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崔勇的葬礼。
   崔勇是在半年前去世的。他是我们村子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但没能去上大学,而是去了一家技校学的数控车床。毕业后在等候分配工作期间,崔勇找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建筑工地看夜,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上岁数的老人。在他去的第一个晚上,几个附近的年轻人到工地去找点“酒钱”,遭到崔勇阻止;那几个人走后,老人们劝他这样的事尽量少管。诺的大工地经常会有人来“偷”东西,都是附近的痞子,惹不起,再说真的惹出事来老板也不会替你说话,他们只是来拿点废铁而已。崔勇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什么,给人家看工地,有人偷东西怎么能不管?但事情远没他想得那样简单,几个年轻人很快再次回来,并直接到办公室把崔勇揪出来一顿乱打,几个老人的劝解也只是招来一顿辱骂,其中一人为了让崔勇记住他们的厉害,用一根铁棒狠狠地砸了崔勇的头一下,见崔勇不再动弹,几个人才扬长而去。经过医院检查,崔勇的头盖骨被砸破,医生说如果抢救过来可以临时安一个塑料的,由于崔勇还处于生长期,将来需要更换个不锈钢的头盖骨。但崔勇没能等到复杂的手术,一个星期后撒手人寰。
   崔勇的父亲常年以放羊为生,家里同时种着几亩地。崔勇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为了要崔勇,父亲被计生部门几乎没收全部家产。母亲当时怀着崔勇,为了躲避计生部门的围剿,晚上跑到房后的水塘里才未被抓走,但却落下了一身病。姐姐早早退了学,在附近砖厂打工,一家人经过几年挣扎总算安顿下来。父亲再次买了一个羊群,大姐嫁到了城里,姐夫是个长期工人,二姐也开始打工。崔勇在较为安定和富足的条件下开始步入学堂。但这时候大姐却离婚了,带着一个小女儿回了家,据说是她丈夫不要她了,因为她的户口是农村,孩子的户口也无法落到城里,这就是离婚的唯一理由。让父亲欣慰的是二姐也要出嫁了,也是个城里人,是个转业军官。父亲之所以拼命地把女儿嫁到城里,是因为他太看不起农村了,女儿跳出农村的唯一出路就是嫁给城里人。至于为什么看不起农村,父亲说不出具体的缘由,从他的言谈举止并看不出他讨厌农村,但他让儿女离开农村的想法却是当时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想的事。
   崔勇的父亲在他考上高中的时候请亲朋好友庆祝了一番。大姐似乎看透了红,坚决不再嫁人,这让父亲极为恼火,但又不敢过于多说,因为上次婚姻就是他极力撮合的,反正也不少女儿这口饭吃,便给女儿在附近镇上租了一个门面,卖些孩子的衣帽鞋袜,不图挣钱,只为了缓解心中的那份亏欠。小女婿还是很“孝顺”的,经常送些好酒好烟,让父亲可以四处炫耀,换些尊严和荣耀。崔勇之所以去技校也是小女婿的主张,小女婿见多识广,说即使上大学也没出路,现在的博士硕士都碰脚后跟,哪有那么多用大学生的工作?当官的有几个是真大学生?只要有关系,弄个假文凭照样有好工作。他提议让崔勇去学数控车床,学成后他托关系安排去市里的机床厂上班。小女婿的权威在他们家是至高的,父亲对这位女婿是那样喜欢和尊重,连女儿回家诉说丈夫有外遇,父亲也找个理由为他遮掩:“现在的男人不都这样,为了应酬有什么办法?领导找小姐他不陪着行吗?让咱村里的窝囊废去找小姐也得敢呀?”但在崔勇快毕业的时候,小女婿却提出了离婚,他和外面女人生的孩子都两岁了,说那女人不依不饶,且父亲是个人物,不敢得罪。父亲虽再三要求调解或解释,但事情解决得出乎预料,小女儿每日和父亲怒焰冲天,结合大姐埋怨父亲的势力心理,并找个工作一去不返,好在小女婿一直没有孩子,法院的离婚判决更是出乎预料的迅捷,短短一个月,小女婿彻底和这个家庭断绝了关系。
   崔勇的机床厂工作也随着小女婿的失去而失去了,只好等待技校分配。就是在这个等候期间,崔勇因为阻止工地盗窃被打住院。父亲在等候警方调查的时候去工地理论,但见不到工头,即使见到也不认识。那几个老人劝解说这件事也怨崔勇,告诉他少管闲事,惹不起的,出了事谁也不管,工头派人留下一千元钱说是道义上的帮助,因为崔勇才上了一天班就惹了这么大乱子,工头自认倒霉把这里的活转包给别人了。父亲把大姐放到医院,自己去张罗这件事的原委,眼看着每日近万元的花销,但崔勇依旧闭着眼不省人事。几个小痞子就是建工地驻村的,那个村子邻近城市搞开发,村里的人拿工地的东西和拿自己的差不多,只要不太过分是没人管的,出了这样的事很容易查找。所以警方很快就把几个人抓到,并调节赔偿事宜,在父亲以为这件事有着落的时候,崔勇因为伤情过重,经过一个星期的抢救依然去世。随着崔勇的死亡,这件事迅速的升级,警方无权调解,需要进入法律程序由法院裁决。父亲的希望随着儿子的去世迅速转变成怒火和失望,他怒不可遏地到处发泄,扬言即使阖出性命也要为儿子报仇,杀人偿命的天理让他觉得会很快得到凶手宣判的结果,他变卖了羊群,每日游走于法院和儿子储放尸体的“太平间”。
   村里的干部受到委托,找父亲调解。说那几个年轻人也是年轻气盛,几个家庭愿意出一大笔钱赔偿,求父亲撤诉或给几个孩子一条生路。父亲把村干部骂了出去,从很久以前,村干部其实已不具备“干部”功能和责任,农民被设计出一条自生自灭的宽广大道,村干部除了挖空心思变卖所谓的“公家”财产,就是结合当地派出所整治村里的“治安”,所以人们对这些干部大都是撇着嘴“赞扬”的。父亲知道村干部的苦口婆心为的什么,多年来对这些人的压抑早已达到极点,在儿子死去的那一刻就要爆发。现在无需考虑过多,痛痛快快的大骂了一顿,惹得四邻都出来欣赏,人们还是各有心情的劝解着,有人劝解父亲,有人乘机讨好干部,因为毕竟大家的儿子还活着呢。
   一个月后,法院的人来找父亲。父亲以为是喜讯传来,热情地递烟倒茶。那穿着黑制服的人客气了几句然后告诉父亲:杀人犯出现变故,一共五人作案,当时抓到了四个,而主犯就是那个外逃的家伙;在没有抓获主犯之前,这几个人是无法判刑的,希望父亲节哀,尽快埋葬崔勇让他入土为安,他们会尽快抓获凶手。寥寥几句话,父亲几乎像被那该死的铁棍击到了头一般,等他混过神来,几个穿制服的人已经离去。父亲嚎啕大哭,把那摆满茶水的小桌子举起来狠狠地摔乱了。此后,他几乎每个星期都去法院一次,得到的回答越来越不客气,甚至一次有个人对他喝道:你老要人偿命偿命,你去把那个杀人犯抓来就给你儿偿命,抓人是警察的事情,总来这里捣乱,抓不到杀人犯怎么给你儿偿命?
   崔勇的父亲为了给他讨个公道,跑了半年的法院和公安局,但杀人主犯像人间蒸发一般无声无迹。他无奈去向村干部打听,央求村干部帮助,因为他们至少有些关系可以疏通。那村干部在数落了他一通之后告诉他:当初给你钱你不要,人家就用这钱疏通关系,所有的事让一个人顶着,那人就是近在眼前谁会“认识”?算了吧!找也没用,这事明摆着,当初还冲我发火,这回知道谁为你好了吧?往你嘴里摸蜜还咬我手指头,认命吧!村里研究了你的事,凑了五百块钱算作一点心意,把孩子埋了吧,准许你不用火化了,说不定那小子又嘬下点别的事,惹着个有门子的他就该倒霉了,这样的玩意迟早会出事。
   崔勇的葬礼简单的连一声哭泣也没有,他的母亲在炕上蒙着被子打着点滴,两个姐姐红肿着眼睛闷坐在炕前看着那一滴一滴的液体,父亲坐在外面一个劲的吸着烟。几个邻居和村里的干部张罗着,一口大棺材摆在街口,没结婚的孩子是不可以进祖坟的。村里的厨子熬了一大锅杂糊菜,几瓶酒算是犒劳帮忙的邻居和亲友,大姐家的小女儿和一群孩子唧唧喳喳的围观着这沉默的葬礼。村干部打理停当,问崔勇的父亲还看看孩子一眼吗,父亲沉吟了半晌,也有亲友劝说着让他看看,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满腹愧疚的摇着头又开始拼命的嘬着那半截烟。人们七手八脚的把棺材抬到拖来机上,随着村干部无奈的摆了摆手,拖拉机突突的冒着黑烟,一起一负的颠簸着向墓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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