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豹

　　花豹肚子一天天鼓起来，花豹要当妈妈了。

　　花豹是小区里的一只流浪猫，因酷似花豹而得名。流浪猫进驻小区已有些年头，猫们不讲计划生育，猫群不断繁衍扩大。除去陆续送走、迁徙到别地的，常驻的大大小小有二、三十只。最老的那只背上有黑、黄斑点毛色的母猫，是以前的门卫离开时丢在小区的。这只母猫开始勾引外面的流浪公猫，后来和自己生下来的公猫乱伦，已下了十来窝小猫，如今已经是猫奶了。小区的流浪猫群，基本都是猫奶的猫子猫孙。收养流浪猫的是小区一家住户。所谓收养，就是在围墙边、路坎下的一小块空地，用废弃的木箱、木条、纸板、纸箱，搭几间简易猫舍，猫们来去自由。小区隔壁是一家政府机关食堂，流浪猫常去食堂打野食。周末、节假日机关不上班，食堂不开伙，收养的房东才给猫们拌些剩饭剩菜。

　　花豹进小区较晚。来小区之前是一个贵妇带到一家麻将室的，那天公安抓赌，参与赌博的贵妇被拘留，麻将室被查封。麻将室的保安刚从农村来到这座城市，还没领到工资就失业，身无分文，带着贵妇丢下的三个多月的花豹住在城郊废弃的水泥管道中，靠拾荒度日。两个月后才来到现在的小区当门卫，花豹也一起跟了来。刚进小区的花豹瘦骨嶙峋，一身脏污，从头到尾看不见原来的本色；身上的毛有的打着卷，有的粘连在一起，如一丛丛霜扎过后东倒西歪的蒿草；声音暗哑，张大了嘴叫出的声音，就像卡着脖子吐出的“咳咳”声。花豹丑陋得猫见猫欺、人见人弃。面对突然闯入的花豹，猫奶一家的子子孙孙，尤其是那些无情无义的公猫都报以敌视的态度，只要花豹一露面就遭到猫群的集体追逐撕咬，花豹常常被咬得遍体鳞伤，逃到门卫处才得到暂时的保护。小区的住户看到花豹就绕着走，生怕被她的臭气熏着，担心她身上的跳蚤、病菌传给自己。有的住户过年过节有什么好东西吃剩的，或者平时在外面餐馆带回来的剩菜，只是给其它流浪猫，花豹连腥味都闻不着。小区那些坏孩子，遇到路边睡觉的花豹，还拿烟头去烧她的毛，弄得她像穿了一身补吧衣服一样更加丑陋。为了生存下去，花豹努力寻找充饥的食物，隔壁食堂的剩菜剩饭被猫奶一家霸占着，无奈之下，花豹抄起了捕猎的老本行，鲜嫩的鼠肉成了她的主食。花豹一天天长大了，换了毛之后竟出脱得妩媚动人。原来花豹还是一只有名贵血统的欧西猫，已经长大的花豹，躯干足有四、五十厘米长；头部大小适中、圆润，两耳直立呈三角状，双目炯炯有神；胸幅宽阔，肌肉强韧，四肢长而有力；最美的是全身的斑纹，披毛细而有光泽，野性的斑点极富魅力。或坐、或卧、或站立、或行走的花豹风度翩翩，沉稳、冷峻而不可犯。

　　小区住户对花豹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有的为了零距离端详花豹的美貌，亲手抱抱她，亲亲她，抚摸她那绸缎一般柔软滑溜的披毛，专门买了猫食来讨好花豹。有的在外面进了高档餐馆，吃了什么山珍海味，总会记着给花豹带点回来。有的准备好笼子，企图把花豹关在屋里陪伴自己。但是此时的花豹似乎没有忘记当初这些人对她的冷遇，无论怎样向她讨好，她都是一副孤傲、冷漠的态度，任何好吃的递过去她看都不看、闻都不闻。她会抓老鼠，鼠肉就是她的一日三餐美味，她看不起别的流浪猫从不捕鼠，只会吃嗟来之食。谁要和她亲热亲热，没门！当初你们不是嫌我丑嫌我脏吗？本姑娘现在也嫌你们呢！一天中午，花豹正在小区的一辆轿车顶上圈卧着睡觉，原来用烟头烙她的那个顽童走过来想乘机摸摸花豹，花豹突然张嘴向顽童伸来的手咬去，留下了几个深深的牙印。一天晚饭后，小区的一个女士牵着她的宝贝比熊遛弯，花豹发疯一样突然扑到比熊身上凶狠地撕咬。狗主人回忆，花豹刚进来时，比熊曾经把花豹当花子，对她狂吠乱叫。又一次，小区一个单身住户出国十多天，临走时从一楼杂物间取东西，花豹偷偷溜进去被关在里面。好在杂物间有牛肉干、小干鱼、月饼等小食品，还有大半桶浇花水。花豹在里面饿了渴了就吃就喝，吃饱喝足就自个玩，要拉就在角落里解决，困了就在沙发上抱头大睡，十多天倒也过得舒服自在。房主出差回来打开杂物间，里面已是臭气熏天、一片狼藉。屋角是猫屎猫尿，地面、沙发上，翻落的纸箱、撕烂的食品袋、咬碎的食物残渣，撒落得到处都是。门刚打开，“喵呜”一声，花豹早已箭一般射了出去。原来此君当初讨厌花豹又丑又脏，向她吐过口水，用脚踢过她。花豹还干了不少上房揭瓦之类的事：跑到人家晾晒的萝卜条中撒尿、掀翻高架上晾晒小鱼的簸箕、咬伤阳台上栖息的鸽子、拖走铁线上的童衣做窝，等等等等。但似乎都事出有因。

　　更恐怖的报复发生在花豹对流浪猫群的惩罚，猫奶刚生下来的猫仔成了花豹的首选目标。一天，猫奶带着还未满月的猫仔散步，花豹突然扑向一只掉队的猫仔凶残的撕咬，等到猫奶反应过来，猫仔已被咬死，花豹逃之夭夭。

　　立春一过，小区流浪猫群进入了发情的季节，该是花豹惩罚那些公猫的时候了。那些在花豹还是丑小鸭，对她曾经驱赶、撕咬，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公猫们，现在却千方百计讨好花豹，舔花豹的额头、披毛，甚至肛门。花豹一副温顺的样子让公猫伺候。公猫们认为前戏铺垫得差不多，火候已到，纵身跳到花豹的背上，准备行苟且之事时，花豹突然变脸，回头对毫无戒备、正在亢奋中的公猫往死里狠命咬去，公猫一声惨叫，带着伤口逃去。吃了亏的公猫并未因此善罢甘休，毕竟美丽性感的花豹诱惑力太大了。它们改变进攻方式，由单独幽会变群体强攻。五、六只公猫齿牙咧嘴，发出威胁的嚎叫，围成一个半圆向花豹包抄过来。花豹退到墙角的有利地形，压低前肢，头几乎贴到了地面，完全一副非洲猎豹准备出击的姿势。她扫视了一眼公猫们的扇面进攻队形，仔细选择对方的薄弱环节和自己反攻的时机。她十分清楚对方的实力，如果单打独斗，她虽然是女流，但眼前这些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家伙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些在泔水缸旁觅食，靠剩饭剩菜养活，捕猎本能完全丧失，成天晒晒太阳，东游西逛，寻找母猫滥施淫欲的臭公猫，简直就是猫氏家族的败类，她今天要拿出对付天敌的手段好好教训教训这帮家伙，出出早就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那只平时最好色的老公猫终于按耐不住，脱离进攻队形冲了上来。时机到了，没等其它公猫逼近的间隙，花豹对准老公猫猛然一个扑击，老公猫侧身倒地的瞬间，花豹的铁嘴钢牙咬住了老公猫的一只前腿，伴随“咔嚓”的清脆响声，老公猫的一只小腿骨已被咬碎。真是一剑封喉的致命一击！在老公猫的惨叫声中，公猫们纷纷狼狈逃窜。从此，小区的公猫再也不敢对花豹有非分之想。

　　花豹的爱情是自己寻觅到的。她越过小区西侧的街道，再经过另一个小区，再过环城西路，来到一个有大片草地和树林的城郊公园。这里是另外一个流浪猫群的领地，这个猫群还保留着捕猎的习性，猫王健壮性感，正是花豹心仪的异性。花豹打败了几只母猫的攻击，终于赢得了公猫猫王的爱心，怀上了小宝宝。

　　花豹要生小猫，小区住户们都嗤之以鼻：“那只闹包还能当妈妈，她不把生出来的小猫撕吃了才怪呢！”大家都等着看花豹的笑话。

　　三月，春风一吹，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花豹的产期也一天天临近。花豹开始忙碌起来。先是选择产房。外面的简易猫舍早晚、阴雨天太冷，又容易受公猫的骚扰，不能做产房。花豹在小区里面观察了几天，最后把产房选在收养流浪猫房东那个单元的楼梯底下。那是一个三、四平米的狭小空间，有一道钢筋焊的镂空铁门锁闭，里面墙壁上安装单元住户的水、电表，楼梯下方塞有住户丢弃的小床、旧单车、纸箱等杂物。单元楼道装有防盗门，两米多高的门顶部留有小孔，小猫可以进出。花豹翻过围墙，从小区背后的草坪一口口衔来打草机打碎的绒毛一般的小草，铺在纸箱里。柔软、暖和、带着青草芳香的产房很快就筑好了。

　　一天早晨，楼梯底下传来“呜呜、呜呜”的猫仔叫声。进了铁门打开电灯一看，花豹生了三只猫仔。毛茸茸的猫仔在花豹的肚子上拱来拱去找奶吃。花豹两只前爪支撑着坐在纸箱里，低头舔舔这只猫仔，又舔舔那只猫仔，不时发出充满慈爱的低低的、缓缓的、柔柔的“呜呜”声，俨然一副慈母的样子。生下猫仔的花豹每天守候在单元楼道的大门口，监护着她的小宝宝。一天下午，住户都上班去了，单元楼道的大门紧闭，猫仔在门内一边“呜呜”嚎叫，一边不停地用爪子抓挠铁门。门外，花豹一边“喵呜！喵呜！”呼应着门内的宝宝，一边来回转悠着，时而抬头看看高高的门头，时而转头看看是否有住户开门，一副焦急万分的神态。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回家的住户，门才开了一条缝，花豹就迫不及待挤了进去，在楼梯旁的过道上迅速就地侧身卧倒，露出鼓胀的奶头。猫仔们扑上来叼住奶头一阵疯狂吸允。原来，花豹拖着一大包奶，跳不上高高的铁门，在门外等待好长时间了。

　　过了个把月，花豹带着猫仔离开产房，搬到了室外的猫舍。晚春的和风轻轻地吹着，温暖的阳光驱走了地面的寒气。傍晚时分，小区的围墙边，花豹一家正在散步。猫仔围绕在妈妈的身旁，有的绊住了妈妈的脚，有的前爪搭在妈妈的背上，有的贪玩一时掉了队，花豹回头看看，停住脚步，耐心等待跟上来，再继续往前走。月色朦胧的夜晚，小区的花园里，花豹陪着猫仔们做游戏。猫仔在草坪上追逐，在花丛中躲猫猫，在小树上攀爬。花豹安静地躺卧着观看猫仔们的表演。猫仔们玩累了就回到妈妈身旁，有的吃奶，有的卧在妈妈的身上睡觉，有的为妈妈梳妆打扮，小嘴把妈妈的额头、眼睛、鼻子舔了个遍。花豹微闭双目，享受着天伦之乐。猫仔长到两、三个月的时候，花豹开始教它们捕猎了，开始练基本动作，奔跑、爬树、扑击、撕咬。然后抓一只小老鼠让猫仔们实战演练，不用多久，猫仔们就学会了妈妈教给的本领。

　　自从做了妈妈，花豹一改过去的顽皮闹包，变得温顺安静了。早晨上班，打开单元门，花豹坐在门口朝你“喵”，仿佛是在向你问候早安。下午下班回来，刚进小区，花豹迎上来，一边用头蹭你的小腿，一边“喵呜！喵呜！”的叫着，那个黏糊劲像似久别重逢。如果有空逗逗花豹玩玩，她也不会像过去避而远之。你用额头去亲她，她也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凑上来蹭你；你抚摸她，她就顺势躺倒舒展开四肢任你抚弄，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或者打个哈欠，回应着你的爱抚。

　　花豹来到小区的第二年，隔壁的政府机关和机关食堂搬到了十多公里外的郊区，办公大院改成了公园。靠剩菜剩饭养活的小区老的流浪猫群衰落了，花豹一家逐渐兴旺起来，家族延续了花豹捕猎的习性，管理着小区和隔壁公园的鼠害疫情，与小区住户和谐相处，过着快乐无忧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