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看戏

乡村里的人,总是不会让年的味道这边独好。这边的热闹还没有尽兴,那边的社戏已经鸣锣开唱。秦腔是家乡社戏的主唱。记得小时候,也演过几年的京剧,《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逢时必演,一时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但是,在黄土地上吹着西北风长大的乡亲,终究还是因听不惯细声细语的京味而作罢。改革开放后,村里的几个爱热闹的人自愿组成业余戏班,自编自演无报酬,为的是一个“乐”字。人们的生活逐渐好转后,就由各家各户捐款分担费用;一时间,戏迷们就专门排练,其水平可与县剧团媲美,有时还参加县、镇的调演,很有名气。剧团有了规模,就得有人协调,于是会长制应运而生。先由村民推选会长,每年2人,轮流担任,主要为村里的业余文艺活动筹集经费、服务保障。初,根据历年的花销,先预算一年开支的大概,然后规定一个最低标准,由社长到各家各户认捐;所捐款项,主要用于耍故事或唱社戏的各项开支,如购油彩、添戏衣、买烤火煤等;再到后来,还可请外县市的专业秦腔班子来村唱戏。

记得乡村的社戏一般有两场:一场是夏收过后,秋收之前的农闲时节;一场是春节期间,通常以春节社戏最为隆重。锣鼓一响,全村男女老少全体出动,把一个诺大的戏场挤得严严实实。老人们看戏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与多日不见的三大姨二大爷们拉家长,叙情谊;二是远远地观场景、听戏文,以便唤醒尘封的记忆。他们通常自带一个凳子,选在戏场边清静的地方,边听戏边拉话;我的父亲、母亲属于此列。当时我想,他们竟然是那么的亲切,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初一大戏开演一直可说到初六的大戏结束。年轻人看戏,特别是青年人看戏,主要的目的是交朋友。特别是未婚的男女,借看戏之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觅自己的白马王子或心意佳丽;只要双方心动,一个眼神就可离开戏场,找个僻静的地方窃窃私语,然后再托媒人向双方家长挑明事由,一桩亲事就一锤定音。戏场对于小屁孩,只有一个字——乐。现场成了捉迷藏、抓“小偷”的最佳场所,特别是借着夜间的天黑,小孩们在人群中乱窜,其乐无穷。

有一次去看,时间是下午。我们一帮小孩玩累了,就站在戏场后面的水渠边上,玩一种“飞毛腿”的把戏。那就是一手执火柴盒,一手拿一根火柴向外弹;比赛的标准是看谁把划着的火柴棒弹得最远。一次,我划着的一根火柴落在了前方不远处一个女孩的肩膀上,而且还没有熄灭。情况很紧急,后果很严重。别的同伴看到后,竟然一跑了之……第二天下午,当我们再次站在水渠边上时,我怀着忐忑不安心情又一次看到前方不远处,那个女孩右肩的新棉袄上被补了一块巴痕,而她的神情异常警觉,时不时地左顾右盼一下。我知道她警觉着什么,于是捎捎地离开了戏场,心头涌起了一种负罪感——为那个女孩的一件崭新的花棉袄,也为自己当时没有勇气立即上前施救,那怕上前提醒一下也好。虽然事隔多年,但每当看到戏社或听到别人说起社戏的时候,我还会想起这事,内疚感又一次袭上心头。


拜年走亲戚

每年正月初二一过,秦腔戏在叮叮咚咚的锣鼓声和悠扬的板胡、二胡声中拉开序幕;同时,拜年走亲戚的习俗也渐次展开,一直可延续到正月十五。

初三走亲戚的人们,一般是为已去世的人送纸。家乡有种习俗,谁家的老人去世了,三年内每年都要守服尽孝。凡守服人家,是不能贴春联的(可能是怕秦琼、敬德之类的门神惊吓了逝去的先辈们回家过年),至于不让蒸馒头的缘由至今我没有弄明白。记得每年三十前夕,蒸完馒头的母亲总会让我们给守服人家面灯、送蒸馍。生活困难时,送几块包谷面或高粱面的发糕;后来生活好转了,就送白面馒头、肉馅包子之类的年货。因为乡里乡亲的左邻右居都送,所以守服的人家光是乡亲们送来的食品也够吃一个正月。守服人家三年内都要为逝去的人设立灵位,时时香火为续,以表哀思。初一早上,本村的人不管老少,都要前去祭祀,谓之积阴德;可能是自己给逝去的人上香祭拜,以换取自己百年后,别人再来祭拜自己的意思。正月初三,是为逝者上坟祭祀的日子。这天,外村的亲戚,就趁着这个机会,拜年送纸两不误,图的是一种亲情的延续和对逝者的哀悼。初三走亲戚的还有一种,那就是年前刚结过婚的新人们,新媳妇要早早地回家看望父母,女婿要为媳妇保驾护航。你看那穿戴整齐的一男一女或在山道上走,或在川道上骑自行车的,准是赴岳丈家拜年的一对新婚夫妇。民间还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女婿送媳妇回家,女儿一定要和妈妈单独睡一晚上,母女聊一聊私房话。如果第二天早饭时,女婿的碗里多出一个荷包蛋,那就是丈母娘对女婿比较满意;如果没有,今后女婿怎么做就应该心里明白。虽然是传言,但说者言之凿凿,再加了别人的附合,不由得你不信;咱也不必当真,就当作是一段趣谈吧。

从正月初四开始,走亲戚就全面开始了,姑家、舅家、姨家……有时连二婶的姥姥家也去,为的是认个门,多门亲戚多一处联络的地方。当然走亲戚不能空手进门吧,于是家中主妇们就在年前炸好油饼,专门供正月走亲戚用。油饼有碗口大小,金黄透亮,很是透人。将四个油饼装在竹蓝里走亲戚,有四喜临门的意思。当时因为生活条件差,往往是张家亲戚送来的油饼,再由李家亲戚送到王家去,王家又带着同一份油饼走赵家亲戚……十天半月下来,往往是同一份油饼又回到了张家。年也拜完了,亲戚走完了,大家轮流吃了一圈,油饼又回来了;但亲戚的情感更加重了几分,这也许是乡村年味的另一种味道吧。

还有一种就是热心肠的人借走亲戚,帮着小伙、姑娘说对象。年前先让亲戚在村子里物色好谁家的姑娘,年后就带小伙以走亲戚的名义去相亲。往往是找一种牵强的理由约姑娘来亲戚家玩,小伙、姑娘看似邂逅,其实早有准备,彼此心里明镜似的,只是心照不宣罢了。彼此相中了,女孩约男孩到村里打秋千,也算是当众公布自己的对象,这事十有八九成了。如相不中,女方会找一理由推托而去,这事肯定就黄了。记得我高考落榜后,在家待业,也由村里的几个热心人带着相过几次亲的,都因为本人书生气太重而一黄了之;于是就索性应征入伍,三月装上了军装,远离了家乡。现在回想起来,家乡的年味还有着情悠悠、爱悠悠的味道,真够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