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时,听着那声“请进”,刘军的心便咯噔了一下,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待门推开一半时,他差点把伸进的腿缩了回来,因为他看见了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一个人。然而,就在他犹豫着想把腿缩回的一瞬间,他也被刚好抬起头来的张红看见了。

   张红先是一愣,然后,急忙站起身面带笑容地走了过来:”刘局,真是你呀,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刘军不得不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哎呀,好长时间没见到您了,来来来,刘局,请到这边坐,难得领导今天有空闲。”张红一边招呼着,一边朝门外叫道:“小李,去泡杯茶过来,到我这儿来拿茶叶。”话音刚落,一小伙子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在桌上取走了一罐茶叶,匆匆出去了。

  张红的热情让刘军颇感意外,几年前那件事难道她忘了吗?他随着她朝进门右侧靠窗的沙发走去。

  张红今年48岁,中等个儿,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粗糙且黄,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眯眯的,呈三角状,总让人产生不了好感。她原是刘军单位上一名差额拔款工作人员,在机关工作了十几年,就因为身份的原因,每天上同样的班,做同样的事,工资却要比别人差一截,更不要想有什么政治待遇。特别是那一年,上面给了单位两个转全额拔款的指标,凭条件她是完全够格的,因为整个机关除了老万的工龄比她长,在所有差额拔款人员里,她是排第二,她以为终于熬出头了,可到最后公布时竟然没有她的名字,当时差点气晕过去.她像疯了似的冲进刘局长办公室要和他论理.那天,整幢办公楼被她搅得天仿佛要蹋下来.可世上的事并不都是可以用一个“理”来解决的。刘局长已把这指标给了另外一个比她晚进机关四年的罗春梅了。通过这件事,她彻底失去了在机关工作的信心。于是,一怒之下她辞去了工作。她说,宁可在外面饿死,也不再受这份窝嚷气!

  此时,刘军已在沙发上坐下.从进门到现在他始终一语未发。他一边打量着这个办公室,嘴里却时不时地重复着几个“哦,哦,好,好”之类的词,似乎还没改昔日做领导的习惯,但更像是在掩饰一种内心里的尴尬。

  办公室很大且气派,天蓝色的地毯,半拉着的粉色落地窗帘,比他以前当局长时的办公室宽敞多了.他目测了下,至少有三十平米.再看那张老板桌,差不多有他的两个这么大.桌前右边角处摆放了一棵1米多高的富贵竹,桌上放着一盆君子兰,墙中央那幅“天道酬勤”的草书字画,想必是出自她的手吧,他仔细一看,在字画的下方果然有她的印章。以前在单位上就听说她的书法很好,尤其是草书,苍劲有力,气势恢宏,只是从未目睹过,今日一见,还真有大家风范。他的目光稍稍斜视了下她,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心想,就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能写出这么一手漂亮的书法,这不能不说这是造物主对她的偏爱。  

  整个室内,简洁、清新、素雅。

  他收回目光,终于正眼望着她,并推起一丝微笑,说:“张红,还可以嘛,当上副总了?”他是按照招聘广告上的提示直接找到副总办公室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副总竟然是她。

  “哪里哟,这是老板的信任。”她说。

  “具体分管哪一块呢?”他随意地问道。

  “主要是分管行政和人事。”她答道。

  “哦。好。”嘴上说好,心里却在叫苦,脸上的笑容霎那阴沉了下来。

     这时,那个叫小李的小伙子,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走了过来。

   “来,刘局,请喝茶。”张红依然很客气地招呼着。似乎在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不愉快。

  “好,好,谢谢。”他没伸手去接茶杯.小伙子把茶放在茶几上,然后轻轻说了声“请”便默默离开了。

  此时的刘军已无心喝茶了。

    张红问道:“刘局,今天来有事吗?”

    “哦,也没什么事,随便走走。”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没有说出他的真正来意。

  随后又解释道:“我已经退居二线了,现在是无业游民了,所以,四处走走看看。”

  “什么?不会吧?这么快就退下来?你还年轻呢。”她惊讶地说道。不过她很快在记忆里搜了一遍,他比她大两岁,按照现在的政策也的确到了退下来的年齡。

  “老喽。”他叹道。移开目光又朝四周看着.显然,他坐在这已经感到不自在了.他想起身离去,可又想,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吧,人家都这么大方,别显得自已太小家子气了,于是刚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而这一切细微的动作都被张红看在了眼里。她知道他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呢。

  “哪里,不老,不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呢。”她笑着说。

  是的,在退下来之前,他从不觉得自已老,在单位上搞活动,或是外出旅游爬山,单位上没有几个年轻人可以比得赢他。倒是下来以后,因为无所事事,整天买买菜,下下厨,早晚散步打打球,消磨着时间,还真觉得自已好像老了,不中用了,生命仿佛在一夜之间步入了另一个轨道。所以,他开始恐慌,害怕了。他不甘心自已就这样被人塞进了老年人的队伍.他经过反复而又慎重考虑后,开始在网上查找招聘信息.他要出去工作,他必须要有一份工作,以此来证明,他的生命还在奔腾,他的热情还在燃烧。就在昨天,他找到了,就是这家公司需要一名行政办主任,他认为很适合自已,所以,他今天早早就过来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接待他的竟然是张红,可谓冤家路窄!而且,听刚才的对话,他所应聘的岗位还正是她分管的,这意味着他将成为她的属下。想到这,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端起杯子,轻轻地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回到茶几上。又习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

  张红望着他.他确实不老,不胖不瘦的身材,乌黑的头发,脸上润泽光亮,怎么看也不像是50岁的人,难怪说,50岁的男人生命才刚刚开始呢.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些迷茫和失落,少了些霸气和自信。这跟以前他当局长时的风光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是不是每个人在完成了他在这个世上所有使命的时候,都是这样?这该死的一刀切政策,让这样一个充满活力的生命,过早地回到家里体验等待死亡的滋味,这是什么鬼政策,她在心里也替他愤愤然起来。

  她人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心地善良。她也没有忘记他曾经那样对待过她,只是她早没把那事放在心上了。相反地,有时她还心存感激。因为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在机关里是永远实现不了的。通过这些年的打拚,她也弄明白了,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对一件事物的评定,不能光看一面,不能简单地光看它的起因,也不要追究它的过程,只要看结果就行,如果结果对自已有利,又何必计较孰是孰非呢?所以,出来一段时间后她就再也没有恨过他.今天一见到他,她也就能像正常的下属见到老领导一样,油然升起一种亲切感.

  忽然,她脑海里一闪,莫非今天他是来应聘的?她想起了前几天公司在网上发布的招聘信息,正急需一名行政办主任,心想,他做这个职位倒是挺合适的,如果他能来,那真是太好了。只是……她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把那一半窗帘拉开,一缕阳光射了进来,办公室里更显得亮堂洁雅。

  她返身走回来试探地问:“那,有什么打算或安排吗?”

  他迟疑了片刻,答道:“目前还没有。”此时,刘军决定放弃了。尽管他很向往这份工作,来之前也做好了做一名打工仔的思想准备,但遇见她,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自已不可能在她手下做事,受她领导,那不是笑话嘛。再说了,她也不可能原谅自已。虽然那件事当时也是身不由已,因为要把指标给罗春梅那是上面的意思,他又能奈之其何?其实有时在下面当个小领导也很难啊!当然,这事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就像有些事情,他作为领导必须自已承担一样,他更不会告诉张红了。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但多了些烟雾。

  张红猜透了刘军的心理,他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遇到了自已,她想,今天如果自已换成是别人,和他素不相识,这个时候恐怕早已签完了录用协议了。唉,人啊!

  想到这,她决定主动邀请他,一来打消他的顾虑,面子上也好过,二来也算是帮老领导一把。

  便微笑地对他说:“如果没什么安排,要不屈尊到我这儿来,就算是帮我的忙?”她尽量把话说的诚恳些,免得他又生误会。

  “你这儿?我能做什么呢?”他又一次感到意外。

    “做行政办主任,对你来说是轻车熟路。怎么样?”她的眼睛盯着他,目光里充满了诚意。

  不知为什么,此时,刘军的心里忽然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涌动.

  他站起来,说:“谢谢。我考虑下吧,明天答复你。”然后,匆匆走出办公室。

   “那我明天等你的消息。”张红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他能适应这个角色的转换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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