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文学作品的价值和意义,至少应该从其思想性、艺术性、文学性这三个方面判断,因为当文学作品具有了这三个方面的新颖特征后,就能够在文学领域的高地上尽展自身的魅力,同时也可以促进其它艺术门类产生互为影响的裂变式反应,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作为一般普通作者,在通往文学高地的途中不仅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还需要一定的天赋,需要相当的审美意识,最重要的还需要有发自心底的良知,有回答时代提出的诸多问题的勇气。

  当我读到纷飞的雪《孤独的和声》这篇散文,产生了一点随想,试图以此窥探一下作者在创作实践中,潜藏的自体本能情感冲动及其来源,以及作品本身的价值意义,作品创作思路的多向度来源及其指向特征,还有其精神层面和内心深处的人格特质,这一切都可能包含在作者的这篇散文中。今天我就特别到作者这篇散文作品的深处,来一次文本解构旅程,用于揭示其文学创作的初心。

 

  一.思想性

  首先我们从其作品的思想性寻找最初的精神脉络。

  每一篇文学作品,其思想性是首要的,否则将失去作品的灵魂。我们在纷飞的雪《孤独的和声》里发现,这篇散文里迷漫着一种对旧时光的怀念和寻找,这种人类本能的生活情感价值的取向,就是千百年来人类从过往的岁月时光里,培育理想精神成长的特殊经验。这种经验的具体意义就是企图让随着时代快速奔走的灵魂,放慢脚步,重新审视一下人类成长的初心是否迷失。《孤独的和声》这篇散文其思想性的发端就源于此。

  《孤独的和声》这篇散文的思想性是隐藏在对所有细节的描述中,由此营造出浅浅淡淡的忧思时空,这种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忧思制造了情境对比和情感冲突,在仿佛不经意的描述中,让读者的心进入了一种深刻的假想状态。掩卷沉思后的可能性,就是会参与到作者的思考和忧伤之中,从而完成了作品的思想性塑造,即:我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二.   艺术性

  立意:

  这篇文章的立意是对生活细节的情感回访,是对生命过程中发生的感悟进行思想拷问。在这个过程中作者发现,身边许多事物的发展和具体物象变化的体会,在心灵深处是很难找到共鸣者。人类的情感世界确实很微妙,看起来似乎相通,但在隐秘的底层,它只属于当下自己的内心深处。因此本文的精神命题就是《孤独的和声》。

  结构;

  《孤独的和声》结构复杂,叙事要点前后照应,虚实并行;所塑造的情感意象深邃、莫测;幽情随景、物化而生;意象多层、散思广远。这篇文章的结构是先虚后实,先感性后理性,用智利诗人聂鲁达的一首情歌,“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在精神上预先给全篇立起一个诗意的心绪怅想,将一种窒息般的疼先打入读者的身体,让读者的思绪静下来,再静下来,直到感到一种寂静的痛压在心头。

  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这首情歌,给与了《孤独的和声》全方位的深沉挚爱、无声的痛。

  在接下来的情感对接中,作者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考的范畴,即“步入中年后的大部分时间,我成了一个活在往事里的人。仿佛前半生的光阴都遗落在了一拨拨的往事里。”从这一段文字的时空定位中,我们知道了一个基本事实,即:作者已步入中年,并且在大部分时间,成了一个活在往事里的人。中年是一个特殊的年龄,一般来讲,中年就是一个人基本成长的标志——事业有成无成的分水岭。此时作者将自己的生命分成两半,“用剩余的小半生,来怀念、来收藏。收藏前半生的一片树林,一条旧巷子,一座老宅子,一段旧时光,一个深深爱过的人。”说明此时作者基本已完成了人生奋斗的彷徨阶段,工作和生活处于一种稳定的框架结构中,因此,才不用为五斗米折腰,才能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坦然之心,消弭了“使我不得开心颜”过往痛楚,不再用心用力为稻粱谋,才能有近似奢靡的情思和时间,用来人生珍贵的怀念和收藏。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先决要素——纯净的思绪是不能被寻觅“隔夜米”的焦虑来打扰的。

  接下来出现了一个“你”,“我会遗忘很多事,包括你。”这个“你”是谁呢?“曾经和你一起漫步山径丛林,和你面对面坐在河边的餐馆里吃饭,你将菜夹起,放在我的碗里。我会记不起你眼中的深情。记不起你温暖的怀抱。记不起我们曾经在一辆公交车上并排坐着,相视而笑。”读到这一段话时,我们会产生一种痛,因为这些都是“是的,我会记不得你,记不起曾经和你一起……”记不起“你”,这真是一种痛,一种痛自心扉,痛入骨髓的痛楚。然而更大的痛还在后边,这个“你”,居然没有具体的指向,居然是一种无边无际、无影无形的“你”,“在我彷徨时,我的手触到了一本书,那是你的书,书的封面上写着你的名字。我打开书页,书中的字,从堆叠的人间挤到我的眼前。”这个“你”就像是从天际线扯来遥远岁月里遗留下的所有悲悯和苍凉,让人无法用现代情思去化解、去释怀。

  大家留意一下就可以发现:作者此时用了这样一个句式:也就是说:“你”的书,书中的字,是在人间,而此时的“我”已不在人间。这真是一种让人惊心的意念描述,至此,意念这个象征性符号就在《孤独的和声》这篇散文中游走,成了本文的文体标志。我们知道此时的作者就在人间,不在人间的一定就是作者的魂,那作者的魂飞到哪里去了呢?

  “往事是斑驳的影像。前半生的时光总是欢愉,童年少年青年,每一本时光相册上都能找到那个纯真的自己,楚楚动人的模样,清澈明亮的眼睛。往事更换了背景,抽离尘世繁华,过滤人间明媚。时间的手,不管不顾地将我推进往事里。”

  时间的手不管不顾地将我推进往事里,此时作者的魂一定是飞到往事里了。往事是虚幻的,也可以说不似人间,恰是人间,然而终归离我们太远,以至于脱离了人间。这样就可以解释通“书中的字,从堆叠的人间挤到我的眼前。”这样一种句式,这样一种阅读思考的引导。从这一句式的设计,可以感到作者的人格情思和写作方案非同小可,这样的例子后面还有许多。因此,阅读此文应静心细读。

  在接下来的文字表述中,作者继续把我们开始感到悲悯和苍凉的心,再缓缓的压在“你”这个无际的伤情中,把“你”从日常的具象场景移到精神的灵魂对接。“在这之前,我已读过你写的诗,在落雨的清晨,在起风的黄昏,轻轻诵读。我摘抄你文中的句子,一段一句一字抄写下来。那是我亲手做的笔记本,内页是浅灰的纸笺,我在封面上画了几朵云,几朵梅,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从这一段文字诗意般的柔情陈述里,我们感到这个“你”不寻常——这个“你”已经承担了作者魂魄寄寻处的功能,能让作者在人间的“落雨的清晨,在起风的黄昏,”柔情万种的思念,魂牵梦绕的怅惘。

  我们不由的被深深的震撼,这个“你”到底是谁?

  作者在随后的倾诉中将携带自己心中这个极不寻常的“你”回到故园,告诉“你”这里有太多曾经的“我”。“在这个春天,我要带着你的书、我的笔记本回到村庄。我想告诉你,我曾经在那里生活。那个小村庄里,有我年少时住过的房子院子,还有我经过的古城墙、走过的河塘。”由此我们依稀看到这个“你”就是作者自己的人生镜像,是作者人生经历中所有的精神友人,是作者灵魂深处自己的幻影写真,是作者曾经的过往人生记忆。作者此时是和曾经的自己对话,是和自己往事中的“我”,现实中的“你”交谈。因此,才会以“孤独者”的身份去“故园”寻找和声。

  此时的作者踮起脚,向着村口的方向,结果时光居然倒退至1984年的春天。从后文我们知道,1984年的春天,作者是12岁的少女,然而此时的作者已是中年以后。作者踮起脚,向着村口的方向,看到的是作者12岁的往事,也就是说:此时是作者的魂魄携带着“你”,或者是往事中的“我”,在穿越了大跨度的时空后,到1984年春天的故园寻找“我”和“你”的曾经。至此,我们知道了作者的写作状态此时是处于游离之中,她将自己的写作姿态调整在现实和虚幻之间,在人的幻影中用神性的飞翔去重新寻找旧时光中的“你”和“我”,从而更为肯定“你”是我的必须,“你”是我过往的生命里“我”的潜藏替代,是我内质的化身。由此,我们可以感到此时的作者极为孤独,她的魂魄带着与自身相依的孤独,来到故园寻找灵魂的和声——“你”。

  故园里有多少曾经的“你”呢?答案是:所有的全部。村口大樟树下等我回家的祖母;挂在檐下叮当叮当的风铃;随着祖母晃动的身子绕啊绕的线团;我的村庄、我的绿房子;院子里的秋千架,藤制的摇椅,石桌和石凳子;院子内外种着结香树,枣树,海棠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不知哪个朝代遗落下来的半壁城墙。还有看着萤火虫,诵读泰戈尔的诗;晚上云生在院墙外的空地上搭起烧烤架,点燃炭火;还有渐渐飘远,渐渐飘散的笑声……

  然而,作者的魂魄又拉回到此时的我,试图在故园里寻找到当年的笑声。但“笑声远去了。香味散去了。三十年后的春天,我捧着你的书回到村庄,再也寻不着当年的房子院子和河塘。它们成了村庄的往事,堆积在我的往事中,我和它们在往事的光影中重逢。”这个往事的光影是谁呢?这就是作者魂牵梦扰,难舍难分的“你”,是作者过往的生命里无形的隐谧替身,是过去旧时光里的自己,是自己过往岁月里的记忆——我和它们在往事的光影中重逢。“我怎么也找不到路,想问问村里的人,却发现自己已全然不会说家乡话。从我身边走过的是陌生的人,长着一张张陌生的脸。”这样的叙诉,这样的场景,如此的心境,如此的情伤,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们从李清照的《武陵春》词中也能寻找到如此感伤——我们和所有的故人都将在往事的光影中重逢……

  然而,连接故园的钮带还是有的,这就是声音,“我听他们说话,唯有声音是熟悉的,那熟悉的乡音让我想起故去的祖父祖母。”但是作者很快发现,“我离开村庄多年,又在这个春天回去,才发现,一切都变了。我与这个村子,我和这片土地的联系早在当初决然离开的时候便已断裂。我想找寻的已消失,原先属于我的也消失了。它们统统成了往事。往事是一把断了弦的古琴,即便是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凄凉的弦音。”

  消失了的找寻不见,见到的却是如此景象,不仅是苍凉,却是一种极度的悲哀。

  这里出现了两段细节的对比,也可以说是一种强烈的情感置换,其价值是对逝去的美好时光的怀念,并拿出真实的勇气直面乡村的衰老,写出作者对现实中体现的悲情哀痛进行深沉的价值追问。

  一段是:

 “下午,我经过一个院子,看到有个男人光着膀子在锯木头,嗤嗤嗤,嗤嗤嗤,到处是电锯发出的刺耳的响声,到处是飞舞的木屑子,它们粘上了我的毛衣,飘起的木屑挡住了我的视线。男人停下手里的活,噗——噗,将一口痰吐在地上,我看到他点烟,我便捂住鼻子走开。一个穿着睡衣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从我面前走过,我刚想上前问路,近了才看见她正啃着瓜子,呸呸——呸,她将啃了一嘴的瓜子壳吐在地上。男人用我熟悉的乡音骂女人,声音响亮,一阵高过一阵……在他们面前,我似乎成了个隐身人。”

  另一段是:

  “是村里的一位老伯带着我横穿了大半个村子,在黄昏降临前找到了那半壁城墙。我看到那残壁四周爬满了绿色的蕨类植物,萎灵仙、梗匙芽、四叶菜、柳蒿芽、马齿苋之类的野菜随处可见。临近的山路边,乳白色的槐花一串一串,香气入鼻,沁心宜人。河道两边还有一丛丛的茅草花,迎风晃动。不远处的水田里,有三两个村民正弯腰插秧,或挥动铁锄在坡上耕种。坐在断壁上,抬眼望向远处,还能看到升起的淡淡炊烟。那是外乡人租借的平房,他们和村里人一起生活,在田间劳作,依然用柴火烧水煮饭,他们的生活更为辛苦也更为简单自在。”

  这两段文字仿佛电影中的两组画面,它不仅给人提供了一种情感上的对比,还提供了味觉、听觉、视觉、触觉上的强烈反差,让人不仅产生心理上的一种不平衡,甚至触发生理上的本能抵触和反感。作者在此使用了散文艺术表现手法之一的“尺水兴波”法,使看似在故园观察到无足轻重的一些小事,派生出一连串的大思考,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如果再深刻理解一下的话,作者此时的本意是想通过这两段的对比描写,制造出“无风起浪”的效果,把人们熟视无睹的生活现像,通过文学艺术的表现手段,呈现出村庄更为真实的一面,并用思考的良知和勇气回答了时代提出的问题:人类的真实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应该是怎样一个图景?

  文章在这里作了一个衔接过渡,为以后的灵魂自语作了一种情景细节的铺垫。这段文字从半壁古城墙开始,讲明了其实就是一片废墟,是这个村庄最为萧瑟最为自由的地方。村子里没人会到这里来,几块破石头,几根老木头,没啥可看的。而且也没人懂作者来这儿寻找往事的缘由。作者在这里由观察故园的变化转到顾念故园之恋情,再转归于精神质疑的思绪流动,在悲哀伤感、依恋怀念的转换中,提出了人生有何意义这样一个哲理命题,表现了作者的思绪从现实景观上产生的强烈对比中,转到了真诚与良知塑造的灵魂拷问人生意义的空灵状态。

  这时作者发出了灵魂的自语:“世界在这个时候,一点点地缩小,小到仿若一条街的布景。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我读完了这本书上你写的所有文章,却不知你在哪里?夕阳倾斜,铺陈出一片金色光影。你会穿越层层光影,向我走来吗?

  ……

  ……

  作者的灵魂自语后,还要回到现实中去,这时云生来了,云生在作者的多部作品、不同的场景中反复出现,我们可以理解云生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也可以理解为是虚设的。从目前作者的在多部作品的安排出场中,我们可以感到这个云生不寻常。从这个名字的象征来看本身就带有虚幻的色彩,云本身就是漂浮着的一种美好的景像,云可以移动,云可以寄托情感,云在某种层度上可以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桥,可以连接故园乃至与大地沟通。因此,云生的意义就不只是云之子,而是在最后时刻将作者的心与大地作某种介质意义上的相连,同时也是作者的保护人,让她高远纯净的灵魂不受世俗过分的伤害。

  “云生找到我时,天色已黯沉。”云生总是在作者的精神需要解脱时出现。“云生说,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这村子啊,除了这里,找不出一个让你喜欢的地方了。这个村子,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村子了。”作者此时让云生告诉人们:这里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故园了。然后再用作者的话说出:“哥,我们也不是从前的我们了。”云生发出的一声长叹,是大地的叹息,是对作者此时的伤情作了无奈的回应。

  作者此时作了一个童话般的场景描述,进一步把这种伤情用一种反衬加强,让一种纯美静谧的时光倒流,产生一种绝美的向往,“我把头靠在云生的肩上,望着夜空隐约稀疏的星星,听着云生的话,不可抑制地想念起那些遗失在往事中的美好。祖父、祖母、父亲、绿房子,结香树、结香花,院子里的秋千架,那片河塘、那片田野,都曾经活着的时候……

  “年少的自己曾固执地相信,世间所有美好的人都不会离开,所有美好的事物永远不会消失。”但现在都离开了……

  作者离开村庄多年,又在这个春天回去,发现一切都变了。“我与这个村子,我和这片土地的联系早在当初决然离开的时候便已断裂。我想找寻的已消失,原先属于我的也消失了。它们统统成了往事。往事是一把断了弦的古琴,即便是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凄凉的弦音。”我坐在书房里,打开“你”的书,在某一页上做好标记,明天我会从这一页开始读起。“窗外,雪纷纷。风吹吹,如此冷寂。路灯下,有人在等待。她挥挥衣袖,抖落缱绻情深,抖落悲喜离愁。经年后,伤痕愈合,遂成往事。”这是一个新的思绪开始,也注定成为新的思想的温床,培育出新的精神,塑造新的灵魂……

 

  节奏与音乐感

  关于散文写作的节奏理解较为复杂,因此,在解读此篇散文的节奏处理时,需要从作者天生的写作姿态和审美情调,来理解其独特的文本构造。节奏作为散文结构分析的深化分析,其意义在于掌握作品的内在律动表现形式,这种律动就是节奏,文学体裁的节奏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外部节奏,即:构成的语言的声音节奏。另一种是内部节奏,是作品中不同内容的构成要素和书写意识产生的情感曲线所构成的。

  我们先从外部节奏分析一下《孤独的和声》这篇散文的特色。这篇散文的语言的声调总体是平缓低沉的,如果说它有音乐感的话,就有点像法国著名作曲家圣桑的音乐小品《天鹅》。这段音乐优美、深沉、典雅,带有淡淡的惋惜和忧伤旋律,表现了天鹅优雅高贵游于水中的姿态,孤独不合群却又十分圣洁的身影。如果在读这篇散文的同时轻轻放一首圣桑的音乐《天鹅》,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此文从聂鲁达的诗营造的忧伤静谧开始,作者一直是不急不缓的用特有的语速和断句形成的节奏下进行叙事。在读《孤独的和声》这篇散文时,读者不需用太大的情绪波动来配合,只需沿着作者设置的语言波纹缓缓移动即可。在断句的设计上是作者特有的风格,即轻声短节奏的换气,给读者一种典雅、轻松的阅读感。作者用词极为考究,坚持不用生僻的词组和怪异的名词来炫耀,都是常见的文字组合,但组合的秩序的不同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轻度忧伤、唯美、典雅的叙事风格,这一特征我们在作者不同内容的散文作品中都可以感到。在字音的处理上,我们找不到太大的响度,因此,引起读者廉价的神经波动的情况在作者文中看不到。相反,由作者精心设置的字词组合形成的情绪波动,却被压在一个适当的低度,一直平缓的流淌,直至读者产生窒息般的疼痛感。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文学修养,而是作者天赋的认知情商。

  在《孤独的和声》这篇散文的内部节奏的处理上,作者在文章的起承转合的衔接过渡,疏密缓急的张弛变化,思绪场景的发展起伏的安排中,采用了三种表述形式,即:抽象的思维叙述,具象的观察叙述,抽象、具象交叉并行的叙述。这三种表述方式在全文构成了一条情感曲线图,形成了一种阅读情绪上的段落之间的波动,这种波动造成的阅读心理节奏,形成了一种心理运动,让读者的阅读体验进入了作者设计的情绪旋涡里,或者说是掉进了作者设置的情感陷井里,让我们的思绪随着作者安排的情感流程,共同完成写作和阅读的过程体验。我想读者在阅读《孤独的和声》这篇散文时,可以参照这一节分析,自己分析一下此文的节奏和音律创造的美感,流动感,情绪波动,场景调度,视角安排,衔接过渡,等等。在此,不在详细阐述。

 

  情感的渲泄和铺设

  作者在《孤独的和声》中情感的渲泄和铺设是值得细细品读的:“这下,祖母拿它没辙了,我拿来竹篮子里的剪刀,想一刀剪断毛线。我还未动手,却听见祖母大声惊呼——妮子,不要剪!

  祖母夺走我手里的剪刀,重复着说,乖乖啊,你不能剪的,不能剪的。后来我知道,这件毛衣是祖母织给父亲的。祖母将自己的两件毛衣拆了,给父亲织了一件毛衣、一条围巾。”这里的毛线可以说是人类繁衍生息的传统纽带,具体到此文可以认为是传统文化的传承象征,“祖母”此时象征是较远的传统世俗文化,“父亲”则是离作者较近的传统世俗文化的传递者,传承的结果是“祖母将自己的两件毛衣拆了,给父亲织了一件毛衣、一条围巾。”在数量和内容上都有改变。最为惊骇的是“祖母大声惊呼——妮子,不要剪!”这是传统世俗精神对当代迷惘的人们发出的强烈呼喊,是作者在文章一开始就为我们昭明和铺设了一条情感虚线。

  这样的情感虚线不只一条,我们从下面一段文字中也可以感到:“祖父是赐予我春光的人,他将春天植入在我的心里,只是后来,祖父祖母相继去世,屋顶上常年覆盖的常春藤在某年大雨滂沱的冬至夜,层层掉落。”“第二天的早晨,我亲眼看见我的二叔佝偻着身子,拿着一把大剪刀,不停地剪。此后,绿房子不见了,成了村庄的一件往事。”这样的描述,相信读者在理解了我上述的品读后,自己也会领悟出其中的潜藏密语。只是赐予作者春光、将春天植入在作者的心里的人,能否将这种春光漫射后来,并能把春天植入在许多人的心里。还真不能想象。

 

  重音预埋

  《孤独的和声》中感情的重音预埋也是很有特色的。“趁云生不注意,我用手去摸炉中的炭,云生见了大叫——不能去碰,烫的很烫的!”在这里我们可以简单的认为是一种生活场景,然而我更愿意理解是作者精心的重音预设、潜埋——炉中的炭,是故园最深处的灼热,而这种灼热云生是深知的,它是可以伤人的,是可以伤像作者这样:抿嘴偷偷地笑,无任何保护,无任何防范的,在故园的秋千上看书,还诵读泰戈尔诗的柔软心。此时的作者就是一个“小小流萤,在树林里,在黑沉沉暮色里,冲破了黑暗的束缚,虽然微小,但并不渺小,因为作者知道:宇宙间一切光芒,都是你的亲人。作者这种诗意的浪漫情境,云生是懂一点的,“云生总说我是一个爱幻想的人,爱幻想是因为读书太多,接受不了现实中残酷的错误的东西。”因此,云生知道这种柔软的微小是极易被故园那深处的热度灼伤,那热度就是再也回不来的故园深处遥远的悲喜忧伤。作者在云生眼里是一个美好的梦,故园在作者心里也是一个美好的梦,作者的心是不能直接抵达故园的梦的,云生作为云之子是可以承转作者的抵达欲望的,但必须节制,否则会被灼伤,因为一颗柔软的心很难承受故园的记忆一点点消失的无边之痛。

  “但我的手还是摸到了炭。”摸到了故园的痛,“云生脸色大变,边问我有没有被烫着,边捧起我的手直吹。我用手去摸他的脸,他的脸被我的手指画了一道道的黑印,”我可以承受故园的沧桑,可以理解故园的痛伤,我知道那些明黄下的黑辙印来自遥远的城堡。但我敢触摸,看我的手,已染有浮面的黑尘。“我坏坏地笑,笑声渐渐飘远,渐渐飘散。”作者此时已经从一种故园之殇的痛追回了遗散的思绪,试图解脱出由此而产生的悲悯和叹息,然而突然发现“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是作者此时发出的孤独而深重的叹息,极为悲怆的照应了文章的题目《孤独的和声》,先前所有的情感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句话的出现,这句话是全篇文章的重音,也是《孤独的和声》此篇散文的总纲。下面的轻声叹息,就是对“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的深沉领悟,此时的我也成了“你”,“你”的文字就在我的眼底。“这个春风煦暖的午后,我来这里的残垣断壁中寻找丢失多年的往事。我坐在古城墙的断壁上,读你写在书中的句子。只有坐在这里,我才能靠你更近些,更能体会你有过的心境,你的惆怅,你的落寞,你的忧郁,你孤独的呓语是那么的迷人。山川河流,故土家园,念念不忘的乡音,绵绵不绝的乡情,如你这般写入文字,如我这般收入眼底。”此时的作者已将“你”和我合为一体,“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就是一种大悲悯、大感悟,是一种终极意义上对迷失的最后寻找。

 

  魔幻虚影

  《孤独的和声》中感情的魔幻虚影的设计,也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情感意义上的震撼:“结香树是祖父种下的。当年祖父从陕西汉中带回树种,植入小院内。结香树是爱情树,结香花会在早春盛开,十几朵小花挤在一起,飘散出浓郁的香。祖父一生厚待它们,生前细心养护,死后百般难舍。” 死后都能百般难舍,怎么个难舍呢?这里埋下了一个伏笔。

  “我曾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看书,秋千是祖父帮我架起来的。是在早晨,云生会端着一杯蜂蜜水让我喝下,他顺带拿走了我的书,说,妮子,你都看了半个多小时了,别让眼睛累着,该歇会儿了。” 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看书,“院子”是故园的象征,“秋千”是思想在故园的空中飘荡的象征,“看书”就是一种寻觅思想的过程。可以这样理解:作者的思想没有紧贴着大地,而是像秋千一样忽高忽低飘荡。而“云生”作为作者与大地连接的精神载体,在早晨,而不是傍晚给作者端着一杯蜂蜜水让其喝下,还顺带拿走了书说:该歇会儿了。这也可以理解为:在作者“故园”思想的最初(早晨),故土(云生)给与了作者丰富的滋养(蜂蜜水),并告之不要想太多不实际的东西(该歇会儿了)。

  “我点头,重回秋千上,云生在后面推我。哥,再高点,再高点。我闭上眼睛不敢睁开,可还是不停地喊。院子里种着结香树,树上开着结香花。我的叫喊声惊落了明黄明黄的花,它们在春风的护送下,飘在我的身上。” 重回秋千上就是以故土为依托,在故土的感召力量(云生)推动下,让思想更远、更高。院子里的结香树,树上的结香花,都是先祖们百般难舍故土深情,在春风的护送下,重回到我的身上。

  “祖父死后,祖母常对着树自言自语,常站在花前落泪。一年之后,祖母也随着祖父去了。祖母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春天的黄昏死去。祖母出殡的那天,院中的那些结香树纷纷倒下,它们托着祖母的肉身,一起奔赴天堂。”这就是祖父死后都百般难舍的伏笔,那些结香树托着祖母的肉身,一起奔赴天堂。祖父、祖母、结香树,这些具有美好意义的传统文化象征,是应该在天堂永生并引导人们在通往未来的路上,时时问询自己道德良知的走向。

  “云生带我去看古城墙。说是古城墙,其实就是几条残垣断壁和一排废弃的柴房,那种无以言说的沧桑感涌入我的视线,填满我的胸腔。夏天的夜晚,那里会飞来很多萤火虫,云生用网兜去网萤火虫,然后放入玻璃瓶里供我玩耍。看着萤火虫,我诵读泰戈尔的诗:

  小小流萤,在树林里,在黑沉沉暮色里

  你冲破了黑暗的束缚

  你微小,但你并不渺小

  因为宇宙间一切光芒,都是你的亲人

   “我听到有回音从残垣断壁间飘来。我喜欢这些会发光的小精灵,但我却不知道,关在小小的瓶子里,它们会死掉。”

  这里的萤火虫可以理解为飞舞的思想,瓶子可以理解为一种来自传统的思想禁锢,智者思想的回声从残垣断壁间飘来:要让思想冲破故土(瓶子)狭窄思想的羁绊,迎接你的亲人——宇宙间一切思想的光芒。

  “我抚摸冰凉的砖头,触到了砖石上参差不齐的纹路,那是它忧伤的皱纹,泛着棕褐色的光泽。那俯拾即是的每一片瓦砾,是岁月遗留的书简,写满支离破碎的往事。我沿着墙体走过去,步子细碎,阳光折射下来,仿佛看见墙上的影子里有另一个自己。”

  这一段话最是伤感,残垣断壁砖石上参差不齐的纹路,竟然是它忧伤的皱纹,写满支离破碎的往事,墙上的影子里仿佛有另一个自己。一种故土难离,如影相随的愁怅漫漶于作者的心头。

 

  电影镜头感与蒙太奇的运用

在此文中有一些电影镜头感与蒙太奇的运用,如:老祖母放下手中织了一大半的毛衣(中景镜头)——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拥抱我(移动镜头)——慌乱中却忘了将装着毛线的竹篮子放下(特写镜头)。

  再比如:“于是,那线团滚落下来(下移镜头),毛线拉扯起来(平移镜头),绕着祖母矮胖笨拙的身子,一圈又一圈(中景特写镜头)。

  “祖母一点都不像农妇,她微微卷曲的银白的发,圆圆的脸,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特写镜头)。”

  “她笑的样子好可爱,那笑声像挂在檐下的风铃,叮当叮当,脆脆的,很好听(特写镜头,还有声音)。”

  “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头上的帽子掉下来遮住了眼(特写镜头),她停下来,戴好帽子,跺跺脚(中景加特写镜头)。”

  “那线团和毛线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似的,祖母越追,它们跑得越快,绕得越紧。线团乖乖地停下来,一根低矮的树桩子挡住了它。可毛线还在绕,随着祖母晃动的身子绕啊绕(这是一系列全景、移动、特写组成的镜头。尤其是:可毛线还在绕,随着祖母晃动的身子绕啊绕,多有情趣。)。”

  “这下,祖母拿它没辙了,我拿来竹篮子里的剪刀(特写),想一刀剪断毛线(特写)。我还未动手,却听见祖母大声惊呼——妮子,不要剪(中近景)!祖母夺走我手里的剪刀(近景),重复着说,乖乖啊,你不能剪的,不能剪的。”

  这一系列镜头的组合就运用了电影的蒙太奇剪辑手法。蒙太奇是音译的外来语,是建筑学术语:构成、装配意思。也就是有意识的人为地拼贴剪辑手法,其目地是用镜头的组合创造一种情感的意境。作者在这里运用了这一系列电影镜头的文字表述,就像一名优秀的导演写的分镜头剧本一样,把自己对艺术作品的理解,化为镜头语言的表述,来阐述自己的艺术观和审美情趣,当然这里面包含了对作品的思想的性的诠释。

  这样的例子还有,就不一一解读了。

 

  三,文学性

  我认为所谓的文学性:即人类有史以来,用文字将音乐、舞蹈、思想、逻辑、判断等行为表现出来,并将其升华为特有的跨学科的文体美学结构,使文学成为具有文学的性质的载体。如押韵、对偶、排比,甚至一些技法如:象征、意念、暗喻……等等,都可以构成文学性的形成。试举一例:“云生找到我时,天色已黯沉。” 如果仅从字面上理解,好像是有关天象的描述,但作者此处用“黯”而不用“暗”就是一种有意的隐喻。“天色已黯沉”是作者心绪的暗指,“黯”本意指深黑色,一般引申指阴暗阴沉,又指人的心神沮丧。“黯”比较注重人物心理,多是表达一种心情。“暗”就是比较客观的描述,所以作者此时没有用暗沉,而使用了黯沉,就是一种心理上的反应,文章中一旦出现有“黯”修饰的词,一般都反应出一种不乐观的情绪。

  此文中的文学性还表现在许多方面,如声音:“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这首情歌里“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这个“声音”给与了《孤独的和声》一个声音上的对接,使其在未来的叙述中,一直贯穿在全文的始终,无法触及你的声音就是《孤独的和声》。再如:“我还未动手,却听见祖母大声惊呼——妮子,不要剪!祖母夺走我手里的剪刀,重复着说,乖乖啊,你不能剪的,不能剪的。”这里祖母大声惊呼——妮子,不要剪!这个呼声就不简单的认为是祖母的声音,而是发自美好传统的呼喊。

  此文的作者在这篇文章中的文字表达出来的文学性,最大的特征就是:用意念支撑起来心底深处的那个深层观照,将现实世界中人类视线消失之处显现的现象和问题,用一种窒息般痛感的艺术创作风格,用自身独特个性的书写方式,在现实生活和思想意识的关系中寻找深远的思考方向,从而形成鲜明独特的文学作品特有的形式与内涵,创造性的实现了自己写作进程中的重要姿态,完成了一个唯美的思想实验。因此,我们在给纷飞的雪的这类散文归类时遇到了困难。欧美文学的现实主义的直观性和幽默感让人感触颇深,南美文学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也给人一种神奇的体验,日本文学东方色彩的氛围曾给我们带来许多写作的参照,但我觉得东南亚的一些有点古典温情保留的文学特征,在此文中体现较多。如果要给纷飞的雪的散文作品下一个恰当归类的定义,可以这样理解:首先是具有东方古典唯美的语言色彩,有一些意念体、魔幻体的特征。然而在段落之间、段落之中,穿插了许多轻度的文学流派的表现手法,如果说是跨界文体倒也不像,因为其文学的特征十分明显,总体上来说纷飞的雪的写作姿态是在纯文学的轨道上滑行,或许可以这样描述一下其作品的特征:一种极致唯美的有微窒轻痛感的文体。

 

  尾声:

  散文是一种世界性的文字表达形式,其中有许多灿烂之花,代表了不同的写作理念,开在铺满文字的前行路上,这不仅丰富了我们的文学表述形式和方法,也培育了我们人性和人格的成长和完善。纷飞的雪的散文观应该是在中学时期产生,那个时期正是在中国思想和文学史是值得书写的年代,传统的文学形式正被人们记起,开放的窗口又让人们感受到了世界的文学新风。那时的中国在继承、借鉴、发扬、光大、创新的文学新思维中,出现了许多探索的萌芽,引领了一时的风潮。文风在传统意义上新的解构思想实践,让古典、前现代、后现代、新结构主义的思潮在交汇碰撞中,出现了新的思维,也出现了新的迷惘。纷飞的雪的文字之路就是在这个时期启程的,并在后来的实践岁月中不断完善。她的散文有一种对人生境遇的大视野观照,对人类精神充满深沉的悲悯,她的文章的精神基调总在离地面三厘米的层面运行,保持的和大地质子结构般的基本接触,又在精神领域向更深沉的维度飞翔,独创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将人内心的柔软和精神的坚守在唯美文字表述的语境下,完成了对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真诚的文字涅槃。可以这样说:在散文写作的第一个十字路口,纷飞的雪找对了前行方向。这就是我最后的随想。

 

  2017年11月18日星期六完稿于山右晋水之东

 

  【流年】孤独的和声(散文)

   http://www.vsread.com/article-737484.html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