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悉尼的几天,嵌入我记忆的人和事还真是不多。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悉尼港傍晚的云霞和悉尼大学草坪上那些面对书本稚嫩的脸颊。

      说到澳大利亚,说到悉尼,恐怕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悉尼歌剧院的。悉尼歌剧院几乎成了澳大利亚的标志,成了悉尼的象征,从某种意义来说,它代表了这座城市的灵魂。走在悉尼歌剧院前的广场上,落日的余辉已经洒在海面上。此时,国内正是春意融融,而这里却落叶如蝶,漫天飞霞的秋日况味已经愈加浓郁了,回首眺望皇家植物园,给人一种“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错觉。水洗一般的天空湛蓝得出奇,没有一丝杂尘,晚霞毫无保留地洒落,染透了这座城市的上空,海面上风平浪静,岸边的树叶似乎安分地守候着夜幕的降临。三三两两的海鸥在人们头顶上懒懒散散地盘旋着,歌剧院在晚霞的映衬下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套。海面的颜色开始泛黄,泛金,泛红。

      除了儿时偶有这样的景象,很多年没有看到过如此澄澈的傍晚天空了。

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天空,这样的海域,这样雄浑而秀丽的建筑,我更愿意相信行走就是自我放下的过程。人们常会用“说走就走的旅行”来表达一个人背上行囊,走近自然的果敢和洒脱。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我也难以做到,然而每一次旅行,我从来不曾后悔过,哪怕途中有过不尽兴,有过不如意,甚至经历险境,我都认为是人生履历中一次潇洒的体验。何况此时此景,总觉得是上帝对我的一种青睐和眷顾,我拥趸感激。
      想来,麦考利夫人一定也是在这样晚霞漫天的时刻,思念故乡,盼望丈夫归来,静静地等待船队的回航。如今,她的那座“石椅”日复一日,秋水长天,与落霞孤鹜供万里,把友善与温情永远留在了悉尼港湾。

      海岸边的路被晚霞铺就成了橘红色,远远的,一对年迈的耄耋夫妇,互相依偎着从远处缓缓走来,那位老先生步履蹒跚,一瘸一拐,好像一只脚有残疾似的,手也不是很利索,可能是中风后遗症,那位老太太紧紧地搀扶着他,就象搀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边走边低声地招呼着,“Steady,be steady,boy!”(慢慢地,稳点),老妇人紧握老先生的双手,生怕有个闪失。两人慢腾腾一路走着,且行且语,他们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温婉的笑意。看着这对老夫妇远去的逆光剪影,我感受到了他们的步伐是那样的从容自信,恬淡怡然的神情处于一种超然的境界。他们的背影在夕阳中拉长,拉长……让我想到了故乡,我的外公外婆。

      依然在很清晰地记忆中能想起故乡霞光里一幕幕场景:年迈的外公总是搀扶着外婆,每日每日在夕阳中缓步,而我,有时候会跟在他们的影子后面,神头鬼脸地戏闹玩耍。还有那些拉着牛扛着犁晚归,累了一天的父老乡亲,他们和牛都走得很慢,霞光中,他们会唱着长长的歌谣,渐渐地走远,直到被某个破旧的茅草屋挡住了我的视线,有时整个村落全部沉浸在霞光之中,这些让我过早读出了乡下农耕人的辛劳,我远远地望着房屋黑幽幽的逆光背景,幻想着弯过村口大树下那条小路的前方是什么,是山还是水……逝去的外公外婆会在另一个世界的晚霞中徜徉吗?

此刻,我的幻觉侵扰着我,刚才是不是我相濡以沫的外公和外婆?

      儿时的故乡,瓦蓝的天空中总会散落着一朵朵不规则的云彩,那些云朵仿佛就是天空中的动物园,带给我们无限的遐思。随着太阳慢慢下沉,云朵就会浸泡在彩色的颜料盒里,即刻变成了橘黄的马,大红的羊,金色的鸟,晚霞穿过一株珠默默伫立着的山林,斜射下来那几缕霞光,成就了我一生的梦幻。

      大约是受了故乡晚霞的影响,我对落日产生出一种无限的感情来,然而,身居工业化飞速发展的都市,却很少能看到此刻的云霞,云仿佛燃烧了起来,火光冲天,给人感觉整个南半球的天空都是赤色的,这样的时日,我内心也兴奋地燃起火焰一般的激情,索性坐上游艇,驰骋在悉尼港,沉醉在晚霞中。

      站在甲板上,海上游艇帆船林立,陆地上多彩的建筑,从海岸向市中心延伸。已经是华灯初放的时候了,整个悉尼给人感觉繁华而不拥挤。远方的远方,好像是个硕大的村落,低垂的暮霭中若隐若现的矮层建筑群让人感觉这仿佛是一座熟悉的村庄,但仔细端详,却是一座遥远而陌生的都市。悉尼大桥黝黑色的轮廓在通红的天空下更显风韵。

      这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太阳正如我期望的那样,把金灿灿的光线照射在悉尼歌剧院的外壳上,歌剧院好像是金子垒砌而成,一股诱人的生气。我拿起相机,不停地摄取心仪的景致,偶有好奇的老外也会来看看我的镜头,是不是和他自己看到的不一样,然后送上一个温馨的笑靥。夜幕降临之前,风起了,晚风吹拂着海面,空气有些潮湿而清冷。我仔细凝视着歌剧院,一束神奇的亮光出现在歌剧院的顶上,最前面的房檐被映照的金光闪闪,好像这抹金光使得整个歌剧院灵动起来,仿佛在海面上跳跃,岸边周围的建筑刹那间成了黛蓝色的背景,歌剧院与城市建筑群相融合,构成了相互依存的景观。又与悉尼大桥相映成趣,重叠在一个画面中,景象宛如海市。

      半个多世纪前丹麦设计师约恩·乌松先生在设计这所歌剧院的时候,是否考察过光影的效果,我无从知晓。然而今天,这座综合性的艺术中心,在现代建筑史上已经被认为是巨型雕塑式的典型作品,震撼着每一位到访者。我想,在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抑或星空璀璨的夜晚,不论徒步缓行或出海遨游,悉尼歌剧院都会以不同的光影时空给你展示它迷人的风采。它好像一艘正要起航的帆船,带着所有人的音乐梦想,驶向蔚蓝的海洋。它又像一个硕大的贝壳大展台,面向着太阳绽放自己的韵律。

      这不,远远地飘来的音律是歌剧?是舞曲?是合唱?是流行乐?是爵士乐?分明是一首激昂的黄昏交响曲!

      到过悉尼歌剧院的人,有的说它像依次排列的贝壳,一个盖着一个,偎依在海湾一侧,也有人说像是两艘巨型的白色帆船,帆船飘扬在蔚蓝色的海面上。而据约恩·乌松晚年时透露,他当年的创意原来是来源于橙子,是一个剥去了一半皮的橙子启发了他。此刻,金色的歌剧院确实像一玫玫巨大的半个橙子。其实,悉尼歌剧院究竟像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在这样的晚霞场景下,我感觉到歌剧院以及它周围的海还有悉尼大桥,像一首跳跃的诗行。

      夜幕笼罩,我走下了游艇,踏上岸边的一个餐厅,刹那间我看到了那对蹒跚而行的老夫妇,他们坐在餐厅一角,老太太正在给老先生夹菜,看到这一幕,我想到了平日里暮色归来,看见有年轻人当街示爱,我司空见惯,视若无睹,但每当看到一对老人手牵手提着一袋水果一把青菜从超市里走出来,我不禁感叹一蔬一饭里的天长地久原来是如此难舍呵……

    “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爱,不是虚华,也无须富有,只一把青菜,几个水果的感觉足矣。就像这悉尼港湾,风雨兼程的黄昏中,阴晴圆缺的夜幕下,它就是一首燃烧着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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