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的社火十四的戏


  家乡有个风俗,别的村庄什么时候唱戏、耍社火由自己定,但汪家河上九(初九)的社火,冯沟村十四的戏必须准时准点,不能马虎,因为这与两个神灵有关。

  在清水河中下游,有当地著名的汪家寺,一年四季香火不断;百十户人家的汪家河因寺闻名。汪家寺所供奉的三爷,是当地深受百姓敬重的神灵之一,也是清水河流域本土修行升天的唯一位神灵。从父辈传下来的话是:三爷其实是一个心底善良而美丽贤慧的女孩。由于家庭条件较好,未出嫁时,她遵从妇道刚常,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农村闺中生活。每天除吃饭睡觉外,就是坐在炕上纺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她十四岁的那年,父母做主将她许给一河之隔的高家庄。

  婚期那天,这个女孩也不梳妆,也不哭嫁,只是静静地坐在绣房中整理棉线;母亲、嫂子摧促了几次也不见动静。直到高家迎亲的花桥抬到了家门口,那女孩才打开房门,说一声“时辰到了”,就将所纺的棉线团用脚一踢,跟着前面滚动的棉线而冲出家门,一转身而不知去向。后来,乡亲们终于在北山的一处清净之地找到了她的遗骸。悲痛欲绝的父母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将手中的烧火棍倒插在土地上说,如果你果然有灵,七天之内让这根木棒生根发芽,我就为你建庙祭祀……

  果然,七天后,那根烧火棍意外地长出了嫩芽。鉴于她的灵性,乡亲们就在她脱骨化仙的地方为其修房建庙,起名“脱骨寺”;因其在家排行第三,于是就称其为“三爷”。从此,乡亲们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三爷”以她的神力保佑着乡亲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乡亲更加敬重神灵,一年四季香火不断,延续至今。

  传说也好,神化也罢,都无从考证;但作为游子,回乡过年的机会很少,所以只能入随乡俗了。因“三爷”升天的日子是正月初九,家乡人就把这一天定为“三爷”的庙会日,上九从此而来。上九这天,清水河流域的各个村庄,都要以社火的形式去赶庙会。方圆几十个村庄装扮几十个或神话、或历史的“故事”,每队都是锣鼓开道,“故事”随后,先在神灵脱骨处集合,然后迎着神位到汪家河的娘家看庙会。上九当天,沿途十余里的大街小巷被前来看热闹的乡亲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各种小商贩也生意兴隆,什么小孩的气球、糖果,女人的针头线脑、发卡红丝带,男人的烟茶、扑克……都充满了着角角落落,叫卖声,嬉笑声不绝于闻。

  记得小时候,我的堂姐婆家在汪家河,每年上九,她总会请娘家人的大人小孩到家里吃午饭,然后再看下午的戏。我曾经也吃过好几回,觉得有个姐真好,心里美气得很。自当兵后,关于上九的热闹也渐渐淡忘了。有次春节探家,带着女儿专程去汪家河的“三爷”庙祭祀了一回,等烧过香,磕过头后,入乡随俗地压了一点香火钱。退出主殿时,一位长者恭恭敬敬地递来一根香烟,我说不会吸烟,那长者说:这是三爷的烟,你得接住。我赶紧接过来,出了庙门,转头递给身边的侄子。我心想:人神一理,都讲究个礼尚往来。我敬了神灵,再接神灵的一根香烟,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不接,反倒生分了不是。

  关于冯家沟十四的戏,也有个神话故事:传说很久以前,冯沟有个麦客到陕西去割麦,中途遇到了难处,无依无靠的他就到附近的庙中去求神灵保佑,他果真遂了心愿。割麦结束后,他专程去了那个寺庙,向显灵的那尊神像许愿,说自己愿意将它背回老家日日供奉,并以求签询问初灵。签语显示:神灵愿意前往。

  在一个风清月高的夜晚,此人悄悄地将此神像背出了寺庙,向家乡奔去。谁知不久就被人发现了,看守寺庙的人纠集了十几个好汉,急忙赶来。眼看快追上了,突然身后狂风大作,雷声阵阵。此人正要灰心,却发现风与他同向;再回头看时,只见身后瓢泼大雨将前来追赶的人拦在了雨里。追赶的人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神灵有意,随它去吧!就这样,那尊神像就从陕西被背到了甘肃。在路过一个叫王家寨子的小山村时,那人仿佛重如千斤,再也背不动神像了。于是就将捐资建庙,将神像安置在此村,人们称神为“代王爷”;传说代王爷乐于助人,有求必应,于是前来祭祀的人们络绎不绝,山寺中的香火一直很兴旺;就连文革期间,还有户人家将代王爷的神像挂在自家的中堂后,逢年过节时,慕名而来的乡亲以走亲戚的名义前去祭祀;王家寨子也因代王庙而闻名四里八乡。神助人功,人借神力,那麦客后来因勤劳而发迹成了一方乡绅。遂于每年的正月十四日夜,用八抬大轿请神灵来看戏,后来遂成了乡间的一个乡俗。

  因为是夜间迎神,气氛更加神秘,活动更加神圣,人们更加虔诚,场面更加隆重。从王家寨子到冯家沟十几里的山路上,呈现了一年一度空前的热闹。抬神的、敲锣的、打鼓的、前来看热闹的,形成一条流动的人流;欢呼声,鞭炮声,锣鼓声响成一片。从日暮西山到月上树梢,迎神活动可延续整整一个晚上,其热闹场面可想而知。当时因为年龄小,加之是夜晚,父母不让我出门。于是就爬在窗户上,听着远方不时传来的锣鼓声和爆竹声,想象着那种热闹非凡的场面,心情越发地不安起来,真羡慕哥哥们的好福气。


  故乡的元宵节


  家乡的年味,总是沉浸在重重叠叠的欢乐中。冯家沟的大戏刚刚开演,莲花镇的社火又隆重开启。

  我的家乡,在陇东黄土高原的大山深处,一条时断时续的小河从村旁流着,家乡的人们都亲切地称她为“清水河”,也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河。她一直流淌到西山脚下,与另一条河---庄浪河相汇,汇入葫芦河隐没在大山深处。一条乡村公路与小河结伴而行,一路向西到达两河交汇处,那地方有个小镇叫莲花城,是镇政府所在地。它南与泰安县接相,西与静宁县相邻,北与庄浪县相依,是一个三县交汇点,地方面积不大,却是交通枢扭,商贸汇聚地,远近闻名。记得每年的正月十五,这里自然是与别处不同,其热闹劲更是别有一凡景象的。

  十五一大早,提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面灯、香烛、茶水等祭祀用品,随父亲、哥哥们到先祖的坟头上去点灯。每个坟头上都要点亮三盏,然后焚香、烧纸、倒茶、祭酒;父亲是那样的虔诚,我们当然不可懈待。现在想来,父亲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已故亲人的感恩与怀念吧;我们只是体会不到这更深的含义罢了,心却早已随川道里成群结队的人群飞向社火聚集地去了。

  火急火燎地跑回家,胡乱地吃上几口早餐,就摧着大人们去看社火。十五这天,一般是全家都要扶老携幼凑热闹去的。母亲抱着小孩,大人扶着老人,年轻人用架子车拉着老太太们,齐心加入到乡村公路的人流之中,向社火汇聚地---莲花镇涌动。间或遇到一队队的骡马队,驮着十来个化妆成“故事”人物的社火队从身边奔过,顿时赢得一阵喝彩声。大家说着笑着,脚下却虎虎生风,十多里的行程,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距镇上越近,人越多,路上越拥挤,实在挤不动了,就在路边寻个空地立住脚。细细观赏从眼前经过的社火队,翘首遥望远方更精彩的“高台”队(一种将人物巧妙地悬在高空的舞台设计)。

  随着锣鼓引路开道,各种各样的社火队依次跟随:有丑八戒背俊媳妇的“高老庄”故事、有神通广大的如来“天庭讲法”的事故、有美女迷恋唐僧的“盘丝洞”故事、有“孙悟空与红孩儿”的空中斗法故事,有“桃园三结义”的刘关张,也有“华亭相会”的爱情故事。“高台”设计奇思妙想、精美绝仑;社火装扮惟妙惟肖,眉目传神。

  正在人们聚精会神地欣赏社火精彩之时,突然会窜出一个“新女婿拜年”的小丑来,给本来就热闹的场面增添新的乐趣。“新女婿拜年”其实是两个人用木头棒子抬着一个化装成小丑的小生,那小丑跳上跳下地专门往大姑娘、小媳妇的脸上涂油彩,而且被涂的人是不能恼的:一来图个吉利,二是为了热闹气氛。所以“新女婿”走到哪里,哪里就大呼小叫地响成一片。社火队每每经过商店、公司、车站或社火接待点,都会赢得一阵阵噼哩啪啦爆竹声响,然后主人会给社火队送上一条红色的裯缎面、几包香烟或几十元的香资。

  几公里多长的街道,都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来来往往的社火队,同时,也挤满了卖冰糖葫芦、卖气球、卖花灯、卖各种各样女孩头饰的小商贩。于是喝彩声、叫卖声、爆竹声、锣鼓声、喜笑打闹声汇成了春天最亮的交响曲。

  莲花镇每年都要专门成立元宵社火接待处,台子就设在镇子中最热闹的三岔口,那里地方相对大一点,人也更集中,每个社火队都要绕着接待处的彩棚转两圈,台上的专家品头论足地评奖;等得到一等奖到优秀奖等不同的彩头,然后才能在街上游行,这样的情景从清晨一直延续到日头偏西;此刻也是人们最期盼的时刻。因为当地人把正月十五称作菩萨的诞辰日,这一天所有的社火都是前来为菩萨祝寿的。下午2点整,整个街道上,家家户户的门楣上、路两旁的大树上依次点燃早已挂好的炮仗,一刹时,这里轰隆隆,那里隆轰轰,响声四起;整个街道成了爆竹炸响的海洋,成了人们惊呼的海洋。此刻,炮仗为人们助兴,人们因炮仗喜逛,兴致达到了顶点,快乐达到了顶点;同时,爆竹声也唤醒了人们新的一年奋发图强的畅想与希望……每每想起,心中就有一种无限的感动和力量,同时,也增添了走好脚下每一步路的信心。

  ……

  记忆中的年渐渐远去,可那浓浓的年味亦然这般清晰。现实中的年正在当时,却难免少了儿时的那份热闹的气氛。自1990年离开家乡,我在外生活了二十八年。不管是在部队上还是在地方上,每年的年是必过的,但每次年的味道各有千秋。今年腊月二十八,孩子才从学校赶了回来过年;爱人过年还要当班,年前就准备好了各种饭菜,鸡鸭鱼虾、卤肉、香肠将冰箱塞得满实满载,当然少不了初一的饺子等等。年三十,我边吃年夜饭,边看央视精彩绝伦的春晚;女儿却在一旁拿着手机抢着红包,忙得不亦乐乎。起身包了一个大红包送给女儿作压岁钱,她很感激地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开始看电视、抢手机红包。在她们的身上,完全找不到我儿时过年的影子。不一会,老家的侄子们分别打来电话问:“四爸,给我拜年了,你年过得好吧!热闹不?”“好好,一切都好!也给你们电话拜年了!”我一边应承着,但无法形容热闹的程度。匆匆挂了电话,盯着手机楞了半天的神。

  也许时代变了,人们的观念真的也变了。现在过年,虽然丰富的物质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生活需要,但儿时的那种快乐、那种对年的期盼、那种过着的、盼着的年的味道怎么就找不到了呢?看来,儿时故乡的年味真的是回不去了。而人又有种恋旧的情结,明知道已回不去了,却又越是想着回不去的那么枝叶细节。于是,趁着过年的休闲,将恋旧的情愫敲打成文字,让那种抹不去的回忆滋润远去的苦涩而又欢乐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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