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书展结束后,五洲传播出版社的彭婷编辑也来到艾克斯。她曾经在蒙彼利埃三大留学,熟悉那里的情况。我去蒙三讲座就是她联系的。为了节省开支,她在网上预约到一辆顺风车,我们两人只需二十多欧元。

  23日早上,我们在火车站前坐上两个法国女子的轿车。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行程,我们到达蒙彼利埃市郊。我们换乘车身绚丽的有轨电车,坐了两站,下车后见到迎接我们的蒙大孔子学院的中方院长马燕,然后在附近的中餐厅又见到法方院长裴滢。午餐后,我们四人一起乘坐电车,快到蒙三时再换乘公交车。公交车站停着一辆车,等车的人也挺多,但是那车没有开门。我的讲座定在一点开始。我看了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不禁有些着急。马院长说可以走过去,大约要15分钟。我点了点头,我们就沿路边向北走去。大约走出二三百米,我们看到一辆公交车进站。裴院长说还是坐车快。我们就转身跑了回去。但是那辆车让乘客下车之后,不知何故,空车开走了。站台上响起一片抱怨的声音。我们只好再次步行。

  一点整,我们走进了讲座的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不仅有学生,还有中文学系的教师。播放课件和录像设备调试好之后,我的讲座就开始了。中文系的一位法国女教师和一位中国男教师给我做翻译。讲座的主题是颇为轻松的“我的文学梦与法学缘”。听众对我讲的内容很感兴趣,不时响起掌声和笑声。最后,我请女翻译朗诵了小说《血之罪》中莫英妹让包庆福解开“情草结”的片段,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质“情草结”,请出三位听众在一旁分解。同时,我回答现场提问。观众提问相当踊跃,问题内容涉及我的文学创作和中国的法律制度。令我惊讶的是,那三位中的长者竟然第一个解开了“情草结”!后来我才得知,他是中文系的资深教授。他说1998年在艾克斯时曾经见过我,而且他今年也是结婚35周年(我在讲座中谈到了我与妻子的“珊瑚婚”),但是他的婚姻是痛苦的。我向三位解开“情草结”的观众赠送了有我签名的法文新书《亡者归来》。讲座结束后,一些听众还拿出我的法文小说,让我签名。我很高兴,这为我的法国巡回演讲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小彭没有找到回艾克斯的顺风车,我们只好做火车回去。法国的铁路系统是以巴黎为中心的。各地去巴黎的直达快车很多,但是各城市之间的直达车不多。小彭说,只有晚上近八点才有一趟直达艾克斯的火车。如果我们现在走,还要在中途换车。我说,还是坐直达车吧,正好可以看看蒙彼利埃的老城。马院长陪同我们穿过一条条老街,来到全城最高处的佩鲁门广场。那里有国王路易十四的骑马雕像,还可以看到17世纪建造的佩鲁门和古罗马人修建的高架引水渠。回到艾克斯时已经晚上十点了。虽然身体疲劳,但是心情舒畅,因为我此行的演讲任务都圆满完成了。此时,只有一个问题萦绕在我脑海:明天去马赛吗?

  昨晚,杜特莱教授特意请我到当地的中餐烤鸭店吃饭,玛丽和小福陪同。席间,他们问我后面的日程安排。我说23日去蒙彼利埃大学讲座,24日计划去马赛游览。他们都说,马赛的治安不太好,你自己去可能不太安全。但是,玛丽23日就要回尼斯,杜教授24日要去摩洛哥照看孙子,小福24日在艾克斯有课。我说没关系,我就想去看看火车站和老港,那也是我在《无罪谋杀》中描写过的地方。小福告诉我,马赛火车站是个分界线,南边治安比较好,北边治安不太好。所以,你出了火车站一定要往南走,然后再往西走,就到老港了。杜教授特意在一张名片后面写了法文的老港,还写了一个博物馆的名字,说值得一看。小福又写上他妻子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让我有需要时给她打电话。今晚在蒙彼利埃与三位中国女士一起吃饭时,她们也说马赛不安全。她们身边的人就有过白天在街上被人抢包或手机的遭遇。我自己也有些犹豫。临睡前,我决定听天由命:天气好就去马赛,天气不好就留在艾克斯。

  24日早晨,蓝天如洗,万里无云,我毫不犹豫地决定坐火车去马赛一人一日游。我把护照、身份证、银行卡、相机等物品都留在旅馆,只带一些现金和手机,还有护照的复印件。9点多钟,我坐上从艾克斯开往马赛的列车,几节车厢内只有我一个人,颇有些专列的感觉。四十多分钟后,列车停靠马赛火车站。我走出南边的大门,下了高台阶,来到大街上。路边停着警车,路口两边都站着警察。我不能像在艾克斯那样随便找“路人甲”给我照相,只好麻烦警察。他们闲着无事,就很愉快地给我拍了照片。很快我就发现,其实警察是有任务的。只见从火车站前的广场上走下来游行的队伍,于是警察就在前面开道并维持秩序。游行的者举着标语牌,喊着口号。我看不懂也听不懂,不知道他们为何诉求。不过,我知道法国人喜欢游行,也喜欢罢工。这是自由民主的象征。

  我来到摩天轮下的老港广场。见到一位亚洲人模样的年轻游客,便用英语请他帮我照相。他欣然帮忙,然后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北京来。他兴奋地用汉语说,啊,我们都是中国人!他是从台湾来的,家在台南。当他得知我是来法国大学讲学的教授兼作家,还曾经去过台湾的大学讲学,就问我的名字。我兜里正好有一张昨天带回来的蒙三讲座海报,就给了他。他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我沿着老港的南岸向海边走去,在穿过一个公路匝道时惊出一身冷汗。那个路口没有红绿灯,但是有人行横道。在艾克斯市,机动车在这样的路口都会主动礼让行人,因此我虽然看到下面有一辆摩托车驶来,还是照常向马路对面走去。然而,那辆摩托车没有让我,而是加速从我前面驶过,险些撞到我。开车人还鸣了喇叭,似乎是在向我表示抗议。我发现,马赛人开汽车或骑摩托车多没有礼让的习惯。于是,无论有没有红绿灯,我过马路时都格外小心。

  海湾的风景美不胜收。我一直走到海滨的沙滩,隔海眺望在《无罪谋杀》中描写过的伊夫岛,就是人们俗称的“基督山岛”。午饭后,我沿着老街上山,一直走到山顶的贾尔德圣母院,即位于马赛市区最高点的“守望圣母院”。参观游览之后,我按原路下山,已经感觉腿脚有些发酸。在一个街心广场南边,我看到雄伟的法院大厦,便经过安检门走进去,坐在法庭里旁观审判,权当小憩。

  在回火车站的路上,我穿过一条宽阔的大街,中间还有电车轨道。向北望去,我看到了高处的凯旋门。十八年前,我从艾克斯坐公交车到马赛,就是在那里下的车。于是,我沿街北去,走到了蒙马特尔凯旋门。这里正在施工,周围的环境比较脏乱。我就拍了两张照片,然后向东走去。根据方向,我判断这是去火车站的近路,但是走了一会便有些犹豫了,因为这里的街道不仅狭窄而且杂乱,路边还站着三三两两的黑人或阿人。他们的外貌和眼神让我感到有些不安。突然,前面的路口传来一阵喧哗。我看到几个年轻人在争论,虽然不像吵架,我还是转身折回大街,绕道走向火车站。站在熙熙攘攘的车站大厅内,安全感才终于回到我的身边。

  十八年前第一次访问法国给我留下的印象是相当美好的。虽然法国人有些懒惰和傲慢,但是在公共场合的言谈举止都十分高雅。人们在街边的酒吧或餐馆里静静地交谈,在地铁车厢里全神贯注地看书,在酒店厅堂或电梯里给陌生人送上礼貌的微笑甚至问候。法国人的着装也是很讲究的,即使上了年纪,男士也会穿着整洁合体的衣衫,女士也会穿着漂亮的衣裙和高跟鞋。然而,这次在巴黎,我就感觉法国人已经变异了,因为有了太多的外来移民,特别是黑人和阿人。我绝无歧视之意,但是他们的言谈举止确实很难让人联想到“高雅”二字。在马赛,这种感觉尤甚!在移民数量少的时候,外来者会努力融入当地的文化,但是当移民数量增多时,外来者就会竭力保持自身文化,甚至会改变当地的文化。我听说,在法国南部,一些罗马尼亚的移民就拒绝政府提供的住房,聚居在并不舒适的简易房屋中,而且会做出一些违反当地习俗的举动。

  回到艾克斯,我先回旅馆洗了热水澡,然后在夕阳中穿过老街,来到那家中餐烤鸭店。老板热情地打招呼,问我想吃什么。我问他们有饺子吗。老板说没有。我说很想吃饺子,因为我明天就要启程回国了。老板爽快地说,明白了,上车饺子下车面。您要是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就可以为您准备,但现在太晚了。站在旁边的女服务员说,超市有速冻饺子,我可以去给您买一包。我说,速冻的也可以,就是太麻烦你们了。女孩说了声没问题,转身走了出去。我坐在门边,点了两样菜,要了一瓶啤酒。法国人吃饭晚,此时还没有顾客。老板就与我闲聊起来。听我谈到今天的马赛之行,他就说,与艾克斯人的素质相比,马赛人差远了,开车争抢,言语粗俗。他每次去马赛都要把自己的行为调整到“马赛模式”。我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饭后结账时,老板坚持不收饺子钱,说那是送给我的。我只好表示感谢。分手时,他让服务员给我们拍张合影。然后他很认真地说,他计划在墙上挂一些与名人合影的照片。我在心中自问:我也算是名人吗?

  25日清晨,我启程经法兰克福回国。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的时候,已经是26日清晨了。北京的天空与法国的一样湛蓝,而且我看到了绿色的柳树和黄色的迎春花。回家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