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有一等俗物,谓书为进身阶,惟黄金穴、藏阿娇是求;又有痴如颜回者,好读书不二过,穷困于里巷,箪食瓢饮而殁;夫子悲而不负责,惟书是蛊惑也。

  世间大书皆悲乎!孔子著春秋,闻获麟而悲,素王之身价至此成定论,搁笔万代之后,不复有人能求,尽索其微言大义,凛然乎天地间,是求之至而莫能抵。

  屈原作赋,放楚悲声,国殇、橘颂,大抵悲音,驾长車游乎云霓间,见木叶落而萧萧下,餐秋菊之落英,上下其路径而盘问,何其悲从中来,天地间不容一驻足哉!

  李白做蜀道难,猿声一啼悲歌放,蜀道之难于上青天;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悲天下寒士而皆无所羁旅,温情有见而实令人寒心,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俱悲焉!

  古有人击壤而歌,尔后仓颉造字,鬼哭人怨,上古有道,篇章皆豹尾多余。诗、书、春秋,记言纪行,六经皆史也,天文地理风物,草木鸟兽虫鱼,月令、夏正,明堂、褅袷,上达天命而下接地气,从鱼浮冰、獭祭鱼、鼹鼠鹌鹑之变,而到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古人观天象、察地理,中和人事,文人通天,万物保育,饫甘厌肥,不能消胸中之块垒,多浮游于尘世之裹挟,而与丗俱化,沉沦于悲伤之中。

  万事可消磨,独人伦之难洽;放眼寰宇之内,九州五岳,畅想天地之间,世人营营;为利而来,慕名而往,大道通天,而君子途穷;歌一曲以抒志放怀,为稻粱谋竟甘折腰。

  多少功名大业,几许名垂千古,一抔黄土湮诸侯,雕梁画栋尽蛛丝。王谢家堂前燕来,坵墟中烟火袅升,区区心迹如在,大块文章炽盛,抵不过那一抹黄昏,小桥横断,老鸦枯藤。

  都说圣贤皆寂寞,阳春白雪不好懂,岂止是夺魁文章,还有那凌云志气,留正气在人间悠长,见风骨于世上孤伶,正一团豪放宽宏,都付与春日流水,落花时节一场空。

  何以为书,修身齐家,兼济天下,发明道理,传古圣明;孔子做春秋,兼修六经,文王演周易,又书尔雅,至于诗、书,俊才时彦,网络天下,多有所作,木铎搜求,不为湮灭,至司马史公,荒凉尚古,疾速朝代,尽然蒐整,纳为编册,千古留存,一天下之文章,树后史之标榜,可效而法之以至千万代。

  吾之所读者,遍及六经,旁顾诸子,涉猎六艺之文,兼顾二十四史,俨然士大夫之学,转而青青子衿之识,情深深、意切切于兴亡之更替,不信服、有所悟于天命之所归,独我之落寞,寄情于文章,天地间一大悲,抒万丈之慨叹,寥寥心迹,孰能及者,发乎情,成乎文,此为快事,转悲为喜,几案间,似耕田,耒耜耘耙,胜似山水,书中畅游。

  若说文人苦,概莫知其乐,以苦为乐,惟文人具之,赏心乐事谁家院,可形诸笔端,痛断肝肠伤离别,正诗兴大发。尺幅之间见精神,营造梦境美翻天,一朝登上功名榜,帽带宫花喜滋滋,打马春风洛阳道,从此看尽长安花。

  即便陋室壁立,哪怕囊中羞涩,左右支绌,面黄肌瘦,也忍不住春心荡漾,拿捏不得万丈雄心,把天下文章看过一眼,转瞬间腹有诗书气自嚣张,等富贵于闲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