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子在惯常里熬久了,难免平淡甚或腻烦。去异乡,看些山水景致,品点风味小吃,以增添视觉上的新鲜感受和味觉上的别样体验,亦是生动的慰藉。

  清明节假期,十几个同事相约去太行,看挂壁公路。

  绿皮火车在一夜间抵达安阳。我们从长江中下游的满目苍翠里,一下子落入一片灰朦间,好在行道树维护得很好,有白杨发了芽,有桃花绽放了,不然还错以为是从春穿越到了冬。小张导按时接站,吃了大铁锅煮的烩面,喝了碗稠柔的小米粥,我们在暖适润恰里又充满期待地启程。

  车往林州大峡谷。看见山腰间的石坝,导游说那就是红旗渠。因干旱,这里曾经发生“易子而食”和“新媳上吊”的惨事。

  路旁更多的是虬枝黑干的柿子树,顶着错乱的鸟窝。遍野枝枯草败,“恨乔木荒凉,都是残照”,难见一点春色的鲜艳。

  山生得陡峭,不似江南的舒缓。远望山上灰暗的矮树枯草,或覆着山顶,或绕着半山腰突出的岩石长成一圈,余出陡崖上下的岩石本色,如一幅山水写生,故作浓淡层次。

 


  二、

  进入大峡谷,一挂清泉飞流而下,汇成一湾深潭,油一样稠的碧绿,如一块圆润翡翠,静卧在岩石凹里。潭前是宽阔平缓的岩面,若不是仔细看那水下翠绿的苔藓在轻晃,还以为那水是静止的,如镜般的空淡。一条大狗跟着主人踏石而过,视水若无,一条腿踩入,惊得跃起,激起水花如玉碎点点,晶莹闪亮。

  潭的三面都是直削的山崖,巍巍似有物扑压而来,心神顿时沉静,自我微微渺渺了,闲愁何记,忧思何来。时光的脚步,在这亿万年巨然不变的巍耸前,也似乎缓下来了。

  阳光照过来,迎阳的崖面刹那满壁金黄,灿煌得耀眼。

  若在无风春夜,静依潭前,听泉声泠淙,候月升崖顶,无语相望,水月疑梦,流年淡忘,难道不是一种可靠久长的快意托寄?想起少年时的春夜,用铁丝扎上棉絮,蘸上柴油,在农田里抓黄鳝、青蛙,第二天,在一阵袅袅炊烟过后,香喷喷的美味好不解馋。快乐往事只在记忆中了。想那古人造词,“快乐”、“快活”全以“快”字打头,可见人生一切乐事都飘忽得快。

  快意山水是人的感受。可山不同,只是一次改变,便是亿年的安静,亿年的沉稳。帝王将相来祭拜山岳,如今的我们来看山,都在寻觅什么呢?是山之静稳、山之悠长、山之绵淡。甚或是在山的高高低低的错乱里寻找刺激,调适一下平素里的平淡吧。

 


  三

  一条石栈道依崖曲折而上,扶栏居高回望,深潭的碧绿、浅水中苔藓的翠绿、陡峭崖壁的深红,似是着意在颜料盘里调兑得水彩一般,斑斓绮丽,悦目愉情。行经一小段平缓的石径,又是长长的陡梯,依崖曲折而过,前后视线都被崖壁遮挡,两侧深陡的红崖间,难见一根草木,低处谷水的潺潺,见底的清澈,更显崖深谷幽。

  往前开阔平坦了,清泉漫流,阳光满布,苔藓在水里恣意地舒展着翠绿,几颗柳树也来凑热闹,就在清流绿藓里立起娇俏的身子,让那长在贫瘠干旱崖顶上的草木艳羡着低处的丰润。溪水也顽皮起来,用她那洁净的脸庞,反射着阳光,在崖壁上晃着点点金光。

  溪水一路跟随,方寸悠然,缓缓潺潺,不想扰乱我们的神思。又似怕我们忘了她的存在,沿着陡峭层叠的岩壁,冲刷、跳跃、撕扯,四溅着玉珠,弄出哗哗的鸣响。久处生情吧,此时此处的溪水似比山脚处的多了份可爱。可等到觉得可爱了,往往就是离别时分。我们走出峡谷,这片山水,已成追忆。

 


  四

  依靠在郭亮洞的崖壁上,感受着这被开凿的山体的坚硬。坚实强硬在血和汗的搏击下,也会洞开,迎入一缕缕灿烂的阳光。

  望着对面坚硬削直崖壁,不得不感叹从那其间凿出一条路,要有多大毅力和决心。

  只要敢想敢做,就没有不可能。当年,在无电力、无机械的状况下全凭手力,历时五年,硬是在绝壁中一锤一锤凿出一条高5米、宽4米,全长1300米的石洞。用坏的钢钎12吨,铁锤2000个。每一个数字,都浸润着血和汗。

  还是想看看曾经唯一通往山外的绝壁山路,当地人称为天梯。依崖攀下,多处险削不敢直视下方。如在悬崖上挂着石梯,蜿蜒依附。曲折九十度转角处,只听见上下有人说话声,不见人影。有些地方新加了石板,略宽了些,但险窄处,还是不足两尺。上看崎岖石阶零乱高立头顶,侧面石壁峭直无所攀依,让人空然生畏。

  遇到两位曾经开凿山洞的老人,握着那苍老的手,依然能感觉得到厚实与力道。勇求于生,无畏于死的敢想敢做,让栖止在这贫瘠的崖上人家,在这高峻艰险的大山中,有了康裕的生活。想起《诗经.颂》,“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当初凿山修路的人们,亦同于大王和文王开辟高山、造福子孙之美德风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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