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早市儿的路上,老唐大哥喊住我:“走那么急,又把老王锁家里了?”他是小区里的退休军人,听说是个师长。人长得胖胖的,每天必去早市,可从不买东西。

  我边走边回头说:“老王还没起呢?我得赶紧走了。”

  他又加快了脚步赶上我,拉住我背着的买菜车说:“你这个小泥儿,车是拉着的,干嘛背着走?”我回头笑笑说:“唐大哥,背着走得快呀,利索,我得快走了。”

  老唐放开,扬扬手,笑着说:“明白了,快走吧,快走吧!”

  我回头看看老唐腆个大肚子,嘎呦嘎呦地走着,手指还夹着一支香烟,不时地吸上一口,时间对于他真是富裕啊。

  早市儿离我们小区不近,我这个急行军的脚步要走上二十分钟,一般的老年人要走半个小时。我们这是郊区,没有菜市场,只有这个早市儿,所以我基本一个星期去上一次,拉回我和老伴儿一周的蔬菜。

  早市儿,也是我这个蜗居老太每周出游观景、人文交流、物资采购集一体的出行,虽然因为老伴儿瘫痪在家,心里总是急着火燎,脚步行走匆匆,可总能遇到一些人,看到一些事,留下一些景,让自己的心多一点感动。

  早市儿在城乡交汇处,沿着河边,是一块黄土铺成的空地上,雨后到处是泥泞的脚印,可这是一条通往生活的路。

  横穿大马路过了小桥,就是去早市儿的道路,路左侧农科院围墙的铁栅栏上拴着一趟趟的奶羊,有白色的、咖啡色的、还有黑色的,不断的响起羊“咩咩”的叫声。这是农民把自家养的奶羊赶到这来卖羊奶。奶羊早已认识这个地方,一来到这,就停住脚步,被它们的主人拴在农科院的铁栅栏上,有的羊站着,有的羊卧着,等待买羊奶的人。马路崖子上放着一排排用矿泉水瓶子装好的羊奶,有人来了,跨在自行车上交钱取奶,放到车筐里;也有些人,喜欢自己带瓶子来,等着从奶羊的乳房上挤出新鲜的羊奶;还有的人不放心,自己从家里带来毛巾,亲自擦过奶羊的乳房,自己亲自挤奶,才放心买回家。还有一些人自带小扫把专门收集羊粪蛋,用塑料袋带回家,养花或是种菜。

  我和老伴儿都不喝羊奶,所以每次路过都只是看风景。最有意思的是,经常可以看到,有些男男女女,竟然站在马路旁,拿着刚刚灌好的奶瓶,仰脖便喝,让我过目不忘的是,看到一个胖胖的老女人穿得花枝招展,头上还有一条花头巾包着,留出那张涂脂抹粉的胖脸,她一手掐腰,一手拿着奶瓶仰脖喝着,还不时地叫上路过的熟人热情地介绍:“小陈啊,鲜奶有营养,尝尝,可香了。”我每次看到她,都会想起贾平凹在《废都》一书的描写,庄之蝶,他喝牛奶是因为他离不开农耕文化的滋养,虽成一方名士,但他抛舍不了背后那条牛尾巴。

  庄之蝶喝牛奶的方法与众不同,他直接去吮吸牛乳房,书上写:“庄之蝶又是每次趴下身子去用口吮吃。”他是不给那些往牛奶里混水掺药的任何的机会,他也真是高人了。莫不是眼前的妇人也是这么想的。想到这自己掩不住笑了起来。

  每次走到拐弯处,总会听到一个老太太高声喊:“放炮了,放炮了。”接着“嘭”地一声响,有些不注意的人真会吓一跳,原来是一锅爆米花嘣好了。一股香味随着青烟飘了过来。我都会深情地看一眼嘣爆米花的老夫妻。

  八年了,自从搬家到炮院这,就上这个早市儿,就看到他们夫妻两个人,他们从70多岁已经到了80多岁。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早市儿,我都期盼着看到他们这个爆米花的摊,如果听不到放炮声,看不到他们总觉得有点担心。看到这对老夫妻默契的合作,靠着自己的劳动过着平静的日子,从那一包包香脆的爆米花中就能品到他们那种清新、简单、满足的幸福。

  我过些日子就会买上一包,大妈总会笑着问:“要甜的,还是要不甜的。”时间长了她便知道我要不甜的,也就不再问了。可吃起来总能感到甜甜的味道,其实我不喜欢吃,只是喜欢买,买到他们不卖时。

  从这开始就会走入市场,慢慢地被熙熙攘攘的人们簇拥着前行,有的人牵着家里的小狗,有的三两搭伴,遇到了自信车、电动车还会有暂时的拥堵,心态好的人会喊:“走啊,让一让走啊!”有些性子急的人会大叫:“快走两步不行啊,磨蹭什么呢?真是的。”进入早市儿,热闹非凡的场景就会映入眼帘,悦耳地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吊炉饼,好油做的吊炉饼。”

  “油条、豆腐脑,新炸的、热乎的。”

  “大馅馄饨嘞,来一碗喽。”

  每个摊上都有临时摆上的四、五张小桌子。好多人赶了早市、也吃了早餐。我还真有点羡慕,那些老两口,在这个摊上一起吃碗豆腐脑,再来根新炸的油条,然后一起拉着装满菜的小车回家。我家王子何时能有这一天啊,这也许这就是我的中国梦吧。

  还有卖馅饼、炸麻花、当场做玉米面大饼子……这些个商贩,在这个露天的市场里,大都是经营七八年的,不知道他们富裕没有?可能看出来,他们辛苦的坚持,让他们的脸上越来越多了笑容和自信,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可以依赖的客户群,早市儿见证了这些坚持辛苦、奋斗拼搏的人们,你能说他们没有成功吗?

  最早那个常卖豆腐的“17岁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靠自己卖豆腐娶到了媳妇。现在还是那个豆腐摊已经被那个“小男孩”雇人来经营了。这是个山东大哥,风趣滑稽,自己创造了一套顺口溜,用山东普通话唱着:

  大爷大妈买豆腐,健康长寿多孙多福,

  大姐大嫂买豆腐,苗条、白净又美容,

  大叔大哥买豆腐,强肾健体老婆都说中,

  大家都来买豆腐,我好早点回家陪媳妇。

  哈哈的笑声中,早市儿没结束他就收摊了。

  对面是个卖卤水豆腐的大叔,他只是那句嗑:“卤水点的大豆腐,啊!”那个“啊”字,加重语气。他除了大豆腐,还卖水豆腐。因为老伴儿喜欢吃水豆腐,我常买。两块钱一小铁盆,倒在塑料袋,然后再加上一平铲,我常常要喊:“大哥,够了,吃不了。”他总会实诚地说:“自己家做的,多给点没事。”

  卖着卖着,豆腐摊儿变成两个了,隔了没多远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也支起一个摊儿,经营干豆腐、素鸡、豆皮。去年一看这个老哥竟然租了一个板房,豆腐摊儿变成一个店铺,全家人,老婆、儿子、儿媳妇一块经营,老大哥成了老板,经营的项目也多了油条、大饼、菜丸子。有一次我又去买水豆腐,老大哥和我说:“大妹子,现在成本太大,不能像过去了,啊!”我说:“老兄恭喜你事业大发展,是要成本核算了,没关系。”我花了四块钱买了两碗和过去一碗一样多的水豆腐。说心里话,我没有怨言,真的看到这一家人从小到大的发展,这是他们的事业,也是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八年了,许多摊位上的老板都成了我的好朋友,至少是熟人了,无论是卖水果的夫妻、卖菜的小两口,卖调料的老弟、卖鱼的老头儿,说实话他们都很喜欢我,一是因为我买东西买好的,不怕贵,二是我不大讲价,也不抹零,我觉得他们一年四季太不容易,夏天顶着太阳,冬天不畏寒冷,半夜批发回来东西,早上五点钟上早市儿,真是不容易。有时路过他们的摊儿,他们总是热情地招呼着,时间久了不买都不大好意思,总会象征性的买点。

  今年夏天,我到卖调料的老弟摊儿上买生姜。这个老弟原来是摆个地摊儿,铺了一块帆布,上边摆着姜、蒜。几年过去了,摊儿变成了一个三个轮的“倒骑驴”,上边铺个大木板,摆着各种调料,还有虾皮、海带、干菜,经营项目明显增多了。可这个老弟却还是一身不变的打扮,一顶本山帽,一身布褂子,家做的布鞋,一副套袖,半截的围裙上有两个装钱的口袋。这人清瘦、长得很黑,不如说他晒的很黑,眼睛很大,五十多岁的样子,他从不多说话,也不和你笑,买不买你自己决定,就是一角钱,也一定要下来,从不抹零。可时间长了,我还是知道了:他一个人在沈阳做生意,租了一间10平米的小屋,即是卧室也是仓库。八年了,这样一个男人是怎样坚持下来的呢?

  这天,我买了一块姜7元钱,我给了他50元,他一边找钱,一边笑着说:“大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儿子考上大学了,是师范学院。”他咧着嘴不好意思的笑着,我一听,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老弟,你真了不起,就靠你买调料,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恭喜你老弟,真为你高兴啊!50元不找了,就算和你一起高兴吧!”这个男人听了我的话,一脸地通红,不依不饶,非找给我钱,最后我还是没有接他找回来的钱,快步走了。

  我心里太多的感慨:这是一个靠劳动吃饭的好男人,他是太激动了,不然凭他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我的,我真为他高兴。以后这调料一定要买下去,他还要供一个大学生啊!

  我还没有缓过神来,身后传来我熟悉的歌声:

  “大爷大娘帮一把,

   大叔大姨给一块,

   大哥大嫂给一毛,

   你们都是大恩人,

   我一辈子不会忘了你!”

  他的嗓子很好,堂音很足,唱得很凄凉!人们自动给他坐着的四个轮子的方块平板车让出一条道,两边的人,一角一块的给他投钱,好多熟悉他歌声的大妈、大嫂,有的赶紧跑过去、有的绕着走,好像见到瘟神一样。也有人私下议论:“别看这个瘫子,一上午开车跑几个市场,一个月都赚上万块钱呢。”还有人说:“他这样赚钱,太容易,我是不会给他的。”有的声音很大,低矮处的残疾男人听惯不怪了,眼神充满不削,依旧唱着、走着。

  低头看着眼前半米见方小平板车上这个40岁左右的男人,他长得很壮,上身很发达,光着膀子,黑油油的肌肉疙瘩,屁股以下穿一个制服裤头,系着皮带,一条很细的小腿从后背挂在脖子上,一个像孩子似的小脚丫搭在脸旁,另一条很细的小腿盘坐在板车上,翘着另一支发育不正常的小脚丫。

  这个男人的脸,长得仪表堂堂,很男人、很英俊的那种。我总试想他站起来一定是一个英俊的美男子。我多次给过他10元钱,后来时间久了,听到不少说法,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躲着他,我想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残疾人,他每次乞讨到我身边我还是把1块钱,扔进他挂在脖子下那个脏兮兮的圆桶包里,他会没有表情的点一下头。他用两只手拄着两个小棍,像划船一样滑动身体下的板车。有人说:“他有老婆、有孩子。”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用健壮的胳膊支撑身体,上了一个小型的面包车,穿好衣服,熟练地把车开走了,我才感到人们说的,他很有钱。但是,他的背影,他的歌和他不屑一顾的眼神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只觉得这样一个男人能撑起一个家,就是英雄。

  我拖着菜车前行,两边卖菜的、卖水果的,卖粮食的老板向我善意地打着招呼。卖菜的年轻夫妻看到我来笑着说:“阿姨,买点啥啊?”我说:“先逛逛,回来买菜。”他们笑着点头。对面是卖鸡和鸡杂的小两口,几年来靠这个生意,买了房,买了车。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改变世界,在他们身上让我感到:吃苦耐劳果然是人生最少不得的品质,心里对他们充满了敬意。因为不吃饲料鸡,赶紧匆匆走过。

  这是一个椭圆形的市场,走到头,大部分都是农民临时来做买卖的,大多是自己园田地的小菜:如小白菜、韭菜、紫茄子、豆角,香菜、芹菜……都很新鲜。他们在地上铺块塑料布,上边摆些少量的菜。

  有几位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大娘,盘腿坐在地上卖菜,她们仰着头看着我说:“买点吧,没有一点化肥,下锅就烂,新鲜,好吃啊!”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不得老人家颤抖的话音,看不得老人家乞求的眼神。有时已经买了,就又买一份,要找回的毛八七的也就算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和妈妈一样年龄的人,心里总会柔软起来。我想我也快老了,可能还没她们这种能力和勇气做这样的小生意,真是不容易。

  突然想起这两天前,微博上的一句话:“父母陪着儿女长大容易,儿女陪着父母养老太难。”他们的孩子能看得了这些老人,在寒风中卖一点菜,赚那么一点钱吗?

  本来想买点肉,于是绕回卖肉的摊位,还没站稳就听摊位里边有人说话:“小泥儿,就买他家的,今个肉好啊。”我抬头一看笑了:“唐大哥,你怎么成了卖肉的中介啊?”他坐在肉摊后的椅子上说:“走累了,在这歇会,反正一个人,溜达呗。”我奇怪的问:“大嫂呢?不要你啦?”老唐吸着烟说:“孝敬孙子去了,星期六才回来,现在不是孝顺老的,而是孝敬小的,世道变了,反过来了。这不,一个人溜达完了,吃个早餐,再回去。”我买完了肉和排骨,和老唐打招呼说:“唐大哥,你这招真好,锻炼身体、吃早餐、逛早市儿,一石三鸟啊!我得走了。”

  往回返时,走早市儿的另半圈,两边便是花鸟鱼虫,杂货、五金、袜子、帽子、裤头等小商品,我又买了心相印10卷一包的卫生纸,比超市里便宜3元钱。买了两包花土2元钱。又买了10元钱阿玛尼的辣白菜,谁让咱就喜欢好这口呢。

  回来的路上,给王子买了5斤康贝尔的葡萄,这是他好的那一口,从葡萄下来,每年都要吃到结束。再买上几个地瓜,几头大蒜,4棵大葱,10个咸鸭蛋。划啦划啦,装满了一大菜车。

  我带着一路的风景,看到早市儿慢慢地变化,感悟着年轻人拼搏事业的发展,分享着人们对生活追求的五彩斑斓,拉着我那一车满满地收获回家,家里还有一个偏瘫的老伴儿等着我帮忙起床,洗漱,吃早餐,听我分享早市儿上看到的一切,对于他来讲,外边的世界总是精彩的。

  蜗居的生活总会给人带来倦意,而每每早市儿上唯美的故事、重温心里那份熟悉,那些现实而琐碎的生活,终有人创造了新的风景,也有人消失在风雨之中,不管怎样,生活无法停止匆匆的脚步,因为新鲜和希望总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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