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镜像

　　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我居然看到了我的童年！

　　一个高高的东洋头，扁塌的鼻梁，黄豆崽（黄鹂）一样的眼睛，像被从中间打断了的蚯蚓一样往相反方向拼命奔跑的眉毛。这还不算，最可恨的是这张脸上的雀斑，仿佛一张被擀得薄薄的面皮上撒下密密的黑芝麻，并且每一粒都被镶了进去。远看到不觉得，近看呢，心会发凉。

　　本来嘛，这副尊容，就让我想这一辈子在孤独和寂寞中度过。谁知，雀斑来了个火上浇油，让我无由地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可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这不是你的错！你能来到这个世上，是这个世界欢迎你这样的人。上帝对每个人，都有他公平的一面。如果他让你生在富贵之家，并且长得英俊潇洒，也许你这一生最终是可悲的！人，只有知不足然后才会不断的学习、思考，对于自己、对于社会才会大有裨益......”我始终不明白，这个声音来自何处。这声音似乎无处不在！

　　上初三时，我第一次自己对自己下狠手！我费尽心机，从实验室弄来了20%的稀硫酸，并找来棉球，醮一次，对着镜子，看准雀斑多的地方，猛然一擦，然后咬牙忍受剧烈的痛苦。缓过气来，再继续。如此多次，我的一张本来就丑陋的脸，更加不堪入目。这时候我想到了贴模，想到用汽球一样的薄模贴在脸上。可弄来了薄模也贴不上去。好在自己对自己下狠手是在假期，而且是在我家后园的竹林里。父母总以为我得到皮肤病，问这问哪的，为我担忧。我也装昏，说不知为啥会这样。其实，我在想，短时的痛苦没啥，只要能换回一张白净的脸，能让人见了不至于过于讨厌，这就好。两个多星期后，疤痕渐消，新的皮肤渐渐形成。可是，满怀的希望却化着了泡影－雀斑依然！

　　那时不懂得基因无法改变，而因此愁眉苦脸。为了忘掉苦恼，我从此不爱照镜子。同时，在家里，能做的事，都争取做，在做事的过程中，无暇旁顾，心情才是愉快的。读书嘛，人是明显的笨，但却不甘落后，一有时间就看书。别人三遍五遍能背的书，我是十遍二十遍的读和背。别以为我学习主动、做事主动，其实就是想忘记自己是一只丑小鸭。

　　因为读书，从农村走了出来，到县城工作。不过，高兴之余，苦恼接踵而来。该谈恋爱的时候，这副尊容，却为恋爱埋下了伏笔。当我以酒相伴，不得不爱酒的时候，这一颗童心的闪灼，有人因此看到了我的可爱与真诚，好不容易有了转机。

　　接着，工作上不断得到肯定，并且开始有了点豆腐干见诸报刊。人越来越喜欢思考，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喜欢看书，喜欢探讨。当然也越来越自信。

　　终于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脸上的雀斑不在了，我很奇怪！当你天天恨它的时候，它似乎顽固地与我作对。多年来，当我对它不在意时，它却不知不觉间烟飞云散，让我的脸色像冬尽春来般滋润起来，光彩起来，自信起来！

　　我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她给我泼了一盒冷水：“你以为那雀斑怕你？它只不过给你点面子，躲开了，躲到你身上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了”。我不知妻子是开玩笑，还是这话是真的。洗澡的时候，我仔细地查看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我手臂的外侧，曾经白生生的手臂，居然芝麻点点！这我就不明白是哪样子道理了。问妻，她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问来问去，她终于开口了：“你想嘛，这雀斑和人一样，小时候丑，不在意；大了，晓得害羞了，你越着意它，它那丑就越显眼。你越不在意它，它自己越害羞，越想身藏起来”。这是哪来的道理？我说：“鬼扯”！可是，想想，这雀斑确实会转移，而且是事实啊。妻笑了笑又道：“我才没有鬼扯呢，‘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迷拉婆学跳神’我还不是跟你学的！人就是这样，给人看到了是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总是藏着掖着。就算你今天看到的是他无意中露出的不好的一面，明天可能他就藏起来了。这就是人性的弱点。所以，对于一个人，是好是坏，就算听其言、观其行，也很难有定评。除非你对他的一生，真正做到全面了解。可要全面了解，谈何容易？”。呵呵，又是一番似是而非的诡论。

　　话在人讲，理在人说。有时，丑，也许是美的酵母；有时，美，也许会带来灾难。美与丑，很多情况下，离不开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