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见藏族好友加布了。电话相约周末,一起开车由拉萨去了早已经心驰神往的纳木错。

  这次的行走,没有太多的刻意,却清明了我的一双眼睛。

  早就知道,纳木错位于西藏的腹地中心、藏北高原东南一隅,准确位置应该是在拉萨市当雄县和那曲地区班戈县的交界处,距离西藏首府拉萨市240公里。它与阿里的玛旁雍错和浪卡子县的羊卓雍错,并称为西藏“三大圣湖”。因此,史料曾有“三湖齐名,唯纳木错最是狂野惊撼”的概述。

  加布称得上是个满腹经纶文武两全的西藏才子,不仅上过大学,还当过兵,开过飞机,汉语讲的不错,还写有一手漂亮的汉藏两种文字的毛笔书法呢。他在交通厅的交战办工作,接触部队比较多,与我的业务联系也很频繁。一来二往,脾气相投,两个不同民族的雄性汉子成了铁杆朋友。说他是个上好的“西藏通”,当然一点都不为过。平时我扛着大校肩章,他会略显矜持,今天我换了便装,他身裹藏袍,我不耻下问,他一路向导,言辞滔滔不绝,彼此惬意无限。他告诉我: 纳木措是古象雄佛法雍仲本教的第一神湖,也是著名的佛教圣地之一。湖面的大半在那曲地区的班戈县境内,小半在拉萨市的当雄县境内,我们今天是沿当雄一边前去踏勘游历。这个地区曾经被蒙古人占领过,蒙古语称这片湖泊叫“腾格里海”,可见它有多么雄阔。但它终归还是我藏家的领地,藏语“木”为“天”,“错”是“湖”的意思,“纳木错”翻译成汉语,就是“天湖”。就连到过此处的唐朝高僧玄奘,也曾经称它为“西天瑶池”呢。

  呵呵,简捷凝练。寥寥数语,激发众人兴头倍增,这位康巴汉子,厉害啦!

  算起来,这该是我第二次去纳木错了。第一次是四年前因公务东行,驱车去往藏北那曲,路经著名的当雄湿地时拐了个弯,行程匆匆顺道光顾。只坐在车内绕湖小半圈,下车站立十分钟,扯着嗓子高喊了几声: “纳——木——错——,我——来——看——你——了——!”而后便扬长而去。那次算是初识了天湖芳容,浅层领略了她的壮阔与静美,并知道了它是西藏高原上面积最大、海拔最高的内陆湖,也是我国仅次于青海湖的第二大咸水湖。尽管心之向往已久,却因为匆匆,算是“前世今生第一缘”吧。

  这次不同了,因为是有备而往,特别是又有加布随行,耳闻与目睹契合到了最佳,期盼与感受自然也就深刻了一大截。

  越野车一路向北,穿过“高原地热之都”羊八井,跌跌撞撞爬上了海拔5190米的那根拉山口。刚才在山下还是阳光明媚,此刻山上却风雪交加,加布说,这就是典型的藏北气候,像孩子的脸,变幻无常。

  那根拉山在当雄县境内,是跨越念青唐古拉雪山去纳木措的必经之地,也是藏民心中的“神山”。山口道旁立着一块标明海拔高度的石碑,见有人在此留影,我们当然也不能放弃机会。下得车来,气温骤降,鹅毛般的大雪被呼啸的狂风裹挟着,以横扫千军之势漫卷整座山岭。风刀雪剑扑面刺来,车内曾经舒展的四肢和脖颈顷刻蜷缩。加布亮起了他那特别的大嗓门,用典型的“藏族式的汉语普通话”大声笑侃: “这叫山下开心猴,山上冻死狗。”呵呵,声音有点糙,舍头有点毒,却真的形象叫绝。

  站在山口遥望四野,心里涌起一股股雄浑、苍茫、辽阔的感觉。山顶亦然刮着强劲的风,大大小小的玛尼石堆上,以往司空见惯的五彩经幡仿佛在此刻失了色泽,随飞雪高速摇动不息,并且发出“呼啦啦”的声响。风儿吹得人面颊生疼,加之高原反应袭来,胸部、喉咙、脑袋都明显有些不适。

  从内地调来不久的司机小邵也是第一次去纳木错,刚才还在揣摸着高原生命禁区到底能“禁”到什么程度?这个“禁”字须臾间就以如此强劲和猛烈的方式呈现在眼前,小伙子一脸肃穆。

  山的那边脚下就是纳木错。下山去往湖区的路崎岖波折,在冰雪路面上盘山而行,铁甲越野能够隐忍颠簸,承受打滑之险,血肉之躯却有摇摇欲坠之感,但必须坚持,因为山下就是心中的梦。

  上苍好像就是这样,但凡纯洁美好的事物,在获得之前必会让你经历一番波折,才会显示其得来不易。这就好比我们的人生,在到达那个被称作完美的结局之前,必会让你先经历一些磨难,体验一番酸甜苦辣。

  终于驻足湖畔了,海拔降低了不少,负重的心脏也舒缓了许多。突然萌生一种身临大海的错觉,继而深悟了人类个体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极目远望,感觉空气的穿透力极强,依稀可见终年积雪的念青唐古拉山和广阔的草原丘陵绕湖四周。湖水湛蓝清澈,与远处银光四射的雪山相映成辉,恰似一阳刚男孩与柔美的少女相依相偎。头顶上,白云缥缈滚动,倒映于水面蓝白分明,风景一流的秀丽。景色中另见水草丰美,牛羊悠然,平沙落雁,恍如潇湘水云。

  太阳出来了,刚才山上的疾风暴雪完全不见了踪迹。阳光自云层斑驳隐现,然后直射到湖面,天光云影令人惊叹。冥冥中,歌女许美静那几句耳熟能详的唱词回响耳际: “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动,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虽然听不到声乐旋律,但那丝丝缕缕的心音,却分明弹跳撞击着久渴的灵魂。

  震撼心灵的大美,导致湖边响起游人忘我的欢呼与呐喊,引得我等也一起跟着雀跃起来。加布也借着兴头再次开讲了: “朋友们哪,许多湖泊的形成和发育,都是地质构造发生运动变化的产物,纳木错就是第三极喜马拉雅运动凹陷而成的。早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纳木错还是我们国家的第三大咸水湖,自从新疆境内的罗布泊干涸之后,这里便成了我国第二大咸水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了冰川作用的痕迹,湖水在不断退缩,湖周围留有数道古湖岸线,据说最高一道距湖面已有80米的高差。

  关于纳木错湖名称的来历,《西藏风土志》有这样的记载:纳木错形似静卧的金刚度母。湖面很大很高,东西长70多公里,南北宽30多公里,面积近2000平方公里,水面海拔高度4710米,如同位于空中,所以誉称“天湖”。而当地湖滨牧民则认为,蓝湖和蓝天的相貌一模一样,纳木错就像是一面大大的的蓝色镜子,从头顶的天空落到了脚下的地面,却有碧水皓淼波光粼粼的奇异,所以“天湖”美称实至名归。

  其实“天湖”之美,还在于它拥有着一段草原上传唱不息的神话传说,孕育了一对恩爱夫妻凄美的爱情故事。

  故事要从一场暴风雪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草原上原本四季温暖,花红柳绿惊艳了人间八方。素有“战神”英名的格萨尔王子深爱着天生丽质的牧家姑娘德吉,他经常白衣白马而来,与她约会于草原旷野,一起放牧,一起伴着牛羊载歌载舞。他们的欢笑声化为漫山遍野的花儿,成为草原上人人喜爱的格桑;他们的爱情点亮天上的星辰,惊艳了天上西藏。行为不轨的冬冥神在天庭时就曾经作奸犯科,被发配人间草原又贪图德吉美色,结果一再纠缠均遭到拒绝。春去秋来,暴躁的冬冥神邪念陡生长袖一挥,一夜之间狂风肆虐万里白雪。牧人的帐篷在风雪中被掀翻,顷刻没有了踪影,牛羊圈的栅栏也在狂风的摧残下分崩离析 。受到惊吓的牲畜们随着头畜的嘶鸣癫狂不已,霎时间,雪原上白色的羊群和黑色的牦牛一如声势浩大的溃军般四下奔逃。危急时刻,英雄的格萨尔王子持剑飞马而来,与冬冥神大战数十回合,终于降服了邪恶。怎奈冰雪荒原已经形成,王子的恋情也遭到父王的严厉惩罚。王子忧愤万般相思成疾,为了抵御风雪不时来袭,甘愿化为一座绵延高大的山脉,为德吉所在的那片草原遮风挡雪,这便是至今闻名遐迩的念青唐古拉神山。山脚下不远的地方有一口与大海相通的水井,为避免海水泛滥成祸,善良的度母女神用一块巨岩封堵着井口。德吉姑娘常在井边饮牛放牧。忽一夜,冬冥神又来偷袭,岩石被踢翻,滔天巨浪喷涌而出。念青唐古拉神山显灵了,它把自己伟岸的身躯布局成十八座峰、十九道岭,最终将海水围堵在有限的山坳。只可惜,美丽善良的德吉已经被水魔吞噬,她的英灵化作了一汪造福桑梓的堰塞湖,这便是现在的纳木错。此后,神山圣湖结成了夫妻,柔善美丽的纳木错依偎在念青唐古拉宽阔的胸怀中,直到地老天荒……

  传说是美丽的,却终归只是传说。不过,其中“草原水井通往大海”的表述,倒让我想起雪域高原上最为流行的一首歌谣,开端两句便是“珠穆朗玛,古海的巨浪。”这,仿佛也呼应了地质学家关于“青藏高原隆起于沧海”的课题研究结论。

  我理解,纳木错之所以为众多的人们崇拜,并且魂牵梦绕心向往之,并非仅仅因为它凄美的爱情故事和叫绝的湖光水色,还应该有它朴素度人的宗教意义。

  生活在世界屋脊的藏族先民们,面对难以涉足的巍峨雪山和博大无际的浩瀚湖泊,深感自身的渺小,对自然伟力的崇敬便油然而生。他们相信,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一定有一只把握所有自然之子命运的巨手,在随时随地操纵着生命的沉浮,人类的生老病死无不与它息息相关。这大概就是信奉万物有灵的西藏原始宗教——苯教产生的基本根源吧。通过人类丰富的想象力,苯教神灵源源不断地涌现,它出没于雪山草地,游荡在帐篷毡房,关注着草原儿女的一举一动。高山大湖被神化了,人类便以自身作为参照,将它们夸张为人形,并赋予了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等个性特点,甚至还都有配偶,就像纳木错圣湖与念青唐古拉神山的情缘。

  不同的是,纳木错不是某个特定的个体的神,而是有神灵居住,或者说是神的道场,不仅神灵众多,而且可能是不同宗教、不同教派的神灵共同的居所。因为西藏的许多不同教派,都在崇拜纳木错,尊它为“神圣的金刚度母”,这应该就是诵经转湖者一年四季络绎不绝的原故。

  是啊,这个藏族人民心中的圣湖的确非凡。泛舟湖中,18个岛屿兀立于万顷碧波之中,其中扎西半岛居五个半岛之冠。岛上纷杂林立着无数石柱和奇异的石峰,有的状如象鼻,有的酷似佛尊,巧夺天工,惟妙惟肖,实属奇观。佛教徒们传说他们是五方佛的化身,凡去神湖朝佛敬香者,莫不虔诚顶礼膜拜。

  早先曾经耳闻,有缘人到了纳木错,便会在湖中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神圣而又传奇的湖泊,寄托了太多人的信仰,也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纳木错湖的四周建有4座寺庙,东有扎西多波切寺,南有古尔琼白玛寺,西有多加寺,北有恰妥寺,象征着佛教上所说的愠、怒、权、势。这些寺庙的墙壁上有许多自然形成的佛像,被善男信女视为必去的神圣之地,从古到今香客不断。游览其间,看到来自西藏当地和青海、甘肃、四川、云南的佛教信徒们匍匐着身子一步步长磕,绕湖朝拜着心中的圣灵。他们迢迢千万里,旅程的艰辛无法想象。

  湖畔还有一个奇观,便是玛尼石堆遍布。只要有虔虔信徒经过这里,总会投下一个石块,以寻求灵魂的超越。我和朋友们也依样而为,从地上捡来石块添加于石堆,也把心中的祈愿和祝福添加到了上面。

  身为党员军人,我不能信佛,故而没有一一进得四座寺庙进香磕头,却也心存一份虔诚,希望自己身在世俗却拥有一颗不俗的心,冥冥中也想得到上苍的眷顾。不时在行走中驻足湖边闭目凝神,片刻后再满怀希望地睁开双眼,以为会看到上苍对自己的优待,却发现什么都没有。那平静的湖水中,除了高天的云朵、远方的雪山,剩下的就是自己这张再平庸不过的脸了。这张脸清廋无奇,清晰无比,真实中略显陌生,却依然是最初的自己,因为透着淡淡的初心。

  关于前世今生的缘分之说,似是仍无答案,但潜意识里倒觉得已经启示满满,因为我明白了佛家“无为即是有为”的道理。不是吗?当我们做完了一件事情,一时看不见“得到”的时候,其实已经得到了很多。也许日常的我们太注重追求结果,却往往丢掉了初心,忽略了过程,其实在一定意义上,初心是导航的明灯,过程比结果更为重要。我们都应该是在初心下迈步、在过程中成长的,无论前世今生,唯有当下才是真实。

  此行纳木错,至少还有一大收获,那就是体会了艰苦,学会了坚持,笃信坚持便能战胜困难,最终到达光明的彼岸。那根拉山口风雪之后的这份湖边明媚,帮我清扫了内心,或许也就是上苍给予我的答案。

  由于远离了现代形形色色的污染,这个纯美静谧的湖泊一直保持着自然原始的生态。湖滨平原水草丰美,是广袤的天然牧场。迎宾石(夫妻石)、合掌石、善恶洞等景观,是绝佳的观赏景点。加布说,湖泊周围常有狗熊、野牦牛、野驴、岩羊、狐狸、獐子、旱獭等野生动物栖居;湖中盛产高原的细鳞鱼和无鳞鱼类;湖区滩头还生长着虫草、贝母、雪莲等各种名贵药材。你们瞧,水面上那些成群的斑头雁和野鸭是夏初就飞来栖息的,在“世界屋脊”上,能有这样一片鸟的世界,应该说是一个奇迹。它们要在这里繁殖后代,秋凉才会携带子嗣离去。

  夕阳西下,斑头雁和野鸭还在欢歌,我们倒要先离开了。再度仰望深邃而疏朗的蓝天,它与纯净而浩瀚无际的湖水浑然一体,恰是水天一色。与中午不同的是,半空的蓝天多出了一抹抹的红晕,不再那么阳刚,而是透着略微羞涩的柔美。远处雄奇皑皑的雪峰忽隐忽现,犹如琼楼玉宇。夕阳下的念青唐古拉山像一个高大威猛的武士,仗剑俯视着山下的一切,静静地守护着美若天仙的纳木错。

  我陶醉于这种别样情韵,忽觉着清明了一双眼睛。它,无疑是被“西天瑶池”洗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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