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雨天,一个不眠的长夜。

        伴随着窗外零落的雨声,我关掉灯,打开录音机,听《二泉映月》的旋律在二胡的琴弦上流淌,让它慢慢弥散开来。此时,我想起,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有一个人曾用这首优美的旋律,点燃我生命的火把,使我向上的灵魂因此变得清晰而透明起来。

        认识他是在北大荒。清楚记得,那年我十八岁,读高二,家境的窘迫让我无法专心学习。这时候,大舅从遥远的北大荒回来了。他说:跟我走吧,到我那儿去教书,待遇不错,每年能挣六百块钱。六百块钱,当时能让我读到高中毕业。

        十八岁,也许是感觉外面世界最强烈的年龄吧。我好话说了一大堆,理由摆了一大摞,最后父母终于同意放飞自己的女儿。

        舅舅家居住的地方属于大兴安岭的余脉。二三十户仍恩家稀稀疏疏地散落在连绵起伏的群山脚下。寨子里的人家都是清一色的橡木围成的栅栏做围墙,清一色的马架子房(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很难想象出这种住房的简陋)。围墙是甘草与黑草掺合在一起,堆积而成。走进屋里,墙壁上干草茬长长短短的零乱的突兀着,犹如爷爷几天没梳理的胡须,看着扎心。

       原始部落!这个带有荒凉与落后色彩的词汇在我脑子里闪现的时候,我那颗充满憧憬的心已开始发凉。

       我忽然觉得临出发前拍起胸脯,向父母发出的海誓山盟是那么幼稚可笑,这里面坚强的元素实在太少。

       此时我感到了困惑与迷茫正渐渐包围了我。

       那晚,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喝着零落的雨点拍打窗棂的声音,一曲《二泉映月》流入我正往下沉的心……

       第二天,我便认识了舒——那个在夜里送音乐给我的人。他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中等个,宽宽的额头透着一种睿智与精明。我说 :“昨晚的曲子真好听。”

       “除了感受它优美的旋律,你还有什么感受?”

       “没有。”

       “其实,你了解阿炳悲惨的身世,你还会感受到另一种美,一种直面苦难人生、反抗命运、不甘沉沦的人格美。”

       后来我才知道,舒之所以对那首曲子理解的那样深刻,是因为他也是不幸的。在那个“唯成分论”的年代,因一顶“地主高帽”,剥夺了他少年的梦想。到了结婚年纪,又有哪个姑娘肯嫁给他,所以至今他还孤身一人。可他却在寂寞的岁月里饱读诗书。那一刻,我竟然想听那首被他誉为“中国《命运》交响曲”的《二泉映月》。

       不知是家中的窘境让我别无选择,还是舒的那一席话让我有了深层次的感悟,我终于在这个很原始的寨子里平平静静地教起书来。

      从那以后,每天黄昏听舒拉二胡成了我一成不变的风景,而听得最多的还是那首《二泉映月》。在音乐声中,我把世界想象得充满神奇充满热烈。音乐戛然而止时,我发现自己依然很倔强很清醒地活着,依然保持了对生命的最原始最本能的珍惜和对前景令人雀跃的渴望。

       一年后,家中情况好转,我就离开那里,从此再也没见过舒。

       很多年以来,每当我想起北大荒,便会想起那悠扬的乐曲,那种铿锵的旋律如阳光朗照,伴我走着并不平坦的人生之路。

       今夜,我又坐在这样的雨夜,在弥漫着《二泉映月》的优美旋律的空间里,我静静地怀想着,想像着连绵的群山脚下,一间简陋的草房里,独坐暗夜奏响“生命之歌”的他可曾知道在另一个城市里有一个女子正在回忆起他,惦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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