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之夜飞扔皮鞋的事作为刁爷的荒诞经典,在坊间传说了许久。就在人们几乎淡忘了此事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领着一个病牙牙的孩子找到了县委大院我们局。那天正好刁爷不在,带剧团到邻县汇演去了。那个女人就坐在刁爷的办公桌子上。她喝着我递过去的茶水,两眼可怜巴巴的望着坐在对面的分管局长。

  你是刁股长的啥人?分管局长好象是在查户口。他是孩子他大!什么大?是亲大,还是认的干大?亲大!

  “啊?”女人这句话着实把分管局长吓住了!不知出于什么主意,他突然决定让我把“糟糠”阿姨喊来。并说:立刻、马上!

  我不敢不喊,但又害怕喊出麻烦;李小霞又不在,也跟刁爷汇演去了。我抓耳挠腮无计可施,没人可商议,只好硬着头皮跑到刁爷家。

  “糟糠”阿姨听了我语无伦次的叙说之后,马上忙不迭地跑到局里。

  你是在什么地方碰上刁爷的?火车上!多少年了?有些年了。这孩子也是你的?是!他可见过?见过。那女人说话的表情很安静。一点都不心虚慌乱。

  你今天找来他有什么事吗?俺家乡发大水,淹完了,孩子的病又犯了,来求他帮想办法呢!

  “那你可算找对了,他就是钱多!”“糟糠”阿姨话没说完,就铁青着脸,摔门而出,一路哭着跑出大院。

  县委大院是个什么地方?那就是一个信息中心!不管是大道消息还是小道消息,一传三,三传五,顷刻间就象长了翅膀,飞满大街小巷。“那个刁爷不光是口黄,骨子里也浪!瞧吧,私生子找上门来了!”“听说那个儿子长得活象刁爷!”“活该倒霉!两个在火车卧铺上耍了一次,怎么就中彩了呢?”还有人幸灾乐祸地叹道:这才叫“一炮中的,后患无穷啊!”一天之中,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在街头巷尾蜚短流长。

  汇演结束后,刁爷兴冲冲地捧个大奖回来,本想牛B哄哄地邀功请赏,没想到家里发生的糗事当头一棒!

  每次公事回来,刁爷的习惯从不先回家,而是先回局里汇报。这一次没等他说话,分管局长就煞有介事地将他喊进了局长室问话。

  刚听完局长忧心重重的细语,刁爷就急不可待地问人在哪里?分管局长说,没办法,就安排在县招待所了!刁爷听说在招待所,一句话不说,站起来就朝招待所大步走去。

  招待所里,那女人见到了刁爷时哭的一塌糊涂。据服务员说,女人哭,孩子也哭,把鼻涕眼泪抹了刁爷一身。还真有亲人久别重逢的味道。

  正当人们百无聊赖地等待闹大事时,谁也不会想到过了几天,那女人不声不响地走了,什么也没发生。只有服务员说,临走那天,刁爷塞了一把票子给那孩子。女人寻夫、儿子寻父、无人举报也无人举证,是真是假无法考究了。

  刁爷回家的时候,“糟糠”阿姨就不声不响地出走了。没几天,还听有人说,“糟糠”阿姨投河了,喝药了!出此人命关天的大事,刁爷依旧正常上班,大家多有不解!分管局长说,等着吧,会有好戏看!往常都是他捉弄我们,现在就看他怎么求我?我知道这话后,就悄悄找到刁爷研究对策,要他防着出大事该怎么应对!刁爷默默地说,不用找!谁喂的雀子谁了解,飞一圈子还得飞回来!我说,局长那儿!刁爷说,他也算个玩意儿?我从没拿眼睛夹过他!

  果真如刁爷所料,没撑几天,“糟糠”阿姨肿眼囊鼻地回家来了。没见任何动静,一切又归于正常。只是逢年过节,就看到“糟糠”阿姨去寄款。一次我闲来多嘴,问起当时那件事,阿姨说,那是一家可怜母子,丈夫病死,大水淹倒房子,走投无路了来找老刁,现在我们就是行善帮人,人做事天看着!

  人做事,天看着。这只不过是好心人的自我安慰。可是事实上却是,自那次那母子来过之后,又接连不断地来过好几起认父认夫的闹剧。每一次都把刁爷搞得啼笑皆非。局里的同志也习以为常了,若是碰上下面来办理演出证件、或者审批经营书店、歌厅、玩猴、玩把戏、吹喇叭卖艺的,大家就忍不住伸头私下里议论:该不会又是认爹的来了吧!

  好在“糟糠”阿姨真是个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女人,一次次拿钱买平安息事宁人,却从来没有一次耍脾气闹事。演员怕编剧,“糟糠”怕刁爷!分管局长失望的如此解释。

  有了几次认父认夫事件之后,刁爷在机关里的名声着实打了折扣,私下里的绯闻多起来,仿佛此刁爷再也不是彼刁爷了!那时的刁爷很有几分落寞。不象往常一进大院就嗷嗷叫,引得众人注目,现在大家的目光也有了一些异样。

  有一天李小霞给我说,以前咱们太不了解刁爷了,现在大街小巷都知道他是老流氓,咱们可要离他远点!

  我说,咱们不能人云亦云!你也知道的,刁爷不是那种人!

  我们知道什么?李小霞探过小圆脸,鬼精灵地说,人家都讲他是嫖娼高手!

  我才不信呢!你以为刁爷是老土?他是有名的老土里的洋人!按照现在发达的科技手法,连商店门口马路边上车站广场、挂的都是套子,嫖娼高手还能留下那么多的野种来认爹?你丫长个脑子好不好?

  没那事,刁爷怎么不解释?按他的性格,吃过谁的闷亏?

  世界上的事并不是都能解释清楚的!

  这可都是你说的,因为刁爷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为他说话可以理解!

  你不要不凭良心!是我的顶头上司,难道不是你的顶头上司吗 ?没有刁爷哪有你的一号角?

  我俩斗鸡一般的争来争去没结果,只好偃旗息鼓各自为营了。

  虽然我没有把李小霞的话当真,但是心里还是有了计较。以后局里出差,刁爷再提出和我同去的时候,我总是以各种原因推辞了。我还年轻,又是个女性,不能不考虑刁爷的社会影响。刁爷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心理变化,于是,一有创作方面的会议,他就直接提出让我自己去,他说他老了,总是有退出的一天,要让年轻人尽快上马!这是破天荒刁爷第一次承认自己老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极其温和,没有丝毫的诡异。

  以后局里的业务会议,都是我自己去参加了。每次其他县区的同志都会问:刁爷他为什么没来啊?仿佛没有刁爷,文口的会议就没了生机。我回家后偶尔学给刁爷听,刁爷总是笑骂:这些鸟人,把我看成了泥鳅、黄鳝,我一不去,他们就集体阳痿!说完得意地哈哈大笑,只不过那笑声里金属的味道愈来愈少了。

  刁爷虽然参加会议少了,但刁爷依然是创作股长,依然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们县的创作还得他管,我的工作大小事还得他问。以前我和李小霞就是刁爷的跟屁虫,有刁爷出现的地方,大多都会有我和李小霞。也有人说我俩是刁爷的哼哈二将。出了一些事情,我俩为了保护自己的冰清玉洁,主动地远离刁爷,不和他扎堆、不和他同行。但碰上麻烦事,离了刁爷还真是不行!

  那些年,我们县城过春节最大的文艺活动就是放烟花。一年一度的春节,局里忙得人人都象脚踩风火轮,连撒尿的机会都得一路小跑。因为局里穷,每年的烟花都是赊帐,等放完之后再慢慢的想办法还钱。谁知那一年情况比较特别,先是大张旗鼓的到外地去买,外地不赊帐,就到处借钱买;不料买来之后,当时的县委领导调走了。又来了新领导,新领导决定过春节不放烟花了!

  领导更换的快,决定也更换的快。一个通知,我们局可就慌了手脚!借钱买的那些烟花堆满了整整三间保管室,连透气的空都没有。若是一不小心谁丢了个烟头,整个县委大院就相当于放了一枚导弹!这个风险谁都承担不起。局里开会研究一整天,没研究出个道道,最后只好决定,全局职工按人头摊派,分任务卖烟花!决定写在海报上,一贴出来,舆论哗然!日子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大几了,说着说着就过春节了,这时候再去卖烟花,已经没有多少好时候了。急马三枪的,上哪里去卖呢?

  局里的决定,就得按着办。完不成任务的,扣工资!端谁的碗,服谁的管!不卖也得卖!卖不掉自己想办法处理。

  分任务的那一天,保管室门口闹哄哄的极其壮观。拉三轮车的、骑自行车的、扛纸箱的,一拨一拨又一拨。邻居单位以为我们发的是春节福利,纷纷跑过来伸手拿几只二脚踢、地老鼠什么的。刁爷站在边上就大声喊:别拿别拿,这都是要换钱的!拿一个少一个,就得赔钱!惹得旁边的人小声嘀咕:刁爷啥时也变得小气啦!

  分烟花的时候,我和李小霞下乡去了。局里并不因为我俩不在就少分或者不分。等我们俩回来后才发现,留给我们的都是大号的巨型花筒。一件就值几百块 !我俩蹲在地上看着那一大堆红红绿绿的家伙,吓得目瞪口呆!这么多的烟花,我们见也没见过,更不用说叫我们出门去卖了!

  二天过去,我们的任务仍然躺在保管室里丝毫未动。年三十上午,局长急了,把我们喊去说:不是玩笑啊!真不能处理,就得扣工资。一点也不含混!

  九点钟的时候,刁爷来了,他看着我们俩哭丧着脸的模样,说,卖不掉就拿回家放呗!愁个啥呢?

  这个关头,你还说这样的话?我们一月工资才多少?能放得起这么多的烟花吗?白喊你这些年爷了!我壮着胆子表示了自己的严重不满。不知为什么,突然间觉得这时已经和刁爷很生分了。

  刁爷的烟花已经处理完了。怎么说他也是老江湖,酒友多、熟人多、联系单位多,一声吆喝,狐朋狗友都自觉来拿!更多的是小单位公款签单做福利了。刁爷就是刁爷,爷的魅力的确是大家伙都不能及的!

  自己不放,那就跟我走吧!此时的刁爷叼着烟斗,甩着袖子,漫不经心地发话了。

  跟你走又怎么办?我俩一脸愁容,不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年三十下午才能放假,最后的半天时间,大街上还有不少人走动。我和李小霞拉着装得满满当当烟花的架子车,在县委南大门口摆起摊位。陆陆续续有提前下班的人从摊位前经过。

  刁爷干吗呢?刁爷体验生活啊?

  哈!主角都来了,要演什么戏啊?

  我和李小霞先是站在车边上,后来就只好蹲在车后头,渐渐不敢抬头了。

  刁爷着急了,你们倒是喊啊!不喊人家怎么知道卖烟花呢?

  打死我也喊不出来!李小霞说。我刚想张口,却突然发现宣传部长走过来了。天哪!我立刻又蹲下去了。

  眼看下班的人愈来愈多,走到我们摊位边的人也逐渐多了。刁爷突然来了情况,只见他抹下椭圆礼帽,清了清嗓门,大声喊了起来:南来的北往的,哈尔滨、香港的,我的炮是响的!买不买都是人养的!

  刁爷的顺口溜一发表,人们全都围了过来看新鲜。咋回事?有人问。

  刘当家买烟花,李当家卖烟花;买烟花、卖烟花、愁煞小奴家!今天放、明天收、放还是不放鬼见愁!这俩女孩子不会吆喝,只有我这张黑脸老皮厚,老少爷们帮个忙,就算过年给个压岁钱!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家的闺女把烟花卖,卖完烟花领工资,我给大家提前把年拜!刁爷说着讲着,到最后玩魔术似的,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说唱用的竹板,呱嗒呱嗒地又唱又扭!刁爷的疯跳疯唱引得过路人集体驻足,不大的场地上,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好喝彩之声,片刻之间,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刁爷就是刁爷,溜子一出口,熟人们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得不纷纷掏腰包拿货。很快架子车里的货就见底了。

  下班了,货也不多了,我们决定剩下的就留给刁爷孙子过年玩了。刁爷说,你们拿回家吧!就算自己给自己发福利了。我俩要请刁爷吃饭!刁爷说,爷啥时候要你们花钱请过客?只要你们心里不骂爷是大流氓,爷就千恩万谢了!刁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流露出一丝隐隐的感伤,那一丝余光就象一根尖尖的细刺,深深地扎着我。想起我们这一段时间对刁爷的疏远,自责禁不住在曾经自私麻木的心底缓缓升起。


  春节活动一结束,所有的文化活动仿佛都进入了休眠期。有了片刻的休整,局里决定给大家进行一次体检。体检是例行公事!每年大家也不当真,嘻嘻哈哈的说笑打闹着就去了。刁爷就像往年一样,最后一个压阵。谁知道就是他真的检出了麻烦。

  那时侯,刁爷正和体检医生没大没小的说着俏皮话,经不住医生翻三复四的折腾,刁爷就说,怎么回事,有癌症吗? 医生没有说话;不要怕,我胆子大!医生还是没有说话;自己都哑巴了,还给别人看病?医生依然没有说话。刁爷发毛了:你什么意思?没病也被你吓病了!医生轻轻地摇了摇头,把单位领导喊了过去。

  刁爷真的查出了问题。刁爷的问题还不小!

  以前我们都知道刁爷的头癣厉害。每到夏季连阴天,总见他抱着脑袋拼命地抓,痛苦万分的状态让人不忍目睹。平时一抹帽子,就可看见一片盐碱地似的白霜花,那些头皮屑,只要轻轻一拨拉,就四下里飞舞。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备有无数顶时髦帽子的缘故吧。但有头癣的人多了,谁也不会想到小小的头癣竟会引来致命的大病。

  检查结果:刁爷得的是皮肤癌。

  刁爷的体检单子是送给局长的。这使刁爷非常不满意!刁爷说,我堂堂一个大活人,自己就是自己的法人!我难道就没有承担自己的能力吗?为什么要小题大做?局长难道是我的监护人吗?

  眼看刁爷要和局长吵闹耍贫,我马上冲过去拉住刁爷说:人家没有坏意,不就是让局长先知道,单位好准备钱吗!

  癌有什么可怕?我自己不倒,天王老子也别想把我打倒!此时的刁爷依然嘴硬如铁。刁爷一生气,脸孔特难看,黑的更黑,黄的更黄,那肤色的病态更加显得深重了。

  上南京去复检,是我和李小霞陪着去的。局长说,谁陪呢?以前出差都是你们两个哼哈二将,现在他都这样了,肯定没有多久了,你们年轻,跑上跑下的没问题,就再陪陪他最后一程吧!人将离去,其言也善;既往不咎的局长话音里充满了同情和不舍。

  去南京的路上,我和李小霞小心奕奕地试图搀扶刁爷,不料刁爷敏捷如松鼠猿猴一般地甩手挣脱我俩,然后哈哈大笑说:你俩不要信邪,我啥病没有,就算我又给你们挣了一趟去南京玩玩的机会!要不然,谁给你们二丫报账?

  爷,啥时候了,你还开这样的玩笑?李小霞带着哭腔地埋怨。

  你们以为我会死吗?不会的,我都说了,这只不过是一场误会!你们分析过“癌”这个字吗?品字上面加个疾病头,什么意思?就是人品有了疾病!人品有了疾病的人,还坐在山头上,那不就危险了吗?这几个夜晚,我把我的品细细捋了几遍,反复透射,我的人品虽不能说是高风亮节,但勉强还算是有正有邪吧!没有啥大毛病,不到生这个病的时候,你们看着吧!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啥事没有,照样喝酒!

  南京复检回来了,我和李小霞偷偷哭了一晚上,害怕刁爷的病,难忘刁爷的好。南京之行,刁爷领我们登中山陵、游玄武湖、看总统府、在莫愁湖边,我们爷仨依在一起拍照留影,那时刁爷光鲜依旧,风采依旧,哈哈的笑声中,浸润了金属的味道。我心里暗想:这该不会是我们和刁爷最后的绝版照吧?

  从南京回来后,局长指示,大小会议再也不要麻烦刁爷了,让他进入全天候的休息。这一着,比那张体检通知单还让刁爷难受。因为这一决定,就等于判了刁爷的死刑。他是一个闲不住的热闹人,一旦被封,就象鱼儿离开了水、瓜儿离开了秧、小庙里不准住和尚。我急、李小霞急、刁爷更急!可是局里一片好意,怎忍心让一个癌症患者还鞍前马后的跑事呢?

  不让刁爷上班了,但是刁爷的股长没有免,他依然是我的老领导,有事我还坚持继续找他汇报请示;他觉得自己的阵地还在,就不会轻言放弃。这是作为下级的我,唯一能给他的帮助了。股里的工作说闲就闲,说忙就忙。那些说大书的、唱瞎腔的、玩猴的、杂耍的、或换证、或写介绍信的,经常来找刁爷,一见刁爷不在,扭头就走。我的业务暂且不熟,少不了经常去请示刁爷,该如何为下面群众团体服务?接连请示汇报几次,我觉得刁爷有些心不在焉。原来淡出局务的刁爷在落寞之中又开辟了自己崭新的领地!

  小县城有不少身患癌症的病友,只是平时很少有人关注他们。他们生了这种无法抗拒的病,很少与外界有交流。整天闷闷不乐地在家熬时间。这个群里添加了刁爷,那真是相当于添加了一济强力酵母菌。

  小县城一夜间成立了癌友协会。这个协会没人主管,文联不管、民政不管、卫生局、疾控中心也不管,属于自生自治。刁爷高票当选癌协主席!

  成立癌协的小海报贴在县委大院门口那天,围满了许多看稀奇的机关工作人员。一个大大的“癌”字,用了五六种颜色,龙飞凤舞,火辣激情,绚目地挑逗着大家的视觉感受。最下边还有几句打油诗:

  假如你要生了癌,请到我们协会来。兄弟姐妹在一起,手拉手儿创未来!

  他们还创未来啊?这是谁出的主意呀?呵呵,调高八尺,不简单呢!

  他们还有这样的想法?活几天都不知道了!路过的人讽言讽语,一点都不顾忌癌友们的感受。

  我们局长上班时走过大门口也看到了,回到办公室就说,才休息几天?老刁就急了,现在就出洋蛾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分管局长说,闭不住的嘴、闲不住的腿、管不住的人,不弄点事头出来不甘心。他爱怎么日派,就让他日派好了!这样也许多少能减轻些痛苦!

  又过了些日子,刁爷的癌协真的日派大了!他们参加了华东地区六省五市联合举办的小品大赛,竟然出人意料地获了个金奖。得了一架钢琴不说,外加上十万元奖金。

  十万元哪!在我们那个贫穷的小县城,几乎就是我们局一年的办公经费。没得奖时,没人拿眼夹他们这个无主管、自生自治的民间协会;可是突然得了十万元奖金,问题就复杂了!

  那一天,刁爷正带领癌友们在广场上跳十字步,打腰鼓。大家伙抹着红脸蛋儿,手拿绿绸子,腰系红绸子,动作整齐划一,训练认真。哪里也不象是一群走到生命尽头的病人。

  这次获大奖,极大地鼓舞了癌友们的士气!他们准备利用这批奖金,增添活动器材,加大与周边地区的联络,为更多的病人提供帮助,提升癌友们战胜病魔的信心。刁爷还私下里给我说,想办一个癌友杂志。目的就是发癌友的文章,以自身说法,告诉大家生癌并不可怕,只要精神不倒,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可是刁爷的想法没来得及实现,接踵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麻烦。

  先是民政局来查他们,说他们癌协是非法组织,因为他们没有报批。报批备案是件很麻烦的事,没有个三俩月的时间,不跑个十趟八趟,别谈搞清楚。要是靠这些癌症患者去跑,其结果定是:证没办好,人就倒了!

  刁爷实在想不通,忍不住发牢骚:不就是自己给自己壮壮胆吗?又不是搞什么经营活动?难为我们这些半条命的人干什么?

  民政的说:这是规定。不管什么人,程序总是要走的!我们也不想找麻烦呀、是麻烦来找我们了!更何况你们没报批也就算了,现在的确是有了商业活动!都是商业活动惹的祸!有了经营,你说不管能行吗?

  再大的程序也不能比人的命重要!刁爷说着说着就上火。

  民政还没纠缠完,税务通知就来了。十万元大奖到底是税前还是税后呢?刁爷不光要说清楚,还要提供真实的税票。

  县城实验小学是省级重点学校,校长曾是刁爷的要好同学。第一时间给刁爷打来电话,游说刁爷把得来的钢琴捐了。是啊!你说你一群癌症患者,能活几天都不知道,要一台高级钢琴干什么?捐给学校造福孩子,不就是积德行善吗?

  工商、县文管办、城管、审计的都先后来了。

  癌协有演出活动必须办证!

  癌协在县城广场排练扰乱市民正常休息;

  癌协光着头在大街小巷聚众行走影响市容;

  总之,癌协这次是犯在多家管理部门手里了!连审计的人马都蜂拥而至了。

  刁爷一辈子不管钱。不管大钱小钱、公家的钱、还是私人的钱,一律不沾手。刁爷说,自己数字概念差,拿钱就和拿纸一个样。这次去参加演出的经费,包括一人一顶假发套,都是刁爷向朋友借的钱,没想到获了个大奖惹了这么多的麻烦。幸亏那些钱一分没花,还存在协会里。所以刁爷理直气壮地对那些审计的说:你们是软的欺、硬的怕;见个驴吊就跪下!癌协的大老爷子们都数日子活了,两个蛋子亮黄的,你们要有兴趣,尽管睁大双眼,挨个扒着审去吧!

  表达完心头的愤怒,刁爷扬长而去,发誓再也不问癌协的事了!

  刁爷不管事了,“糟糠”阿姨却说话了:有病不好好在家呆着,偏要去倒腾个什么癌协!这下可好了,才几个月,就陪了八九千块!俺一年的吃喝花用都扔到河窝子里去了!

  据说那笔奖金最后的归路是:一部分给每个协友办了一张保险卡,关键时刻,自行消费。一部分交给以往的场地租金、借的演出服装经费及奖金税收等等。费用的分割,颇费脑筋,刁爷不仅落了一身腥臊和麻烦,还前前后后地跑了无数单位解释、争执不休,最后艰难摆平。

  人人都说这是刁爷病中逞强的败笔。至于还有什么未还的款项刁爷从此禁口不提,局里没有捞到一点荤腥,领导内心大有不快,无论怎么说,刁爷拿着局里的工资,还是局里的人啊!

  癌协在一片强大的质疑声中不欢而散。刁爷又一次落寞的回归家庭。高兴的只有“糟糠”阿姨。她说,你就安生在家呆着,让我好好伺候你,过几天病人的日子好吗?此时的刁爷没有再说话,老实地望着眼前这个容颜已衰却精致依旧的小女人,叹口气说:好也容我、歹也容我、你就不能对我发个脾气?我莽撞了一辈子,到现在只做对了一件事!

  老老实实在家蹲着,实在不是刁爷可以忍受的。眼见雨季就要来了,刁爷的头痒得愈发厉害,每天恨不能用刀子刮!“糟糠”每见他坐卧不安,就心疼不已,四下里找丹方,寻草药,熬草药水给刁爷洗泡。虽不能彻底根除,但还是缓解了许多。刁爷家门口的草梗药渣堆得有一人高了,淮北的雨季也就来到了。

  忽一日,刁爷来到了局里。刁爷说,自己还想到南京再复查一下!刁爷还说。自己很久没有给局里做贡献了,还要让局里破费,真是鸡腚眼子嗑瓜子,难张开嘴啊!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局长是个很人性化的领导,二话没说,立刻派我和李小霞再一次陪同前去。

  这时的我,已通过局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提拔为创作股副股长了。我的陪同,提升了档次,局长说遇到特殊情况,我就可以代表局里作决定。任职宣布那天,我去告诉了刁爷。刁爷说,好啊,我肯定活不长了,这个位子很快就空着,我得抓紧时间,你也要抓住机会!咱爷俩共同努力!刁爷说这话时,语速不紧不慢,语调不高不低,没有了往日的嬉笑怒骂,完全是一位老人的慈祥模样了。

  再次前往南京复查的路上,刁爷比较沉默,我和小霞一路打趣,希望他能开心,刁爷只是回以微笑。我说,爷,站直了,别趴下!啥事没有,照样喝酒!李小霞说,烧香的不一定是和尚,还可能是熊猫;我说,喝醉了,谁都不服,我只扶墙!;李小霞说,避孕的结果,不成功便成人;我说,我是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光明,出路没有!

  这时刁爷说话了:那只苍蝇不是你,其实就是我!

  本想说些笑话,让刁爷高兴,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点到刁爷的疼处。空气立刻凝滞了,谁也不说话,确切地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南京住了三天,我们焦急地等待着各项复查的答案。

  最后一天看结果,我没让刁爷上楼。吩咐他在楼下坐着,我和李小霞去楼上见医生。我们俩一路都在商议,是不是要对他隐瞒什么?我们的心头很沉重,不知拿到结果如何面对刁爷。他比我们更老到,想骗他太不容易。他一眼就能看穿我们心底的鬼。

  楼上主治医生处,化验单稳稳地压在桌子上。医生大声喊:刁贸辉!我是此行负责人,代表单位说话表态,即使后果再严重,我也必须挺身而出。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是命运捉弄人,还是技术捉弄人?总之,化验单显示出奇迹来,所有的指标都正常,原先的异常全都消失了。

  不知是上次的误诊,还是这次的误断,我极不放心地又接连追问了两遍。

  再好的仪器,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

  告诉你了!正常就是正常。

  这是一个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年代,见怪不怪。

  医生的话平静如水,波澜不惊。我却经历了从黑夜到光明、从海底到天空、从严冬到阳春、从死亡到重生的漫漫岁月!我呆了愣了,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来。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的感觉、怀疑自己的存在!

  见我久久没有走出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李小霞以为出了意外,就不顾一切的径直走进门来!医生看着我俩目瞪口呆的模样,又把结果清晰地解说了一遍。听完了医生的话,我和李小霞同时伸出手臂,紧紧相拥在一起!我们的眼睛湿润了。

  刁爷在下面等得好着急,耐不住自己的性子,咚咚地跑上楼,恰恰发现了这一幕!

  “哭啥呢?我都不怕!早走晚走都得走。啥事没有,照样喝酒!”刁爷没事儿似的说着轻松话,两只手轻轻的拍打着我和李小霞的肩膀。

  我急忙擦去泪水,又哭又笑地说,“刁爷,真的没事了,我们喝酒去吧!”


  警报解除,乌云散尽。南京的天空立刻变得格外晴朗。我决定当一次家,带着刁爷和李小霞,登中山陵、游玄武湖、看总统府、再到莫愁湖合一张影。尽扫上次来的晦气和忧伤。但是刁爷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留下。他要立刻回家!看他归心似箭的样子,仿佛已经离家千年。我说,爷,就等于你再带我们旅游一趟好不好?

  不能再等了!我出来三天,“糟糠”在家就等于三年!她比我更紧张,我不回去,她的心就在嗓眼里提着!刁爷说,自己这一辈子谁也不欠,就是亏欠自己女人的太多!一辈子可能都还不了。

  谁说刁爷是个粗莽的大炮呢?关键时候这个男人心眼比针鼻子还小呢!刁爷告诉我们,明天就是“糟糠”阿姨的生日了,他要买一件纪念品送给她。这一辈子,他恶作剧、捣笑话、不知送给多少女人礼物,唯独没给“糟糠”送过一根线、一尺布、一件小礼品。那时他想,反正自己的女人就等于是自己网到手的鱼,早晚有的是机会。这一次误判死刑,极大地教训了他,爱就要大声说出口、拿出手,慢半拍,就会后悔不及,差一点永远再也没了机会!

  给“糟糠”阿姨选纪念品,可不是个小工程。我和李小霞陪着刁爷跑了整整一个上午,脚板都磨出泡来了。金银首饰、时装货场、玉器专卖、百货商店,能去的地方都转了一遍,刁爷一样也没看中。刁爷到底想买啥呢?我们根本猜不透爷的心思。直到最后在一个门脸不大的云锦古戏装店里,刁爷才煞有介事地停下了脚步。

  刁爷给“糟糠”阿姨选的是一套深蓝色的古装青衣绣花戏袍。做工非常精细,逼真的图案惟妙惟肖,全一色的手工制作。老板说,舍得买这种高档品相戏衣的团愈来愈少了,年轻人眼光不行,认不出真假货!

  我说,不是年轻人不识货,是你这也太贵了!几千块钱,谁能舍得啊?

  我这就是出厂价,货卖奇,本来客户就少,成本又高,又是手工制作没赚几个!这位先生你有经验,看看货就知道我可说假话吗?老板把目光盯住了刁爷。

  喜欢不论价!合心意就值!此时刁爷正忙着从包里掏票子数钱,脸上写满了得意和欢欣。

  复检后的刁爷回到了县城,一夜间在大院里成了传奇人物。人们见面免不了拱手庆贺,纷纷说的都是一句很含蓄的话:啥事没有,照样喝酒!

  不怕事的人,果真就是没有事。刁爷的水火两重天,几乎成了人们百思不解的咒语。

  神马都是浮云!刁爷又重新上班了。一切如故。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一年一次的雨季来到了。这一次来得凶猛,势头很大。县城边上的浍河,整日就象脱缰的野马,呼叫着翻滚着肆无忌惮地破堤决口,把个河沿咬得千疮百孔。浍河防汛几乎就是这座城市年复一年的重大事件。每年光防汛会议就得召开无数次。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精心布置,重点排兵布阵。准备足够的沙袋、草包、绳子、石子等等抗洪物资。每到洪水来临之际,不论男女老少、干部群众、万众一心齐上阵,誓与大堤共存亡!标语口号刷满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一点即燃的紧张气氛。水火无情,一不小心破了坝,那将是无法挽救的巨大损失,谁能负得了责啊?那时候,各机关轮流值勤,日夜看坝护堤,口号就是:严防死守、堤在人在!单位里除了留一人看门值班,其余的全部都到一线!剧团这时早已不再演出了,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谁还有心看戏啊?

  有洪就抗,无洪也防。每年这个时候,各个单位都得丢掉一切,唯抗洪为第一要紧!机关里年复一年,已经习以为常了。我们局分的看守任务在城东五里坡,顾名思义,五里坡,就是离城五里的坡地上。这里是一片河湾,湾里有几个村落,几百户人家靠打渔为生。发大水正是旺鱼季节,无数条跟外水来的野鱼正摇头晃脑地在坡湾里游弋交配。按照抗洪指挥部的命令:湾里人家都必须撤出,不留一人一畜。可是村民不舍得走,一夜放网,可收获肥鱼千斤,那都是真金白银,一点也不含糊。工作实在难做,那些村民白天走了,晚上又偷跑回来。这一天,根据气象台预报,晚上将有强降雨,本该局长去查夜值勤,但是接到抗洪指挥部通知,马上召开各单位负责人紧急会议,部署当夜注意事项。分管局长老婆住院走不开,我们局负责的湾坡地段谁去负责值夜,一时成了问题!

  就在这时,刚放下小酒杯的刁爷出来说话了!不就是值个夜巡逻吗?啥事没有,照样喝酒!我在家看电话也着急,今天我们股也该表现一下!就给我们这个小股一次立功的机会吧!局长也觉得不会有啥大事,就点头答应了。还交代若是没事,可以到老百姓搬空了的家里歇一会儿、躲躲雨!

  刁爷让我喊上李小霞,还交代带上剧团仓库里的破锣,三人拿着电筒,摸着黑朝城东五里坡出发。

  湾里的渔民们果真是趁黑夜大多跑回了家,正忙着下网子拦鱼。眼看着那些乱翻花的噘嘴腰子鱼在网边打着扑腾,渔民们的尖叫声响成一片。就在这时,远天里忽地传来了隆隆的闷雷声。刁爷说,坏了,还真是要来大雨了!快,你俩从左边、我从右边,大声喊话,让他们赶快撤回坝上去!

  我和李小霞不敢怠慢,朝着有渔火的地方狂喊:快跑、快回坝上去!大雨来了!危险!刁爷的破锣这时也派上了用场。哐、哐、哐哐哐!凄怆的锣声一响,渔民们知道又是县里查夜的来了,纷纷灭了电石灯,悄悄地跑回坝子上。

  就在这时,狂风暴雨翻江倒海似的倒了下来。村民们刚才拦鱼的地方,刹那间一带飘摇。一个钩子闪电扫过来,我和李小霞脚底打滑,扑哧摔在泥糊地里。闪电中看见刁爷还拎着破锣朝拦鱼的地方继续使劲地敲,哐!哐!哐!!!

  别敲了,快走吧!李小霞大声喊。

  刁爷,快走!我也大声喊。

  我们其实知道,暴风雨中的刁爷啥也听不到,只见他边敲锣边回头对着我们不断摆手!就在这时,突地一个炸雷当头巨响,通红的闪电如蛇信子似的在空中伸缩无常,我只觉得一懵,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和李小霞床挨着床。她比我早醒两个小时,脸上还有些迷迷茫茫的呆滞。我连忙问:刁爷呢?刁爷呢?李小霞茫然地摇头。我不敢再问。我害怕结果。


  刁爷留住了命,但却没了知觉。刁爷成了植物人。

  刁爷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酿就了小县城轰动性的新闻!他的身上印满了无数道红色的纹路,有的象树叶;有的象飞鸟;有的象山峦,更有的象纤纤美女的轮廓!看见的人都说是天书!

  等我和李小霞好利落出院回家的时候,刁爷已经回家过了。医生说,刁爷的情况就是这样了,神也没有回天之力,留条命已经是意外的奇迹了。

  休整半月后,我和李小霞决定去看刁爷。我们商议大半天,不知道买什么才好?该买什么呢!现在对于刁爷来说,还有什么不是浮云呢?

  刁爷的家仍然还住在文化馆梆剧团的老院子里。当初局里盖家属宿舍的时候,因为分房问题,几个领导大打出手,闹得分崩离析,最后刁爷主动不要了!刁爷说自己年纪大了,爬楼困难,还是住平房接地气的好。

  刁爷的家有个小院子,篱笆墙上爬满了紫薇花。小院子里有刁爷的躺椅、茶桌、石凳、还有一根长长的鱼杆挂在老式电视天线上,小风吹过来,一晃一悠的。我和李小霞悄悄走进院子,就象一对花猫轻轻跳过竹篱笆。我们想给“糟糠”阿姨一个惊喜!

  一合老式门半掩着,屋里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来。我俩走到窗口伸头一看,就傻眼了:

  刁爷正在里屋的大床上仰面朝天的躺着;

  一架老式留声机忽忽地自顾自转着,我们在外边听到的音乐就是它传出来的。化好浓妆的“糟糠”阿姨身穿青兰色的云锦戏衣,袅袅娜娜地掩面清唱:三月里柳丝长桃花放鱼儿戏水忙,我和你手牵手心连心来到坝上;不老的歌谣在你我心底无悔地咏唱,你的肩膀是我前世今生千年不变的依傍;咿呀——爷,归来吧——

  这是三十年前刁爷的获奖单本话剧《夜归人》的台词!李小霞轻声地说。我捅了她一下,示意她别说话。

  爷,再也不怕你训我了,好多年没上台了,今儿个就为你一个人唱,“糟糠”阿姨轻甩水袖,深情地看着刁爷: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咿呀——爷,听见了没?刁爷依旧不声不响的卧着,“糟糠”阿姨轻移莲步,跪倒在刁爷身旁,从长长的水袖中探出柔弱的小手,在刁爷的脸上轻轻的抚摩:你呀你,不理我是吗?你不理我,你能听得见对吗?

  “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像,有善才和龙女站立两厢。菩提树萝卜花千枝掩映,白鹦鹉与仙鸟——你呀!爷,这是你最爱听的!”阿姨的手又在刁爷脸上来回扶摸。

  “绿柳枝洒甘露三千界上 ,好似我散天花就纷落十方——”阿姨唱着唱着,就对刁爷作了一个甩水袖和卧鱼的动作。那声音低回婉转清冷沉静,她的锁眉、哭泣、长叹都让人柔肠寸断,凄美冷艳。时间仿佛一下回到了几十年前的乡村舞台。

  你还是不说话是吧!我不相信你听不到,你这个人一辈子没正经的!阿姨突然脱了古装戏衣,身手依然麻利地扭唱起来: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我就不信唤不醒你!阿姨再一次抓紧了刁爷的双手,把脸紧紧地贴到刁爷的脸上。看到这里,我和李小霞流泪眼对着流泪眼,无声地哭了。


  几个月过后,抗洪斗争有惊无险的结束了。全县进行抗洪总结,选举先进英模代表。我们局意见统一,共推刁爷是特级英模,连材料都做好了,是我连夜赶写,局务办公会议通过的。就在我们着急地盼望我们的材料能够审批通过时,却接到了抗洪指挥部的紧急通知:报上去的材料被打了回来!总指挥的意见:立刻重新准备材料,推荐抗洪现场两个年轻女同志。电话里我们局长大有不解,反问了一句为什么?总指挥说:这个人,一辈子吊毛恢恢的,能当英模?你们脑子里进水啦?

  总指挥,就是曾在我们局干了三天另行安置的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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