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970年吧,我家脚门过木下顶上柱子,扒掉将要坍塌的土坯制门垛,要垒砌砖门垛。父亲拿起转,抹一瓦刀白灰娴熟地打在红砖的三条坡棱上,快捷地安在门垛上。笔直的门垛步步升高,雪白的白灰条更衬托出砖灰结构之美。这时,一位村官通知父亲去公社税务所一趟。老实巴交的爸爸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路,去税务所领“赏”。“若我晚上回不来,你们就把门堵在这儿。”我们母子更是忐忑不安,那时的税务所就是鬼门关。

  税务所所长张秀阁板着面孔,说我父亲往东北贩卖胡萝卜种。那是1964年为使家人免被饿死,捎了点胡萝卜种子去齐齐哈尔王立朝老叔、老婶子那儿,换回几十斤玉米。张所长根本听不进父亲含着热泪苦口婆心的解释,怪不得人们都叫他张孬。手里晃得匿名信哗哗作响,这上面清楚地写着:你从黑市上买回胡萝卜种子,打在棉被里,偷运到东北,搞投机倒把。罚款100元!天哪 ,那时的100元可真是天文数字啊!一定是出了内鬼。此人太可恨了,他把拯救生命而不得已而采取的行动,给歪曲成搞投机倒把赚钱,告密。太可恶了!

  张秀阁刚参加工作时是我岳父(这时已经是老农民)的通信员。不得已,又托岳父出面,给减掉30元。

  第二天,我和母亲含着眼泪给父亲装满几口袋麦茬地瓜干,在黑市上换来票子,交上那要命的罚款。

  这事还要从赶马车为生产队跑运输说起:那是六十年代后期,由于“文革”造成,生产队晚上记工分,为照明打煤油都要借钱。我父亲与王同庆赶着牛车去德州给生产队卖牛,牛没有卖了。回程为供销社捎回一车货物,白赚三四十元运费。具有经济头脑,又德高望重的王同庆向生产队建议:用老牛破车搞运输,解决集体的经济困难。要我父亲(解放初期搞过运输)重操旧业,为生产队赶着牛车跑运输。一时间,搞得风生水起,生产队再也不为打煤油犯愁了。在那化肥极端困乏的年代,俺爹还为生产队弄来几车氨水,为农田增收迈出一大步。集体经济条件的好转,逐步把老牛换成了骡马。这骡马车成了张习桥、宋家供销社的运输主力。生产队规定:只要每天能拿到10元的运输毛收入,就另外补助1元出差费。这指标不但超额完成,而且常常是还要超出双10元。每天不但记一个标准劳力的工分,还要挣得1元的出差费。那时这1元钱可相当于两个标准劳力的一天的收入呀!这就使得有赶车基础的不义之徒顿生歹心,写诬告信,使俺家让税务所罚去70元人民币。诬告者夺得鞭把。此人只有赶车基础,素质极差,包括把辕骡子椎出肠子而死亡等,接连造成事故。无人敢用,好好的马车赋闲在家,为生产队造成莫大的损失。生产队负责人在铁的事实面前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又转着弯的把鞭把交到俺爹手中。

  事也凑巧,那当儿正在放映《青松岭》。有良知的村民无不风趣地说,国家怎么把咱生产队赶车跑运输的事搬上荧幕了?


  我家有一把紫砂壶,它见证了当时的贫穷与家庭历史的变革,同时也见证了对“告密”贼的控诉。

  我家的紫砂壶,壶盖上有“時大彬製”字样,壶底有交叉的两面旗子,估计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据说当年我老爷爷分家时,分给我爷爷和大爷爷一人一把。爷爷一直用着它。其实也就是过年了,只有客人来了,才偶尔一用。因爷爷去世过早,我爷孙俩未曾逢面。

  从我记事起父亲一直用着它。夏天在院子里喝茶,父亲提醒我:不要把茶壶直接蹲在地上,防止茶叶一下子没色了。冬天喝茶,把紫砂壶放到壶囤子里,预防茶水凉了。这壶囤子是心灵手巧的表姑的杰作,应该有四五十年了,至今保存完好。喝了凉茶是要肚子疼的,那时我们还不知有绿茶吶。过年、过节就借用壶囤子的保温功能,一壶茶招待一拨又一拨客人。

  在那物资极端缺乏的年代,根本买不到茶叶,父亲就把干红枣穿到铁筷子上,用煤火烤糊,放到紫砂壶里冲水当茶喝。从新买的扫帚上摘下的竹叶也充当过茶叶,“这种茶水败火”父亲说。

  总而言之,我家的大肚子紫砂壶历经百年的人间沧桑,饱尝了人间的甜酸苦辣咸。它陪伴曾、祖、父三代走过人生的终点。现在我已将这见证世代沧桑巨变的紫砂壶作为文物珍藏。


  文革造成物资极端缺乏。 那时地里打得粮食少,柴草也少,人们节衣缩食,还缺少烧柴。没钱买煤,即使有钱也买不到煤。靠那几斤煤票 又顶不了用,所以就出现了刮树皮,劁树根,捡棒桔骨轮儿(已经铡成小节积成肥的玉米杆)当柴烧的丑陋现象。老百姓也是被生计所逼,总不能吃生的吧。

  因此,有天晚上,上工分回家,看到队长的女儿借着更深人静,在自家猪栏边生产队已验收的粪堆上划拉棒秸骨轮儿。生产队干部的家人都这样,更何况三等九级的破社员呢。

  人们又把找燃料的触觉伸向胜利油田——拣油泥。那年当民办教师的我,一个星期六提前吃过晚饭,就随着拣油泥的队伍踏着夜色朝胜利油田——临邑方向出发了。漆黑的夜晚(那时没有月亮的夜晚比现在黑得狠。现在一到夜晚灯火通明,那个年代只有县城里才有电灯,公社大院里也只是用泡子灯、会场里才掌上汽灯),人们脚踏土路发出扑哧扑哧脚步声,尘土扬起老高。为预防打瞌睡掉队,友山大叔给我们讲起鬼怪故事,使我感到总有人哧踏哧踏的紧随我后。其实,就是我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后,不得已而拼命前赶。队伍被灰白色包围,那是走路蹚起的尘土。

  天刚放亮就动手捡起油泥来。我只见泥土,看不到油。有丰富经验的同行说:就捡让原油洇过的泥。这哪是拣油泥而是用瓜铲、锄刀刮泥,真想不通。这儿看看那儿转转,就是觉得一夜行程来捡泥,太不值了。最后终于找到富“油矿”了——泥浆干后的裂缝儿里有点原油。我把一面或两面有原油的干泥浆块捡上小推车。他们的车筐装得满满的,而我呢,少得可怜。温顺善良的华山说:到前面村里你再买点吧,捡这么点儿也一样跑道。

  下午踏上归程。过浇地的水沟,王立国看到我一瘸一拐的,就没有让我脱鞋,是他替我推过来的,真是发至内心里的感激。来到家鞋子一脱,就坐到母亲炕里,差点儿掉下眼泪。这就是大有作为的农村广阔天地吗?油泥比人家少捡一半,干粮也比别人省了一半——人家7斤干粮全吃净了,而我还剩了3斤多呢,不是节约,而是累得吃不下去。

  烧油泥的母亲也烧出经验来。他老人家把还没凉透的灶灰与下顿要烧的油泥调和,就是下顿做饭的好燃柴。否则油泥遇热流到灶箅子下,是要烧坏灶箅子。

  就是那次,在拣油泥的路上看到平地里有一层原油。王泰山和我一嘀咕-----起了个大五更,到达目的地天还不大亮呢。俺俩自行车一撑,就大锨大锨地把洒落在地上的原油锄上驮筐。三下五除二筐装满了。“哪儿跑?扣下车子”。一位背着粪筐老农疾步如飞,朝我俩跑来。走不了啦,我掏出一毛八分钱一盒的“灯塔”香烟一支递过去,被拒绝了。好说歹说,还是给他点着一支。好话说了千千万,总算软化了,我又递过一盒没有开封的灯塔牌香烟。对方露出了笑容:“你俩骑上车子快跑,让当官的看见,你俩就麻烦了,我也得被扣工分”。其实,那时有的村的10分工还不值一毛钱呐。

  骑了一身汗,跑出十来里路,总算安全了,喘一口。即感谢这位老农,又有被敲诈的感觉。


  那年马頬河上正修拦河大闸,在当地当时可谓工程浩大。运料的骡马车、牛车、小驴车浩浩荡荡。但是,也没有今天马路上跑的轿车多。有相当一部分是上级摊派给生产队的运输任务,像牛车、小驴车就是摊派的。那时,生产队穷,国家也不富裕,但是,搞水利建设刻不容缓,所以就国家出大头儿,农民出小头儿。你看四十七年后的今天,三刘闸重修,国家投资25664694元,不向农民摊派一分钱。今天的农民富得流油,国家更富强!

  那当儿,马路上牲口粪到处可见。鄙人自行车上摽上一对长筐,放上一把半截把的铁锨,一把半截笤帚,两脚一蹬就上路拾粪。凉风佛面,可谓悠哉悠哉。开始见了熟人,头一低装作没看见就过去了。为随时跟在大队马车后,捡拾那可观的牲口粪,中午在陵县马车社对过的饭店打饯,花2分钱熥熥馒头,蘸着饭桌上的盐末吃,还管碗水喝。为拾到更多的粪,早起赶路,有时快到陵县(家距陵县50里路)了才明天,跟随着拉运输的骡马车之后把那热气腾腾的牲口粪一锨锨锄到驮筐里,心里那个美呀!用它换来可观的劳动报酬——工分,那是农民的命根儿呀。根据情况随时调整作息时间,以取得更加辉煌成果。

  有农活时只能靠时间一天挣10分,农闲的冬季用捡来的牲口粪换取100多个劳动日的工分,这就是勤俭持家、勤劳致富的技巧。我的父亲就是这方面的典范。


  今日的宏伟沟清淤,与昔日的开挖,今非昔比了!

  三台挖掘机齐头并进,在山东省德州市陵城区糜镇宏伟沟两岸清淤。这宏伟沟西起笃马河,东至大宗旱河,全长10里有余。是糜镇引黄河水灌溉的主干道。两台短臂挖掘机在两岸的斜坡上,平整出挖掘机通行的作业通道。长臂挖掘机伸着长长的臂膀把沟中间的淤泥缓缓挖出,又高高举过头顶,把带有芦苇的乌黑的泥沙送到北岸。短臂挖掘机清扫着剩余的淤泥,随后又揍好两岸的坡脚。原来芦苇丛生的淤积待平的、40余年没有清过一次淤的平底沟将成为记忆中的历史。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沟深坡平、水深任鱼跃、旱能浇、涝能排的造福于糜镇的横贯中西部的水利工程。

  挖掘机的轰鸣声和有节奏的咣当声如同美妙的音乐,招来围观的老人。“你看,现在不用老百姓掏一分钱,就把宏伟沟清理的这么好。国家就是趁钱了!”一位须发斑白的老翁不无自豪地说。另一位退休干部模样的老人说:“只从开了十九大,进入了习近平新时代,人们早已盼望清淤的愿望,今天实现了”。那位说:“七零年和七一年新修这条沟时,那是农民用小推车拱出来的。”另一位接茬说:“那年青壮劳力大都去远处修河,干国家工程,这本地工程主要是老年男劳力和青年姑娘干的。”的确是这样,我作为没有去国家工程的留守青年也参加了这次的全民修沟劳动。30来米宽的宏伟沟,穿大青色土布棉袄、棉裤的老头,穿花衣裳围着方巾的青年姑娘,也加入了“根治海河”的大军,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人头攒动,推车的,发掀的,拉钩的好不热闹。我们村的工段因为就在自己村前,所以还牵来老牛、骡马拉钩。虽然缓慢,与人相比,它可是大力士,没有拉不动的车。

  那时国家虽然财力不足,但是,党和政府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这一根本原理,积极动员广大人民群众,都要为“根治海河”出力做出应有的贡献。小到沟渠,大到百米开口的马颊河的开挖,以及高额造价的三刘大闸建设,都有农民出工出力的影子。

  40多年来,宏伟沟既能排涝、又能灌溉。往日靠天浇灌的上万亩农田,从那时华丽巨变,旱涝保丰收。为我糜镇创高产做出了莫大的贡献,种粮人吃返销粮的耻辱,永远成为历史。人民早已过上了小康生活。国家更是富强,宏伟沟清淤没让老百姓摊一分钱就是很好的例证。昔日为宏伟沟的开挖做出贡献的辛勤劳动者,在十九大美好蓝图的辉映下,今日倒成了清淤的看客,岂不美哉!

  特此献给众位看客《古风》一首,权当对老一辈拓荒者的付出的褒扬。

  笃马大宗一渠联,

  宏伟两岸创高产。

  昔日瘠薄成历史,

  旱涝无虞俱丰年。

  四十余载再梳妆,

  故道抖擞换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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