸡也渐渐的以正常的眼光来看待了,因此祖母说,可能像人先天有残疾一样,是命中带来的,是胎里生成的。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当祖母对三脚鸡的心结化解后,接着,奇异的现象发生了!

  有一年,婶婶将两个妹子留给祖母带,她到大用矿叔叔那点去看望叔叔,其间,祖母一直非常担心!为什么呢?因为有一天中午,发生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

  祖母在用婶婶家的灶为我家蒸饭时,上了大汽的饭,祖母揭开尝试饭熟透了没有?但一揭开就惊见面上现了一圈的血色红晕,像鲜血一样的抢眼。因为祖母揭开蒸汽腾腾的籈盖,蒸汽散得可以看到饭蒸没蒸透的同时,祖母看到这一圈显眼的血晕,惊得差点晕倒,在家的我因此急扶住祖母并前往看了看。等到镇静下来后,祖母用手沾了一下,用食指与母指搓了搓,好像并没啥粘连性。祖母站在灶边,发呆地想,咋会这样呢?可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找来一个碗和一张瓢,想将那现了血晕的饭舀起来放着,看它会有哪样变化?可这血晕不只是表面的一层,大约有寸把深的样子。祖母想了想,将刚插下的瓢,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然后换上筷子,一点、一点地将那有血晕的饭,挑出来放在碗中,看搁放一下会有哪样反映。当祖母再次记起这事时,往碗里一看,血晕消失得无影无踪。祖母做好了饭,估计时间还早,就开始准备猪食,等在外做农活的父母回家后再做菜。说是做菜,其实,那时的菜,无非是红豆或洋芋酸菜一锅烩,或煮一锅白菜,做个糊辣子面霉豆腐水作醮水就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在未看到舀出来的带血晕的饭前,祖母在忙的期间,突然想到灶上有破盘子里放着一小包用来做血豆腐的食用红,会不会是到大不细的我辈中的那一个讨嫌的恶作剧,用小板凳垫脚,用筷子头醮上食用红的粉末,双脚站到小板凳上去,揭开籈盖,在饭上画上一圈呢?想到这,祖母挨一点二的烤问,结果用尽办法,哪个都觉得委曲、流泪,甚至逼得哭起来。在祖母心里,如果像她所想象的,那她就放心了。可结果还是因此愁眉不展。等父母回到家后,祖母给父母讲了血晕的事。父母都觉得奇怪,无从解释。

  婶婶临走时给祖母说,她到大用煤矿,最多一个星期就转来。可祖母掐指算着时间,一个星期的时间到了,还没见婶婶回来,祖母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无处打听消息的祖母,担心婶婶与叔叔,在大用不晓得会出啥意外事故,特别担心的是危及生命的事故!虽然婶婶与祖母,性情上有些合不来,在家时,言语上有时也会多少有点冲撞,但祖母并不因此减轻这份牵挂,这份叹息。

  也记不清多少天后,婶是回来了,可一见到火,哪怕是点灯,都会惊暴暴的喊怕。叔叔虽然也因此一脸愁容,但比起婶婶来,还是沉得住气些。

  原来,婶婶去大用,因她在叔叔的寝室使用那种盘丝电炉烧水而不慎惹了一场连天火灾,把一片工人住房化着灰烬。婶婶不晓得接下来将会受到怎样的处罚,人生也许从此会暗淡无光!叔叔不断地安慰婶婶,说是她不是故意的,单位上会考虑,起码不会坐牢。婶婶的心情这才平静了点。

  后来如叔叔所说,矿上调查下来,婶婶用电不慎固然是起因,但矿上电路年久失修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只是责成叔叔按实事求是的原则,通过婶婶对发生火灾前她所作所为的一些细节上的反复回忆,将失火前后的情况讲清楚,并由叔叔以检查的形式书面向矿党委报告后,等待矿党委的处理决定。

  矿党委书记唐某比叔叔年长得多,婚后多年未育,从别人家过继了一个小女孩,夜晚爱哭,请先生掐算后,拜记给叔叔,从此就乖了。并且关系一直处得非常融洽,像亲弟兄一样。叔叔还因此想入党,并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可火灾事件发生后,除了让叔做了检查外,也没要求赔偿。但叔叔入党的心愿,也因此泡了汤,以至遗憾至今。

  血晕与火灾,直到祖母去世,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件纠结于心的事,终于让我想明白了!

  记得叔叔家的灶后壁,钉着一根挑损了的扁担。而扁担上又相距不到一尺远,分别钉满铁钉,以便好挂饭瓢、菜瓢、锅扫、筷箩之类。春节前做血豆腐剩下的食用红,用报纸包着放在这灶后的扁担上,那粉末状的红,呈紫黑包,但包的纸边上,却留下大红色。只是那时点的是煤油灯,很少注意这剩下的食用红。而汽坛(利用烧煤之灶的热能为冬天洗脸而备的陶罐)正好在这包食用红下面,大坛口上放着水瓢,也许是老鼠过路,将包得有点松散的食用红抖落了丁点在瓢里。而祖母蒸饭有个习惯性动作,那就是怕苞谷饭蒸得不透,揭开甄盖,用瓢舀水洒一洒,再等这饭多蒸蒸。应是祖母舀水在饭上再洒一洒洒出的问题。可在那家人在外工作,与亲人在空间上两地相分离,信息往来只有书信的年代,祖母心中常忧,忧而疑虑,疑虑而迷信。加上洒水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所以出现了血晕就疑神疑鬼。特别是祖母患过眼疾,视力不好,所以洒了带红的水也没意识到。加上水洒得少,洒得浅,所以红晕不深。洒水时,祖母的习惯是一圈一圈的洒,所以出现成圈的红晕。由于食用红的粉末特少,热汽上看得抢眼,冷了后就淡了下去。

  仔细想来,祖母曾经为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而最终认为应验的事,其实并不神秘,也不是那么回事。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