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窗外寒风料峭。打开电脑,依旧一个人在房间默默读字。妈离开后,读字、写字便成为代替妈最好的陪伴。

  正东一头西一头不紧不慢地读,忽然,一段文字从屏幕间跳出,痛痛击中了我。面前,是一位陌生作者的旧日网文。开头像跟着作者于险峻山涧中,神秘偶遇从未见过的一朵奇花。经历惊心动魄的盗花过程,那株与众不同的奇花才恍然揭开谜底。

  奇花的名字叫彼岸花。

  于是,彼岸花凄美的传说,在不经意间,一下子钉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相传,彼岸花的花香有魔力,能唤起亡者生前的记忆!

  我痛痛地在心底叫出来,妈……

  彼岸花,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名字。彼岸花,好听又忧伤的名字。彼岸花,独特又触目惊心的花色。

  恍然间,广袤无垠、满目腥红浓艳的彼岸花争相怒放。

  彼岸花是专为我开放的吗?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啊。顷刻间,泪流满面。

  彼岸花,在我痛到极致,想到极致,在我日日苦寻妈而不得的时刻,突然无声出现在我身边。那一刻,我开心得近乎窒息。

  有一瞬间,我不敢动,不敢思想,唯恐惊扰了梦一样的彼岸花。

  真好,真好啊。世上竟然真的有这般神奇而温情的花儿。我全身心拥住不期而遇的彼岸花,小心藏于心底,当做今生最好,最可心的礼物。

  之后,按捺住心跳,百度狂搜。

  大片大片红得浓艳,白得圣洁,蓝得妩媚的彼岸花,从屏幕中满满撞入眼帘。

  传说中,彼岸花是开在黄泉之路的花朵,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大片大片盛开的彼岸花,远远看去,就像绵延、嫣红的地毯。有了彼岸花,黄泉接引路才不会孤单。 

  如是这样,我心底便有少许的安慰,因为,那是妈喜欢的花朵和颜色。当妈在那个夏日的午后,松开我的手,独自走进遍野嫣红的彼岸花丛时,妈也便不再孤独,不再害怕,不再有清冷的泪挂满两腮。

  度娘贴心地告诉我,彼岸花的中国花语是:优美纯洁、代表美丽、动人。

  日本的彼岸花花语为:悲伤回忆。

  朝鲜的彼岸花花语意:相互思念。

  红色的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象征无尽的爱,悲伤的回忆。

  白色的彼岸花,也叫曼陀罗花,意喻无尽的思念,天堂的来信。

  妈是朝鲜族,我因此喜欢并认定朝鲜的彼岸花花语:彼此相互思念。

  因为妈喜欢红色的花,彼岸花那触目惊心,如火、如血的赤红色,才专为妈热烈绽放吧。一生爱花的妈,置身彼岸花丛,定会满心欢喜。

  整整200天了。200天对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概念?200天对曾与妈相依相伴8年的我是什么概念?200天对此刻,对当下苦苦相望而不见的我是什么概念?

  到今天,妈离开我整200天。虽然很多年前,罹患阿尔兹海默病的妈就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但8年,抑或是妈患病后12年漫长的陪伴中,我是那样的快乐,那样的幸福,那样的柔肠百转阳光明媚。我始终坚信,妈不过是被病魔暂时屏蔽了心智。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在任何地方,在妈记忆深处,永远刻骨铭心着她最爱的小女儿。只要遇到合适的触媒,妈仍然会和以往一样,开心响亮地大笑着,将头亲亲抵住我的头。

  整整200天,锥心刺骨的痛丝毫未曾平复。每一天,每一刻,我拼命守着妈,守着有关妈的一切。可还是感觉不够。无论怎样也不够啊。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找回曾朝夕相伴8年的妈,我不知还能怎样去疼妈。

  冥冥之中,仿佛上苍知道我此刻的苦,特意送与我这绝美礼物,以抚慰我今生再无法愈合的痛。 

  自2017年那个极寒夏日,妈从我身边悄然离去,我的生活便失去了全部意义。时间的堆叠,虽能重新堆砌出脸上的笑,但心已然空寂苍茫,了无所依。

  看到冰箱里,特意给妈留的兔子腿,心会疼;看到衣柜中,早已洗净叠好,尚未来得及穿的各式新裤头,心会疼;看到去年给妈买的蝴蝶兰,重又结出新的花蕾,心会疼;每晚睡前,翻开只写给妈的日记,心会疼……

  日子虽一天天流逝,思念和痛却愈发浓烈。

  每日里,高兴了会想到妈,伤心了会想到妈,买了什么好吃的,更是想到妈。或许,上帝是看到我和妈今生拥有太多的快乐,故意将妈分隔在彼岸,似触手可及,却又无法相见。

  如果可以,我愿意倾尽所有,换得一株彼岸花,送给妈,唤回妈曾经的记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余生,以至生命,继续爱妈,守护妈,与妈相伴!

  偶然,整理8年未用的录音笔,妈的声音无比惊喜地涓涓流淌出来。那样清晰,那样温暖,那样的美好难忘。

  旋转的录音磁盘里,已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妈,依如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女兵,敞开极富冲击力的嗓音,响亮标准地喊着一、二、一的队列口令。还有,阿里郎荡气回肠的歌声。

  虽然无法看见妈,却恍然就在眼前。妈柔柔地贴心叮嘱:还是找一个伴,要心眼好的,身体好的,有工作的。妈不图女儿大富大贵,只希望能平安幸福。

  妈久违的声音,让我数月痛痛不止的心,终有种踏实的满足感。仿佛我和妈依然紧紧挨着,坐在床边,一边说,妈一边把手放在我腿上轻轻摩挲着,不停摩着……

  我又找出小摄像机,贪婪地想要寻回里面很多这样的记录。但却始终不敢再动。或许,还是这样美美地藏着,默默相拥今生最温情的时刻。

  度娘告诉我,彼岸花太美,且奇特异常,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因此,彼岸花的花和叶,虽彼此相守、彼此相知、却彼此永不相见。 

  彼岸花凄美的传说,还有奈何桥和孟婆汤相伴。据说,走上奈何桥,一但喝下孟婆汤,也就是忘情水,一生的爱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此刻,200天已然过去,我一如既往地想着妈,守着妈,仍不忍离开妈半步。或许冥冥中,是在祈盼妈错过充满诱惑的孟婆汤。只将采撷的彼岸花,暖暖握于手中。之后,笑着,回望彼岸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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