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在《我们仨》中有这样一段话:“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碰到困难,我们一同承担,困难就不复困难;我们相伴相助,不论什么苦涩艰辛的事,都能变得甜润。”杨绛先生对家的淡然叙说,让我想起了一个词:陪伴。

      陪伴,很简单的词汇,却饱含了家庭中最丰富的色彩、最永恒的温度,最朴实深沉的爱。陪伴爱人走过岁月长河,陪伴父母颐养天年,陪伴子女走过青葱岁月,每一种陪伴都能让岁月变得温暖静好,都能将生活中的困苦艰辛化解消散。

      然而,生活中,许多人错失了这样的陪伴。因为生计,奔赴他乡寻找粮食和衣裳;因为梦想,奔向远方开拓自己的天地;因为职责,坚守岗位而忽略小家,于是就有了残缺的童年和独守一方的亲人,于是,人生的辉煌里,就有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至今都记得儿子的高中英语老师徐丹女士说的一番话。

       那是2016年的5月份,离儿子高考不到一个月,我参加了他的最后一次家长会。在会上,徐丹,这个与我同龄的优雅女人动情地向我们叙说了她对儿子的愧疚:“我的儿子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参加了举国上下皆为之让道的高考。那个时候,我比你们在座的妈妈们都忙,我带了一个班的班主任,代了几个班的英语课,我整天围着我的学生们转,我陪伴着我的学生们走过青春、走过高考,我见证了他们挥洒汗水的艰辛、也感受到了他们锐意拼搏的昂扬,可是,我就是没有时间陪伴我的儿子……”说到此处,徐丹老师的声音开始发颤。“儿子的整个高中都是他爸爸在陪伴,我给与他的只有精神鼓励。高考前夕,我对儿子说:儿子,不管你考得怎样,你记住,妈妈永远是站在你身后的那个人,你跌倒了,妈妈会拉你一把;你跑不动了,妈妈会推你一把;你累了,妈妈会做你的板凳,让你歇息;你取得成绩了,妈妈会为你送上最响亮的掌声和欢呼。记住,儿子,妈妈是那个永远站在你身后陪伴你的那个人。”徐丹终于眼含泪水语调哽咽起来。

       作为一名高三孩子的母亲,我何尝不懂徐丹对儿子的那份爱,那份愧疚,那份希冀和无法表达的疼。徐丹是个教学出众的好老师,深得孩子们的喜欢。她说因为忙于工作,承诺给儿子的那些事没有几件能兑现的,于是,心里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愧疚,却不知道拿什么来弥补孩子。直到儿子参加高考,她才抽出时间去陪他,目送他走入考场。儿子高考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但她心中的愧疚却久久不能消散。徐丹说,这种对儿子青春期陪伴的缺失,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和伤痛。

       那时那地的我在台下早已经泪流满面。台上的那个她何尝不是我,台下的这个我何尝又不是她呢?

       从儿子出生的那一分那一秒开始,我便以爱的名义陪伴在他身边。我记得他初出子宫时嘹亮的哭声,记得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新奇,记得他第一次翘起嘴角露出天下最美的微笑,记得他第一次自言自语的呢喃,记得他第一次挺着肚子翻身的憨态,记得他第一次撅着屁股翻身坐起的傲娇和欣喜……第一次喊妈妈,第一颗小乳牙冒出白色的芽头,第一次蹒跚迈步,第一次从幼儿园回来说班里的趣事……在与儿子的陪伴中,他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我无穷的快乐和惊喜,让我的人生无比地饱满和鲜活。在爱的陪伴里,他成长为一个积极乐观的少年。陪伴,让他拥有一颗温暖的心,让他学会了怎样面对困难和压力,学会了坚强和承担。

       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我曾经觉得这个女人太矫情,人生亲情之欢,不必写得这样苦悲!我以为我会一直陪伴着儿子,直到他长出坚硬的翅膀,我将会以欢快的心情目送他飞向崭新的世界。但直到儿子上了高中,我才感受到离别所带来的痛苦。

       儿子结束中考没几天,我就从城里轮岗到了乡下。经历基层工作的繁重和琐碎,权衡再三,我狠了狠心将中考成绩尚优的儿子送到了合肥六中。从此,从未出过远门的儿子,以他稚嫩的肩膀,扛起了自己的那片天。衣服脏了自己洗,肚子饿了自己去食堂,被子濡了自己抱到操场上去晒,感冒了生病了自己到外面的医院去买药……冷了吗热了吗痛了吗焦急了吗鼻炎犯了吗挨老师的批评了吗遇到困难了吗……这是一位母亲每天都要在心里问几遍的问题。

       然而,再多的担忧,只能放在心里,那三年的风雨,他只能以柔弱的肩膀,一个人扛。这之后的陪伴,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珍贵。

       儿子上高中三年,有几件事印象比较深。第一件,高一,接到生活老师的电话,儿子发高烧要家长去。我一时心疼气急,忍不住在电话里哭着骂他爸爸。第二件:最难熬的是对儿子的想念。单位百米外是一所中学,孩子们做完早操总喜欢快活地打闹尖叫。那种快乐对我来说既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煎熬。我常站在窗户前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孩子,想起儿子在那边缺少照料,思念和担忧使得所有的心酸涌上心头,一时泪水潸然而下。第三件:儿子上高二的时候,班主任打电话来强烈要求家长去陪读。可是我们工作都忙,哪有时间?电话里只能唯唯诺诺地跟班主任一再解释一再道歉一再感谢。弥补的唯一办法,只能利用周末,怀揣一肚子的疼爱去见他。见面了却只能重复同样的唠叨同样的督促,怕他学习不自觉,怕他无法排解青春期的焦躁……。见面最常说的话是:“你现在多一分努力,将来就少一分后悔。”作为父母,不能陪伴他走过人生最艰难的那段历程,我们只能给他言辞上以督促催他前行,只能以严厉的教育来提高他的抗压能力。

       我至今都羡慕我家楼上的牛牛妈妈。从牛牛上高中开始,她就辞了工作专心陪伴孩子。每天早上五点多起来为牛牛准备早饭,每天用心去买采做牛牛喜欢吃的饭菜。晚上等牛牛吃完夜宵后,母子俩照着书本一问一答,学习就在愉快而紧张的氛围中一天天地走过。他们时常到南屏山上去散步,母子俩笑谈一路,步伐不疾不徐。她从来不给孩子灌输什么压力,她只是在陪伴,陪伴孩子生活,陪伴孩子读书,陪伴孩子起早熬夜,陪伴孩子迎接高中所有的问题和压力,陪伴孩子迎接高考……

       我想,这样的陪伴,一定让牛牛的心里装满了阳光,让他感受到生活无处不在的温度和力量。这样的陪伴,该有多幸福呀!

       转眼离儿子高考已过两年,回望旧岁,心中又一次充满了对六中16届卓越班所有老师的感激之情。在我们无法陪伴孩子的三年里,是他们以父母一般的情怀陪伴着我的孩子走过他的青春、走过三年艰难而珍贵的高中时光。这样的恩情,我和儿子都当铭记在心。

       放下笔,再一次翻开桌子上收集的那三年的动车票。蓝色的、红色的,每一张都是一个美丽的日子,每一张都无比亲切温暖。看着厚厚的一沓车票,我的耳边又一次响起动车疾驰而过的嗡嗡声,像三年飞驰而过的光阴。今后,我们相互陪伴的日子会越来越少,而我,终将消失在时间的光影里,所有的陪伴,都将成为一个最美的回忆和梦。我只愿,将来他回望岁月的时候,我这颗曾经疼他幼年、爱他少年、短暂陪伴过他青春的心,依旧能守护他,给他温暖和爱,给他与挫折相抗衡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