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中忙忙碌碌,时光也步履匆匆,樱红蕉绿,不觉又是一个夏日的周末。

  傍晚,和儿子漫步于圈堤之上,极目眺望,红日西坠与一脉远山相伴,淮水汤汤流向天际,心中蓦然一动,这不正是宋词名句“山映斜阳天接水”最美最好的写照吗?“爸爸快看,那边有人钓鱼呢!”儿子兴奋的声音把我沉醉于风景中的思绪拉回。顺他所指望去,果不其然,有人正执竿岸边垂钓。“爸爸,你钓过鱼吗?”儿子不经意的一问,令我不由想起了幼时和父亲夜钓淮水的往事。

  三十多年前,父亲很喜欢钓鱼,我们家恰巧住在三号码头附近,与淮河近在咫尺。每到炎热的夏天,父亲就早早吃罢晚饭,带着钓具到淮河边操练起来,大约到子时才会回来。那时淮河的生态环境很好,所以父亲也每有斩获。小孩子贪睡,我总是不知道父亲夜里何时回来,但当我翌日清晨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却总会惊喜地发现晒台的竹竿上会挂着长短不一的鲶鱼,少则六七条,多则十余条。新鲜的鱼腥味扑鼻而入,让人真想马上烧好美美地吃在嘴里。那时物质条件不好,我家人口又多,野生的的鲶鱼比现在水库或鱼塘养殖的不知美味多少倍,怎能不对一个孩子的味蕾充满诱惑呢?

  父亲钓鱼,虽满足了自己的爱好,但最主要的还是能给我们打打“牙祭”,改善改善。

  提起钓鱼,我们的脑海中总会浮现这样一幅场景:一位钓者手执鱼竿,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的浮漂,静待鱼儿上钩,有时眼睛都看酸了。可父亲自制的“钓鱼装备”是专用来钓鲶鱼的,所以别具一格,完全颠覆了传统的钓鱼模式。父亲钓鱼是不用鱼竿的,他只是在靠近鱼钩的鱼线上系上一个小锡块,鲶鱼在水里喜欢沉底游,坠上锡块是为了使鱼钩沉到水底。长长的鱼线一圈一圈绕在线排上,钓鱼的时候放开线一甩,鱼钩飞向认为有鱼的水域,钩沉底后用手一点一点拽紧鱼线,把它绷直,然后把鱼线固定在秒子上。一根根尺把长的竹篾宽约半寸,削得飞薄,韧性很好,顶端做成“V”字形豁口,往下略劈开寸余,便于夹鱼线,这就是秒子,父亲如此称呼,可是我们不知具体如何写,姑且以此替代吧。鱼线绷直后夹在秒子上,秒子插在钓具盒的小孔上,钓者只需坐立一旁以逸待劳,看看秒子就可以了。鱼儿上钩的信息会传递到秒子上,秒子剧烈地颤动或弯曲,就可以根据情况拽线收钩了。一个简单的的钓具,却充满了智慧。

  鱼饵用肥嘟嘟的色如碧玉的大豆虫,此虫我在泡桐树叶子上也曾见过,但更多是生活在豆子地里为害庄稼的,故得其名。用时根据大小剪为两三段,挂在鱼钩上,豆虫的汁液在水中漫开,鲶鱼很远就能闻到肉香,竞相来食。父亲在钓鱼的前一天,会到乡村的豆子地或他所知道的一片树林里捉豆虫。有时实在捉不到,只好用那种红色的香蚯蚓代替,但对鱼儿的诱惑力大打折扣。

  等我大了一些,有时父亲会带上我一起去钓鱼。也是这样一个夏日,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之时,我神气地帮父亲拎着钓具,俨然一个称职的“小跟班”。到了淮河边,暑热尚未完全褪去,一番忙碌,下好四五把钩,之后就是静静地等待。河风徐徐吹来,清凉无比,在电风扇都未普及更别谈空调的那时,家里热得像蒸笼,夜钓倒不失为极好的避暑方式。父亲往往会给我谈谈钓鱼的经验,比如鱼钩要甩在没有船只经过的水域,因为鱼儿不会受惊扰;秒子轻微点动时,可能是小鱼在啄食鱼饵,或是大鱼在试探,这时不要急于收钩,否则徒劳无功;钓鱼不能着急,一定要有耐心……

  遇到父亲兴致高的时候,他还会给我讲一些历史故事、民间掌故、名人轶事,甚至还教一些毛主席诗词。本来经过十年动荡的人就没少看过毛主席诗词,加之父亲当过语文教师,主席的诗词他很多都能吟诵。“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这些雄奇瑰丽,洋溢着浪漫主义的豪迈词句让我对祖国的文字情有独钟。

  夜渐深了,四野皆是夏虫吟唱,此起彼伏,仿佛天籁之音。船只都停止了营运,在水面上静静地泊着。间或有一只巡夜的小快艇飞驰而过,马达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四周黑黑的,暗夜里只有远处桥面的灯光,还有父亲手中香烟的火光忽明忽灭,我本是怕黑的,但此时却胆气豪迈,丝毫不怯,许是父亲在身边的缘故吧。父亲虽未说话,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种无言的身教使我勇气倍增,战胜了黑暗。

  子夜归家,把我们的收获一条一条挂在晒台上,越看越舒服,极有成就感,身上的那点疲惫早就一扫而光了。我知道这是父亲教我的又一课:天道酬勤,付出才有收获。夜钓淮水使我明白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受益颇多,上好了人生第一课。

  淮水夜钓,有时也会有意外情况发生。那次父亲发现秒子急剧下弯,按照经验,这是超大鱼上钩的表现,他喜不自禁地赶紧收钩。谁知等把咬钩的“大鱼”,拉上来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竟是一个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父亲正在讶异,忽然附近船上的船民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不好了,孩子落水找不着了!”父亲才恍然大悟,对着船上喊道:“别急,孩子被我钓上来了。”船民一家千恩万谢,可父亲只是云淡风轻地挥一挥手,继续钓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父亲一生平淡,也遇过坎坷,然而最终顺顺利利走了过来,也许就是咱老百姓常说的“积了阴德阴功”吧。

  与父亲夜钓淮水的情景是一幅最珍贵的画面,印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这是我和父亲共享的岁月馈赠,是我们共同拥有的财富。父亲的爱穿越时空,在我生命的最深处散发着永恒的馨香。有时我在想,我能否也像父亲一样,为我的孩子留下值得珍藏三十年五十年的经久弥香的记忆呢?竭我所能尽力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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